第40章
作者有話要說: 看,好肥的一章!
進入臘月的第一天, 李憶再次踏入了瓊花苑。
偌大的宮室中空空蕩蕩,觸目皆是落滿了灰塵的帷幔,半掉半挂着。盡管閉緊了門窗, 卻擋不住寒風從四面八方的破損縫隙中吹入,嗚嗚作響, 好不凄涼。
李憫蜷縮在一襲光板裘衣中, 守着個冒黑煙的炭盆一動不動, 宛若行将入土的老叟。
“二哥, 許久不見了, 向來可好?”李憶打量着他問。
“我當是誰,原來是我的好四弟啊。”李憫聞言擡了擡頭。李憶這才看清他模樣。不過短短數月, 他的頭發已花白稀疏, 額頭上的皺紋縱橫如溝壑。雙目仍用白绫遮擋, 但能看出其下的面容瘦削不堪, 還有數處大大小小瘀痕、傷口。哪裏還複當初聖潔尊貴的模樣。
似乎感應到李憶的打量, 李憫呵呵而笑:“看到我現在的處境,你高興了吧?心滿意足了吧?”
“處境?衣食無憂,寒暑不懼, 二哥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李憶冷冷道。他這還有炭盆有裘衣, 前世裏李憶失明的那些冬日, 可是什麽都沒有。曾經火力滿滿、在北疆雪原裏埋伏一天都沒事兒的人, 數年下來竟長出了滿手的凍瘡,筷子都拿不穩......
李憫豈知他心中所想,他被他這話激怒了:“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你奪了我的太子位, 奪了我的太子妃,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我是不是還該謝謝你啊?”
“這一切本就不該是你的。”李憶嗤之以鼻:“弟弟說過,要你看着她成為我的太子妃,現如今我做到了,一十二日就是我們的婚期。怕二哥消息不靈通,所以今日特特來和二哥說一聲。哦,大婚那天就不請二哥坐席了,喜酒我會差人送過來的。”
李憫聽了這話,原是氣的額上青筋崩出,慢慢的,卻反笑起來:“看看你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兒!老四,我還不知道你,越是動靜大,鬧騰的人盡皆知,越是擺明了你心中發虛吧?”
他摸索着站起,往李憶的方向走:“因為你知道,她心中摯愛唯有我,你也配不上她。你知道的,只要讓她見到我一面,只要她知道真相,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她會棄你如敝履!”
李憶很想反駁他,卻說不出話。
李憫走到李憶身前,揪住他衣襟:“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殺了我呢?你看,你殺了我,就再無後顧之憂,她永遠是你的,不是嗎?”
“殺了我啊!”他突然大聲怒吼。
李憶一驚,無意識地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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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別胡言亂語了,好好養着吧,弟弟告辭。”他強作鎮定,轉身離去。
聽着他的步伐遠去,李憫慢慢爬起來,悠然拍了拍雙手沾染的塵埃,嘴角勾起一絲莫名的笑。
從瓊花苑出來,李憶轉身便去了飛鴻苑。
距離大婚只剩十餘天,按禮李憶是不能與方錦安相見的。不過李憶從來就沒把這些禮法放在眼裏,飛鴻苑也沒人能約束他。
然今日李憶卻被攔在了門口。“娘娘正在試大婚吉服,不便見殿下。”宮人道。
李憶聽了這話,心中忍不住的激蕩。“有什麽不便見的。”他只管闖進屋中去。
妝臺前,已穿好吉服的方錦安正在謝岫和一幹宮人服侍下戴上鳳冠,聽到李憶進來的動靜,轉頭向他一笑。
李憶頓時走不動道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盛裝打扮的她。
“哎呀,殿下現在不能看的,婚前新郎見到新娘子不吉利的......”謝岫趕緊來趕他。
“有什麽不吉利的。”然而李憶不聽勸:“你們先退下吧。”
方錦安顫顫巍巍站起來,李憶忙過去按她坐下,又把那碩大的鳳冠給她摘下來:“這一身很重吧?身上是不是壓的難受?我已經吩咐營造司做輕省些,可是這些制式都是固定的,沒多少餘地可以省。”
“沒事的。”方錦安笑道:“都穿過一次了。”
這一說卻讓李憶想起李憫的話。他不由地抱住了她。“安安......”他下巴蹭着她頭發,欲語又遲。
“怎麽了?”方錦安側首看他眼睛:近些年不知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眼病,眼眸總是空洞洞的,宛若那失明之人。不過她發現,他歡喜的時候就變了,會重聚光彩,閃爍如星。可現下,這眼眸複又渙散無力。
“沒什麽。”李憶笑笑,到底什麽都沒說。只是吻住她的唇,深深地親吻她。
晚上他又不肯走,要留下來過夜。這連方錦安都覺着不像話。“應該是發生什麽事兒了,總感覺他不對勁。”她悄悄跟謝岫講。
“他就沒對勁過。”謝岫冷笑。
這夜北風呼嘯,彤雲密布,比之之前,又格外的寒冷。方錦安倒有些慶幸李憶留下來了:這種夜晚,有李憶在身邊,她能睡的更舒服一些。
夜深人靜時候,她迷迷糊糊聽到有宮人輕喚:“......有急事,楚将軍說務必奏報殿下......”
