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錦安有點搞不清楚自己這群老部下們是怎麽了。以前她是阿繡的時候他們對她雖也敬重, 但并沒有現在這樣,敬重之外又加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然而極其狂熱的情感。這種情感驅使着這群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漢子,竟如同不經事的少年郎一般, 盡做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兒。
喂湯被李憶以有礙她病情的由頭叫停了。然而衆将又各有花樣:接見時拉一拉手是誰都不能拉下的,還有那等激動難抑臉皮又厚的, 直接撲上來就一個熊抱。有個年紀小的忍不住涕淚俱下得到方錦安親手拭淚之後, 後面的人就都把淚嘩嘩的臉盤子往她面前湊。又有人獻上長策請主上狠狠鞭策于他, 還有一個當即扒了上身衣服請主上在背上題寫激勵之詞, 并表示要馬上找人紋成紋身......
如此熱熱鬧鬧, 你來我往,直鬧到除夕, 沒一個肯走的, 定要陪着方錦安過這一個新年。
方錦安自覺這許多日疏忽了李憶, 因此除夕那日, 她閉門謝客, 神神秘秘地忙活了起來。李憶來了也被謝岫擋了駕:“娘娘說,她要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 李憶很懷疑是驚吓:“別是她的病又發作了吧?”
“沒有沒有,我發誓沒有。”謝岫忙道:“如若真是發作了, 現在沒有隐瞞的必要呀。她真的是要給你驚喜, 殿下就等着瞧吧。”
“要什麽驚喜, 她保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可千萬別讓她累着了。”李憶皺皺眉,回了軍中大帳,繼續與人議事, 安排各種事宜——柳家雖倒,但收拾首尾的事兒就不少。光說把這謀逆的罪名坐實了,就有無數案牍文章。他之所以滞留此處不去,主要就是此事牽絆。乃至于這大年下的,也不得歇息。
謝岫應付了李憶,進去看方錦安。卻見方錦安盤坐在圓桌前,面前彈開一溜兒幾個布袋,裏面是各種粗粗細細顏色各異的粉末——謝岫知道,這是侍衛們出去花了幾天功夫好不容易才弄回來的。又有一柄極精細的戥子,并數柄大小不等的細長精巧木匙。眼下方錦安正在從各個袋子裏稱量出分量不等的各種粉末,一一用細磁碟子裝好。
“是要作畫嗎?”謝岫湊近看看,這些粉末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作畫顏料。
方錦安只專心稱量:“再猜。”
謝岫委實猜不到。直到看到方錦安拿出一個圓紙筒子,往裏面添那些粉末的時候,謝岫才恍然大悟:“炮仗?啊,不對,是花炮吧?你還會做這個?”
謝岫有點哭笑不得,做個花炮送給心上人做驚喜,這太不靠譜了吧?
然而方錦安并不理會她,她只仔細做着她的花炮。很快謝岫就發現,她做的極精細,堪比繡花:各種粉末一線一線,一絲一絲,一點一點用不同大小的木匙放進筒子裏。還不是随便放的,有極嚴格精準的規律。一個時辰下來,也才放了不到半寸淺淺一層。且看這勢頭,這東西得一氣呵成,不能停的。
“哎呀,這東西太費神了,”謝岫懊惱道:“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許你做。”
的确極費神,方錦安這一日,飯和藥都是謝岫在一邊喂進嘴裏的,頭基本沒擡起過。天都黑了,才堪堪完成。
李憶已遣人來催過數次,又親自過來。軍中已擺下百來桌宴席,官兵同賀。方氏諸舊部更絞盡腦汁,安排下許多節目,取悅于方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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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錦安匆匆忙忙洗漱更衣,帶着謝岫出去。李憶問她:“到底折騰什麽了,這一天不見人?”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方錦安伸手與他十指相扣。
宴席擺在闊朗的練武場上。無數火盤熊熊燃燒,照的夜如白晝。他們一走近,立刻鼓樂大奏,兩列立于道路兩側的精兵,齊齊長劍出鞘,平舉齊胸,火光下倒似兩條閃着寒光的直線。
李憶握着方錦安的手,行走于衆人拱衛之中。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的此時。他孤零零一個人,在皇宮大殿中領宴。他只能遙遙的偷看坐于李憫身側的方錦安。還不能多看,唯怕被人發現他這份心思。那時他的手中也是空蕩蕩的,唯有因緊張滲出的汗水。他很想與她說一句話,卻又怕給她帶來麻煩。還沒等他想好,她已經借着病弱的由頭退席而去了。他還是不敢多看她,只能用眼角餘光追逐着她的背影。那麽瘦弱孤單的背影,他很怕一陣風把她吹跑去。那時他想如果他能有機會與她并肩而立,他一定要把她牢牢抓住,牢牢抓住,片刻都不放開。
而如今,他做到了。她就在他身邊,被他牢牢抓住。
李憶忍不住看着方錦安笑了。
怎麽突然就這麽開心了。方錦安歪歪頭,也看着他笑。
見了這一幕,衆方氏舊部中許多人心下不由得酸溜溜的。于是宴席開始之後,衆将紛紛來敬李憶酒:灌死這個搶了我們主上的!
