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三天之後, 方錦安與李憶重新登上破浪舟。分別之時方氏衆将幾乎是抱住方錦安腿不放人。李憶連連許諾,必把方錦安視作眼中珠心頭肉,又允大婚之時召衆将進京送親觀禮, 這才勉強讓衆人松了手。

而方錦安倒是毫無離愁別緒,反是極不耐煩, 恨不得上腳踹那群沒皮沒臉的。進了船艙之後, 她立刻撲入李憶懷中摟住了他脖子:“總算擺脫他們了。他們怎麽變這麽纏人了。我可是一點都不喜歡他們纏我,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片刻都不分開。”

李憶聽了這話, 如飲了蜜糖般,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是甜的:“是我不好, 這些天沒怎麽陪你。”

而謝岫聽了他這話, 卻覺着酸的牙都要倒了, 趕忙自尋了涼快地方眼不見為淨。

趕在元宵節前, 他們回到了京城。白以初一早得到了信, 親自到碼頭迎接。看到李憶和方錦安出來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對于當初李憶的棄婚離京,慶國公大人可不認為是愧疚逃跑——必然是被這不守婦道私奔的小女子氣走的!故而現下回來, 白以初預料之中, 太子該是威風凜凜夫綱大振, 再不必被她的舊日威名壓着了。

然而現下, 迎面走來的李憶小心翼翼地把方錦安護在懷中,又是叮咛她小心腳下路滑,又是給她打傘遮雪渾然不顧自己整個身子都露在傘外, 不時還拉拉她身上鬥篷,唯恐有風吹着她......與夫人相敬如冰多年的白以初,委實想不明白,太子那麽肅殺冷峻的一個人,怎麽就折在了這女色上呢?!

等把方錦安送上前來迎接的車子,李憶才有功夫看一眼白以初。“啊,白卿啊,孤的大婚,你得速速重新籌備起來了。”他張嘴便道。

他的話裏盡是歡喜,而白以初聽了,不啻驚雷:為什麽又是我?!

轉眼間,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殘冬已去,萬象更新。太子大婚新擇的吉日便在此時。

這兩個月之中,若說京城中最得意的人是誰,那必然是欽天監監正。“當時東宮棄某獻上的吉日不用,非自己定婚期。到頭來如何?還是落在某選定的吉日吧?”他不止跟一個人私下說這話。

而若說最憋屈的人,則是白以初了。眼見着若多軍國大事堆積案頭,他卻摸不着邊,只得繼續籌備大婚。固然之前大婚已準備的只剩臨門一腳了,然而這一延遲,不必說延遲這兩個月,便是只延遲一天,過半的事情便得重新安排。更勿論原本極好說話的方錦安自回京之後便變的嚴苛起來,到處挑刺兒。如此,這兩個月,白以初又重溫了一遍日以繼夜累到吐血。

婚禮前幾天,白以初便緊張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覺了。他唯恐像上次一樣,突然被告知新郎或是新娘跑了。

這緊張感在婚禮前一天達到頂峰。白以初不得不躲開上下人等,換了普通衣着跑到一個小酒館借酒澆愁——這酒館年輕的老板娘,姿色雖平平,卻是一朵溫柔的解語花。

不曾想這次竟遇到了熟人。角落裏一碗接一碗頹然狂飲的,不是皇甫極是誰?

“皇甫先生,您怎麽在這兒?”白以初意外之餘,臉色迅速變白,他想到了上次正是皇甫極被人利用,賊子得以進入飛鴻苑,惹出後面一堆事端。眼下他這般異狀,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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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極斜眼看一眼白以初。縱是他醉眼朦胧卻也敏銳覺察白以初的心思。“我,我這張臉算是丢幹淨了,我不活了!”他把頭往桌子上直撞。

“啊,皇甫先生這是作甚?正想着與先生一起喝兩杯呢。”白以初趕忙遮掩自己的失态,按住他。

“白大人你不知道,我,我心裏苦啊!”皇甫極已然喝的太多,不必白以初引誘便濤濤不絕說開了:“我自負了得,世稱神醫,可再沒遇到娘娘這樣難治的病患——難治的不是病,是人!娘娘先前呢,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這治病有一搭沒一搭的。自從出去了趟回京之後,就完全變了!心急火燎的,恨不得一副藥下去就讓身子好起來,這過分懈怠和過分着急,這樣的心态都不利于娘娘身體調養!這倒也罷了,陛下還頻頻暗示,無論如何要盡快讓娘娘懷上子嗣。可殿下呢,明言娘娘身子最要緊,子嗣的事兒靠後,你說,我這如何是好?”