随即李憶起身。
“怎麽了。”方錦安揉眼睛問。
李憶捂住她眼睛:“我去看看,你睡你的。”
片刻時候李憶回來了,腳步聽着比平時急些。“有些要緊事,我先回城去了。”他伏在她耳邊說。
“這麽要緊,難不成是有人造反?”方錦安問。她倒是不是随便瞎說,能這深更半夜把太子叫起來,也只有造反這種事了。
“是,南疆有幾個部落反了。”李憶遲疑了一下道。
“那你趕緊回吧。”方錦安親一下他臉,翻個身鑽進被子裏繼續睡:這算什麽軍機大事,也要驚動到太子,小憶這太子做的真辛苦......
李憶深深看一眼她,大步離去。在楚巒及一幹侍衛護衛下,破蒼茫夜色而去——此時大雪已落了下來。
一個時辰後他們叩開了城門。入城之後卻沒去皇宮,而是去了白天李憶剛去過的瓊花苑。
此時的瓊花苑,不複往日的死寂沉靜。大雪中,白日裏李憶駐足的那座宮殿,此時已化作一堆漆黑廢墟,時不時還有火苗竄起。侍衛們頂着餘熱未散,急急清理着。幾個蓬頭散發的女子倒在一旁哀哀哭泣,見李憫來到,其中哭的最凄慘的那個膝行向前:“殿下,廢太子他,他一直沒出來......”
李憶不理會她,只問迎來的侍衛統領:“廢太子當真在裏面?”
“禀殿下,這火起的突然,一下子就成沖天之勢,”守衛統領慌忙答道:“末将率人到時,裏面的确有人影活動,還聽到廢太子的聲音,可是門從裏邊給栓住了,好不容易才破開,裏面已經進不去了......”
黑暗中李憶面色煞白。他猛地沖向廢墟。“殿下不可,這還有餘火!”侍衛們慌忙阻攔。
“滾開!”李憶怒喝。
他三兩步沖過去,徒手扒拉着那些殘垣斷壁。
很快,一具燒焦的屍體出現在衆人面前。面目已無法辨認,但從殘留的衣物碎片和飾品上看,顯然便是李憫。
然而李憶不肯相信。“我不信他就肯這麽死了!”他咬着牙對楚巒道:“給孤查,掘地三尺查!”
楚巒應諾。李憶看着廢墟出了會神,又道:“查出結果之前,別讓安安知道。”
楚巒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末将明白。”
這火第二天滿京城就都知道了。被奪太子位,又被奪太子妃,廢太子不堪受辱,***而亡。京中多數人如此以為。本來李憶與方錦安的婚事便有諸多非議,如今這非議更是直上塵嚣。
楚巒不得不施展三頭六臂,把所有可能傳入飛鴻別苑裏的途徑都切掉。
一連下了幾日大雪,謝岫好不焦心:“若是這雪下到大婚之日,就不好了。好幾年沒下這麽大雪了,偏撿着這個時候下......”
方錦安卻童心突發:“我們出去堆雪人去!”