然李憶一口回絕了:“孤已發下誓言,今生再不飲酒。”
衆将不依了:“男子漢大丈夫哪兒有不喝酒的?”“以前又不是沒和咱們喝過!”“莫不是當了太子殿下,看不起我等?”
然不管他們如何激将,李憶就是不松口。
方錦安也很驚訝。她與他附耳道:“如何就不肯飲酒了,是因為上次的事兒嗎?那不是你的錯......”
“我怕酒味兒熏着了我的安安。”李憶笑道。
方錦安手指撓撓他掌心:“其實喝醉了的小憶也很可愛的。”
他們這裏打情罵俏,自以為沒露首尾。然衆将雙目雪亮,一一看在眼裏。心中酸水兒更盛,就有人越席而出:“今日良辰,某為主上舞劍助興!”說着便解了外衣到場中空地,放聲而歌,執劍而舞。只管把那矯若游龍的健壯身段展露的淋漓盡致。這一帶頭,立馬又有人要表演馬術,又有人要演棒法......頓時場中氣氛如烈火焚油,熾烈到極點。
方錦安看正是時機,便跟一邊的楚巒使個眼色。楚巒領命而去。不多時,便見嗖嗖幾發五彩斑斓煙花在夜空中炸開,頓時引起一片驚呼。
“喲,我們娘娘這花炮做的這麽好看的?”謝岫唯恐李憶不知道這是方錦安做的,忙出言提醒。
就在這說話之間,煙火又炸開數層,卻是一層比一層絢爛多姿。便在極致之時,漫天煙火中顯露出一個人影。謝岫原還以為是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細看,果真是一個人,還越來越清晰:戎裝在身,策馬引弓,容色堅毅,分明是李憶!
謝岫目瞪口呆看向方錦安:原來你還真是在作畫,以天幕為紙,以煙火作畫!
謝岫都震驚成這樣子,更何況李憶本人。他瞳孔驟然縮緊,又猛地去看方錦安。
“還有哦!”方錦安笑眯眯地指着天空。
只見那人影慢慢黯淡,而一行字顯露出來:承天之慶,永壽萬福。
“安安。”李憶平日再沉穩,此時卻也激動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方錦安卻掙開他的手站起,大禮跪拜:“伏唯太子殿下承天之慶,永壽萬福!”
“太子殿下承天之慶,永壽萬福!”衆将見狀,忙都收了輕浮之态,紛紛鄭重跪拜。
一時請衆人都起了,命繼續宴樂。“安安,你我之間,何須如此。”李憶又低聲與方錦安道。他如何不清楚方錦安的心思:她在這裏擺明她的态度,令方氏舊部盡忠于他。
“你是我的夫君,他們原該如此。”方錦安笑道。
李憶愣了一下:“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是我的夫君......”方錦安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他是想讓她多叫幾聲。她覺着臉有點熱。她眼波流淌看李憶一眼:“我們趕快回京成親好不好呀。”
“好。”李憶握緊了她的手:“成親後,就可以天天聽你叫了。”
一旁的謝岫趕緊挪挪位子,離他們再遠一點:我什麽都沒聽到!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結婚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