白以初又想聽他的話又怕給旁的有心人聽去。他邊警惕張望着四周,邊壓低了聲音問他:“那娘娘這到底能生不能生?”

然皇甫極擺擺手,并沒回答他的問題:“這些先不管。先順順利利讓娘娘挺過大婚是當下要緊的。偏這關頭,這關頭又......我,我還叫個什麽神醫!哎呀!我不活了!”

白以初一聽這話頭,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又發生了何事?!”

然皇甫極又話說一半,只把頭一個勁兒往桌子上磕:“我不活了,不活了!”然後磕着磕着頭一歪,趴倒桌上沉沉睡去,怎麽叫也不醒。

只把白以初急的要吐血。

沒辦法,他離了酒館,一溜兒快跑直奔東宮,去尋李憶。

李憶卻沒在東宮,而在飛鴻別苑。當然,這大婚底下,方錦安身邊有重重的執事圍着,他再怎麽無視規矩,也不好賴在跟前。只是這日是太子妃加封授寶的日子,方錦安這兒有一套繁冗的儀式。李憶擔心方錦安身體,悄悄跑來看她。

白以初好不容易找着了李憶 ,劈面直問娘娘身體可安康?

李憶給他這慌張模樣吓了一跳,等問清楚緣由後才松了一口氣:“無事,你不必擔心。”

“當真無事?不會影響大婚?”白以初哪裏能放心。

“無事。”李憶皺眉:“若說有事,便是皇甫極這嘴賤的毛病一點兒沒改,得讓他長點記性了。”

他這般言之鑿鑿,白以初也沒辦法。然而這一晚上白以初緊張的片刻不能合眼。

李憶這一晚也沒睡。其實他心中也在緊張,他唯恐睡去之後,再睜眼卻發現現下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天終于亮了,宮人入內請他洗漱用餐更衣。

穿戴好大紅的衮冕後,他久久攬鏡自照。固然這套吉服之前已經試穿過并按着他的意思改過了,可現下他還是覺着不滿,覺着這衣服還有諸多缺陷,不能把自己的英武完美展現。

然吉時已到,有司執事不得不催請他升辂。這是一架流光溢彩的金辂,金絲楠木為架、四下镂空成龍紋,覆以織金輕紗。又有鎏金寶頂,寶頂之下金線繡就的垂幡流蘇随風游動。耗費巨金造出來,然只會被使用這一次。這金辂是李憶唯一完全滿意的,他知道此時的飛鴻苑中也有同樣的一架,只裝飾紋樣是鳳紋。他覺着這太配安安了——他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象安安坐在上面的風姿。

他先至欽天殿,受皇帝訓勉,受群臣敬賀。然後才能出宮,去迎娶方錦安。

群臣恭送他,看他乘辂車而去。辂車的金輪碾過大紅的地衣。這地衣蜿蜒而去,從皇宮一直鋪到飛鴻別苑。這等奢靡,儀制中沒有,是李憶特特吩咐了白以初辦來。他只覺着這樣才不算委屈安安,然而落在群臣眼中,卻讓他們琢磨出別的意味:這太子妃的路,可是拿一族之血染紅的!哪個敢再動異心?

迎親隊伍浩浩湯湯向飛鴻別苑而去,自是天家氣象,驚動一城官民。然而李憶現在倒念起蓬門小戶的好來:要在普通人家,他現下早把人娶到手了,而這裏還有無數繁瑣宮廷禮儀得走,安安哪裏受的住......