“好啊好啊堆雪人!”恬公主最高興不過。她這許多時日,一直跟着方錦安玩瘋了,宮中她母妃派人來接都不走。
方錦安難得有動一動的興致,謝岫也不便阻攔。給她捂的嚴嚴實實出去了。可兩個人一個弱一個小,折騰了半天,才拍起一個小小的雪球。
“我找小烏子幫忙!”恬恬說着,就跑去找人。不一會兒,就把烏曼司拉過來了。
“我要跟師娘學藥,沒工夫陪你玩!你不有那麽些宮女太監伺候嗎,找他們啊!”烏曼司很不高興。
“就幫我們堆一個雪人,就一個!”恬恬拉着他胳膊央求。
“好吧好吧!”烏曼司不耐煩道。看看四周,找了雪厚的地方,先抓捏起一個小雪球,然後在周邊滾動起來。不一會兒就滾的老大。
“哎呀,可以滾的啊,我們怎麽沒想到!”恬恬歪着頭,驚喜地道。
方錦安也跟着歪着頭:“對啊,我們怎麽沒想到。”
“咦,這是什麽?”突然烏曼司從雪地裏摸出了一個油紙包着的一團東西,看了看,遞給方錦安 :“娘娘你看這是你的東西嗎?”
油紙上,寫着一個安字。
方錦安疑惑地四下看看,又掂量下這油紙包,慢慢打開。
裏面,是折的四四方方的一封信。
信不長,起頭落款俱無,寥寥數行,一眼便可看完。
然而方錦安卻看了許久。
“娘娘,怎麽了?”屋檐下看着的謝岫覺着不對勁兒,過來問道。
方錦安不言不語也不動,只依舊看那信。謝岫疑惑地湊首看去。
臘月初一,太子幸瓊花苑,與廢太子密談。夜,瓊花苑失火,廢太子亡于火中。太子令隔絕消息,秘不發喪。
謝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娘娘,這是從哪兒來的,這,這是怎麽回事兒?”
方錦安這才回過神來,她驟然把那信握成一團,茫然四顧:“小憶,小憶在哪兒?”
“我這就派人去請殿下過來。”謝岫忙道。
“不,”然而方錦安又道:“去瓊花苑,來人,準備車馬,馬上去瓊花苑!”
“嫂嫂,瓊花苑是哪裏?好玩嗎?恬恬也想去。”恬恬問她。
然而此時的方錦安,哪裏還聽的到。“馬上去瓊花苑!”她只喃喃說着這一句。
她臉上看不出什麽神色,然而謝岫卻察覺她的手冰涼,還在劇烈顫抖。謝岫委實被她吓着了,只得命人速速安排車馬,又趕緊安排人去向李憶報信。
然而報信的人找到宮中,卻被告知李憶正在崇元帝禦前議事。
“兒臣以為,以廢太子的心性,斷做不出***這種事。”他說:“十有八/九是個金蟬脫殼之計。”
崇元帝緩緩踱步。“當真不是你所為?”他出聲問道。
“兒臣沒必要殺他這一個廢人。相反,他死在這個時候,對兒臣大大的不利。求父皇明鑒。”李憶平靜答道。
崇元帝沉吟許久,嘆口氣道:“就以庶人的身份,葬了吧。”
李憫這一死,在崇元帝這兒便算了解。他又問起其他國政:“南疆那幾個部落叛亂,你怎麽看?”
“南疆部落叛亂,慣來有之。”李憶答道:“表面上看,每逢荒年,這些部落就亂上一亂,不過是錢糧的事情,以往也多以安撫為主。但是兒臣卻覺着,南疆鎮守使錢煜此人,怕是有些不妥......”
一直議了一個多時辰,崇元帝覺着疲累了,才令李憶退下。這外邊楚巒已經急的團團轉了,一見他出來趕緊迎上去,禮節都顧不得了:“我家小姐知道廢太子的死訊了,現已往瓊花苑去了!”
李憫感覺腦中嗡地一下:“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現在她們還在路上,已經進了城,約莫一刻鐘之後就到瓊花苑了!”
李憶也顧不得儀态了,拔腿就跑。
“娘娘,你千萬要冷靜些,這也許只是個意外,不幹太子殿下的事的......”車上,謝岫一直在勸方錦安。沒人比她更清楚李憫在方錦安心中的分量。當初為了挽回李憫,方錦安倒在長風殿門前苦苦哀求的情形她無論如何忘不了。
然而方錦安毫無反應。她面如止水,謝岫看不出她的心思。
終于到了瓊花苑。現下一概守衛之人都換上了楚巒的部下,車架暢通無阻進去了。
一下車便見那宮殿廢墟。碩大的宮室,只剩幾根烏漆麻黑的柱子孤零零立着,可見火勢之猛烈。周圍不知何處,此時正傳出女子悲泣之聲。方錦安呆呆看那廢墟片刻,突然急急尋那哭聲而去。“娘娘慢着點兒!”謝岫想扶她都跟不上。
所至之處原本是宮殿的後殿。此時這宮殿正中,孤零零地放了一口棺材,無有靈堂,更無有祭奠,只有一個女子撫棺哀泣。聽到動靜這女子扭頭看過來。她形容枯槁蓬頭亂服,謝岫一時竟沒認出來,還是方錦安先喚道:“秦緣琇。”
這女子,正是與謝岫同日進宮的良娣秦緣琇。李憫被廢之後,她随着李憫遷往瓊花苑,謝岫再沒見過她,沒想到短短數月人折磨成這樣兒,她都認不出來。
秦緣琇也似認不出她們,眯縫着眼打量了許久。“太子妃娘娘。”她驚訝道。卻也不起身見禮,卻又撫棺泣道:“殿下,娘娘來看你了,你看到了嗎,娘娘來了......”
方錦安踉跄走到棺材旁,伸手去推。“娘娘!”謝岫忙拉住她:“你這是要做什麽?”
“開棺。”方錦安面無表情地說出倆字。
“啊?”謝岫感覺渾身汗毛都起來了。
“開棺!”方錦安狠狠拍打棺材,一眼看見跟進來的侍衛,指示他:“給我把這棺材打開!”
“這......廢太子***而亡,面貌都燒焦了,娘娘還是別看了吧。”侍衛猶豫道。
“打開!”方錦安厲聲道。
侍衛再不敢違拗,而秦緣琇道:“娘娘,殿下生前,每每自矜形貌。如今這樣,想來是不願娘娘看到的,且已落棺,就請娘娘讓殿下安靜地走吧。”
方錦安聽了她這話,終不再堅持。她似是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氣,扶着棺材,慢慢癱倒于地。 “他是怎麽死的?”她輕聲問。
“他是怎麽死的?”秦緣琇哭着說:“臣妾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臣妾只知道,您馬上要嫁的那位新太子下午剛來耀武揚威,夜裏廢太子就死了,之前他明明還活的好好的,雖然艱難,但總還盼着娘娘能來看他一眼,哪怕聽到娘娘琵琶別抱的消息,他也好好的,只說娘娘您跟他一樣,不過是受到別人蒙騙,只要你們見上一面,一切都會好起來。就這麽好好的,突然就***了,哈哈。”
“憶太子,與他說什麽了?”方錦安木然問。
“還能說什麽,左不過是廢太子求他讓他見你一面,憶太子不許罷了。憶太子每次過來,大抵都是這些話。”秦緣琇道。
方錦安閉了閉眼睛,又問:“你方才說蒙騙,又是怎麽回事?”
“殿下跟我說,他之前被人欺瞞挑撥,不僅沒認出娘娘來,更對娘娘有諸多誤解,因此才錯待娘娘.......”秦緣琇哭泣的愈發厲害,口齒卻清晰:“直到宮變那一日才認出娘娘,悔之晚矣!其實,在殿下心中,一直對娘娘思慕若狂......自宮變認出娘娘之後,殿下一直想和娘娘說這件事情,只是再沒有機會,憶太子不許啊!宮變之前,憶太子就一直知道殿下對娘娘的心思,知道殿下對娘娘的誤會,可是他不僅不說,還借機挑撥離間,讓娘娘與殿下愈行愈遠......”