終于飛鴻別苑在望了。然而從到達飛鴻別苑,到李憶見到方錦安,中間又是一個時辰。見到人之時,李憶心中輕嘆一口氣,感覺自己那顆小心肝終于安穩下了。

然而很快他的心又揪了起來:安安看着,面色蒼白,眼神呆滞。是身體難受?不,更像是不怎麽高興?

難不成她反悔了?不會啊,這些天她一直對他那麽好......接下來的半天,這事兒一直萦繞他心頭,有如百爪撓心。

但這異常只有他發現,其他人等,比如從各地趕來送親的方氏舊部,各種官職的加起來不下八十位,卻只覺着自家主上無比的貌美,穿戴太子妃褕翟、花釵又是尊貴難言。當下激動的一個個幾乎要嗷嗷叫起來——上一次方錦安與李憫成親時,李憫并不許方氏舊部觀禮,所以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模樣的方錦安。

等終于把人娶回來,行完諸多儀程——最後一項就是把兩人剝洗幹淨送到床上。終于可以二人獨處,李憶可以确認方錦安的不對勁了,因為她拿寝衣袖子緊緊遮着臉,滾到床最裏面去。

“怎麽了安安?”李憶的不安達到了極點:“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方錦安不說話,只從指縫裏發出了幾聲嗚咽。

“到底怎麽了?”李憶她的身子翻轉過來面向他:“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不要吓我。”

“我沒臉見你了。”終于方錦安小聲說。

“怎麽會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告訴我,現在我已經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不管什麽事情,便是天塌下來,也有我給你扛着!”李憶急了起來,強行把她的手拉開。

其下精致的小臉露了出來。此時厚重鉛華已被盡數洗盡,卻見那白嫩肌膚上宛若被蚊蟲叮咬了也似,浮現數處紅斑。

李憶恍然大悟:“這就是所謂的沒臉見我了?”想到自己因這提心吊膽了一整天,李憶不由的嘴角一翹,大笑出聲。

“不止臉上有,全身都是。”方錦安又捂住了臉,沮喪地道:“是皇甫先生給我治療皮膚那藥液。也不知道是他改了藥方的原因,還是我泡的太多了,前兩天泡了一次之後,就開始長這些斑,嗚嗚......”

李憶聽她說的傷心,忙止了笑,又拉開她的手:“我還以為什麽大事兒呢。皇甫極也禀報過我,說是過兩日就會消去,不要緊的。”

“咦,皇甫極告訴你了?說了不許告訴任何人的,他真嘴賤。”方錦安氣呼呼地道。

“沒事了沒事了,不生氣了,今天你我大婚啊,不值當為這點小事生氣。”李憶笑道。

“怎麽能不生氣啊,這是我們的大婚啊!”方錦安咬唇懊惱道:“我有這全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卻不能以我最好看的樣子嫁給他,怎麽能不生氣。”

李憶心中一熱,覆唇堵住她的嘴,伸舌挑開她咬唇的牙齒:“不生氣了......反正我親一親,你身上還是要起紅斑的,你就當是我親的吧......”

方錦安伸手捂住他的眼:“不許看,好難看的。”

“不看的話,我怎麽找的準。”李憶含混道:“每一處都要親一親才好。”

以往都是偷吃,總算到了正兒八經的新婚之夜。方錦安覺着,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興奮,自己的輕輕一個撫觸就能讓他渾身顫抖。也是,自兩月前她受傷之後,他便再沒碰過她——方錦安還曾擔心過把他吓壞了呢。思及此方錦安不由得一笑,湊近他耳邊輕聲細語:“雖說是生了這些紅斑,總算讓肌膚長結實了點。不信你試試,再用力一點也不要緊的,我不疼的......”

“不疼嗎?”床幔外透進的昏暗燈光裏,李憶眼神迷離。

“不疼的,”方錦安愈發要挑逗他:“安安喜歡夫君用力些。”

李憶聽了她這話,腦中一個激靈,舒服的飄飄然如登仙境。曾幾何時遙不可攀的人兒,如今與自己身心皆結合在一起,這樣的歡喜,言語難以描述。

......