方錦安聽聞這話,又是一股劇痛湧上心頭,腦中天旋地轉:“怎麽會有這種事......”
“娘娘!”謝岫忙緊緊扶住她:“娘娘她這才是挑撥離間!你不要中她的計!”
“殿下人都沒了。臣妾為誰挑撥離間!臣妾只是看不過,看不過殿下一片癡心卻無人知曉!”秦緣琇激動道:“太子殿下來了!臣妾敢與殿下對質,臣妾句句屬實!”
謝岫忙轉頭看,果然見外面紛紛大雪中李憶急急走來。
李憶看方錦安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對,非常的不對。“安安,你聽我說,這事情和我沒關系......”他扶住方錦安胳膊,急急道。
方錦安反緊緊抓住他,她看到他目中才有了點神采:“你告訴我,在宮變之前,李憫一直不知道我是阿繡,這是不是真的?”
李憶眼瞳一下子縮緊。“是。”許久他道。
“但你知道的,但你不告訴他,也不告訴我?”方錦安的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
李憶嘴唇翕合了下,終究沒說出話來。
“你還不讓我們見面,你一直在阻攔......”方錦安聲音變得又冷淡又虛弱。
“安安,可是......”其實對于隐瞞她的事情,這一直是李憶的心腹大患。如今東窗事發,這多日累積的愧疚竟擾亂了他的思維,李憶竟無力為自己辯解。
而方錦安,此時心中一片混亂,只覺天塌地陷——自己和李憶曾經歷過的一切,皆随着這個最基礎的信任的崩塌而灰飛煙滅了。
倒還是謝岫還保持着清醒。“娘娘,你仔細想想,就算殿下在這件事上隐瞞了你,可是其他事情,那些讓你決定放棄廢太子的事情,玄冥觀的事情,人丁田畝令,還有他謀害皇上,這都是真的吧?這些事情上殿下沒有幹擾你的決定吧?廢太子人品不堪,你終究會放棄他的,你不能把你和廢太子的割裂全部怪罪于殿下啊!”
這話到底起了一些作用,喚回了方錦安的一點魂魄。“沒錯,小謝你說的對。”她出聲道。謝岫剛微微松了口氣,卻聽她又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和你們糾纏不休呢。”
她說着,搖搖晃晃就想站起來。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李憶抱住她:“安安,你要做什麽?”
方錦安推開他,踉跄往外走:“我要離開這裏,我不喜歡這裏......”
李憶緊追着她:“那回飛鴻苑好不好?”
方錦安看也不看他,事實上她現在眼神一片麻木:“我不喜歡你們,誰都不喜歡......我一個人就好了.......”
李憶已是心中劇痛:“安安,就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嗎?”
“我好累,我什麽都不想做了......”方錦安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了。
“我帶你去休息。”李憶語氣強硬了些,說着便打橫将她抱起。
“放開我!”方錦安突然一聲尖聲厲叫:“我不喜歡你了,你沒聽見嗎?!婚事,太子妃,通通見鬼去吧,我不會嫁給你了!”
謝岫眼見着李憶高大的身軀劇烈顫抖了一下。“我們回飛鴻苑。”他步履匆匆抱着她往外走。
“楚巒何在!”然而方錦安的聲音也強硬了起來。
看了這半天、已然傻眼了的楚巒猶豫了一下,終究擋在了李憶面前。“殿下,請放開我家小姐。”他硬着頭皮說。
李憶如何肯放手。他看着楚巒,眼神如餓狼。到底這不是對敵,楚巒兩難之下,竟不敢與他對視。
便在此時,方錦安電光火石一探手,楚巒腰間別着的一柄匕首已然被她拔了出來。“放開我,你這個騙子!”她把匕首抵住了李憶脖子。
在場衆人頓時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娘娘,你這是做什麽!”謝岫手忙腳亂地想奪這匕首:“你怎麽能這樣對殿下!”
“讓她刺!”李憶也沒想到方錦安會這樣對他,心中一陣火起,還把脖子往她那兒送了送:“方錦安,你盡管刺下去就是。”
“你是算計好了我現在不敢殺你是吧,”方錦安咬牙切齒道:“就像你算計好了,我一步步的,落進你的陷阱裏,一定會嫁給你,是吧?”