昏昏沉沉一夜過去,不知何時晨曦再臨。

方錦安睜開眼睛,見李憶已經醒了,正一動不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他總是這樣。

方錦安啞笑一聲,伸手拂過他的眼睛:“是不是覺着你的安安最好看,天底下再沒有比安安更好看的女子?”

李憶認真地點頭。

“我也覺着我的小憶好看,是這世上最英武的男兒。”方錦安又摸他的臉:“唔,我好怕他被人搶走哦。”

旋即又搖頭:“沒事兒,不怕。哪個敢搶我的夫君,看我不滅了她!”

李憶被她這三兩句撩撥的心中火氣又盛,低頭親吻她。

方錦安其實腦子裏還迷糊着,被他這一親,才完全清醒:“哎呀,什麽時候了?今天該去拜見陛下和淑妃娘娘吧?哎呀,要失禮了!”

“沒事,我一早就跟父皇母妃說過,你體弱,大婚儀典繁重,定是累壞了,要多多歇息。”李憶按住她。

然而方錦安不肯,勉力支撐着起床洗漱更衣。

坐到妝臺前,看到鏡子裏自己臉上紅斑沒有絲毫褪卻的跡象,方錦安捂臉:剛才還好意思誇自己天底下最好看......

李憶看着她梳妝,突然一拍腦袋,想起一事。“有件事兒得和你商量。”他附耳與方錦安道:“小謝不知你有何安排,白以初前些日子跟我說,有意迎娶她。”

“白以初?”方錦安瞪大了眼睛:“咱白國公不是有妻有妾,孩子都好幾個了嗎?”

“已經和他夫人和離了。”李憶告訴她:“他和他夫人感情不好,這倒也罷了,要命的是他夫人是個蠢貨,經不住別人三兩句挑撥,就上趕着給白以初臉上抹黑。”

“ 哦,這樣嗎,”方錦安撇撇嘴:“可總感覺委屈了我們小謝。”

“你尋機問問小謝意思就是。”李憶道。

方錦安其實也明白,謝岫畢竟是李憫名義上的嫔妃。縱然他們能使手段給他把這個身份上的事兒抹過去,可若想嫁入這京中高門,幾乎不可能。現下這位高權重人品又好的白以初提出娶謝岫,可謂意外之喜。

但白以初這願意娶謝岫,更主要是出于他自己前程上的考慮吧。方錦安自然想謝岫能夠嫁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謝岫來見方錦安的時候,便見方錦安這一臉糾結之色。

“怎麽了?”謝岫問:“有什麽不順心的?”

方錦安嘆口氣,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你近日為我操勞婚事辛苦了,我和殿下商量,想為你請封一個郡君。你若想要的話,再給你在宮外造一個府邸。”

“咦,不錯啊,算你有良心!”謝岫歡喜極了。

“還有一件不知算不算喜事的事,”方錦安又道:“白以初看上你了,他想娶你。”

果然謝岫愣了小半刻鐘:“啊,他看上我哪兒了?”

“許是看上我喜歡你,我疼你,我離不開你。”方錦安依偎到她身上。

謝岫嘴角一翹:“倒也是......白以初啊白國公,那也行吧。”

“咦,什麽叫那也行?”方錦安皺眉:“你自己心裏就沒有別的備選人士?”

謝岫搖頭:“那就是你了。”

“或者再等等?你也才過了十七歲,還小,不着急。”方錦安思忖着道。

“我是不急,可是你不小了,很多人替你急呢。”謝岫嘆氣道。

“什麽意思?”方錦安不明所以然。

“唉,”謝岫翻個白眼:“前兩天我那糊塗的老娘還來找我,跟我說太子妃年紀這般大了,身子又不好,怕是生不出子嗣來的。我即受娘娘寵信,自當為娘娘排憂解難,不如就讓太子納了我,生下的孩子記在娘娘名下,自然比旁人生的可靠......”

“這是什麽鬼?!”方錦安吓了一跳:“小謝你想跟我搶小憶?”

“呸,誰稀罕。”謝岫輕輕戳一下她額頭:“所以啊,我想我還是嫁給白以初比較好,也免得讓有心人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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