這話一出,李憶原本蒼白的臉色頓時漲紅,胸膛劇烈起伏,頸上青筋直蹦,一下子碰着了匕首,就拉了一道血口子,血汩汩出來了。
“娘娘!”謝岫跌足:“殿下你還是放開她吧,我看她現在是昏了頭了,你先放開她吧。事情慢慢來總有辦法。”
然而這兩個人竟是一個比一個倔,李憶就是不放手。
方錦安突然回手,卻是把匕首橫在了自己脖子上:“沒錯,我不敢殺你,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情。”
這個威脅着實有效,李憶頓時驚慌失措:“好,我放開你,你別亂動,別傷着自己。”
甫一落地,方錦安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那把匕首還緊緊握在手中。李憶追着她,又怕她再做出像剛才那樣的事兒,只追随在她身後。
上了來時的馬車,方錦安才看一眼李憶:“不要跟着我,誰都不許跟着。”
“你要去哪裏?”李憶眼巴巴地看着她問。
“天下之大,哪裏不好去,只要離開這裏就行了。誰都不許跟着,楚巒和你的人也是,只這個車夫我先暫用一下。”她說完,示意車夫:“走,出城!”
車夫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
“喂喂,你不能丢下我啊,說好了我的前程你要為我打算啊。”謝岫忙爬上車。又跟李憶打手勢使眼色:先遂了她的意,有我跟着呢,沒事的。
然而李憶拉着駕車的馬,遲遲不肯放手。“只要她知道真相,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她會棄你如敝履!”之前李憫說過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交織着剛剛方錦安麻木冷漠的眼神,震的他頭如鋸裂般疼痛。
“安安,不要走。”他乞求般地,說出這幾個字。
然而得到的卻是方錦安斬釘截鐵的:“走!”
車夫是紫焰軍部衆,到底是聽從方錦安的話。道一聲:“殿下得罪了。”馭馬走起來。李憶兀自不肯放手,追随着馬車而走,喃喃呼喚:“安安,安安!”
突然他聽到車廂內傳出悲傷難耐的哭泣聲。
那是方錦安在哭。
他從沒見過方錦安哭,更勿論是這樣的痛哭出聲。
是為李憫痛哭,還是因被欺騙而哭,還是兩者兼有?
無論如何,都與他有關。
他發過誓,再不讓她受一丁點兒傷害。
可是現在,她在他咫尺之隔,失聲痛哭,哭的痛徹心扉。
李憫都沒讓她這樣哭過。
李憶無力地松開了手,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楚巒在他身後,看到他伸手捂住了臉,久久未曾放下。
“那啥其實我們家小姐很會欺負人的......”他想安慰安慰他,卻覺着說的好像不太對。
車上謝岫也把方錦安抱在懷裏拍着後背安慰着:“好啦好啦不哭了,又沒人欺負你,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這不是萬事随你心意嗎?為什麽還要哭?嘶~你最近哭的也太多了些......”
謝岫敏銳的察覺不太對勁兒啊,這哪兒是正常的方錦安啊,就是突逢大變,也不是這麽個樣子啊。
方錦安卻渾然未覺自己的不對勁,只覺着心中好難受好委屈,必得哭出來才能好一點,直哭了小半個時辰才慢慢停了,依靠在謝岫身上閉上了眼睛。
睡着了?要不要趁機趕緊回去?謝岫琢磨着,但又怕方錦安再發作,只小聲吩咐車夫:“慢慢走。”
他們出來的時候是下午,此時已是黃昏。外面仍是雪大風急。方錦安也沒睡很久,約麽過了一刻鐘,她就悠悠醒轉。
“醒啦,好一點了嗎?”謝岫問她。
方錦安如之前一般,毫無反應,不言不語,麻木地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護甲。
謝岫嘆口氣,取來車上的茶水,喂她:“哭了那麽久,肯定口渴了吧,喝點水。”
是真渴了,方錦安慢慢喝下了一茶杯的水。
喝完水,她終于開口說話了:“小謝,我剛才,是不是很過分?”
謝岫張大嘴巴,一副驚訝的模樣:“你還知道你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