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虛無複又凝聚,方錦安看到淺黛色的輕紗, 和其上的牡丹團紋。這是她床上的帷幔。眨眨眼, 細看看, 沒錯, 她又回到了寝殿床上。
方錦安猛地坐起身來:“小憶!”
四下空蕩蕩, 又是唯有她一人在的寝殿。
“小憶!”方錦安爬起來就往外跑。
然立刻就有人急急進來, 扶住了她:“娘娘,發生何事?”
方錦安茫然的眼眸有了些神采,分辨出這是雲初,穿了掌事女官服飾的雲初。
方錦安猛地抱住了她:“雲初你去哪兒了!”
雲初給她這動如脫兔的架勢吓了一跳:“奴婢一直在外面當值......娘娘, 您慢着些,別動了胎氣!”
“胎氣?”方錦安愣了一下,随即趕忙摸自己小腹:“啊, 回來了, 寶寶回來了!”
“嗚嗚, 吓死娘親了,你們可千萬不能有事啊!”方錦安捂住那團肉, 簡直要哭出來了。
“娘娘,這是怎麽了,是做了噩夢嗎?”雲初按着她坐下,輕撫她後背。又看到她滿額頭的汗,忙叫人取了熱帕子來給她擦拭。
溫熱的水汽總算讓方錦安回了回魂:咦,是做了個夢嗎?可是,可是為何那麽真實?
“太子殿下呢?我要去找殿下。”她仍心有餘悸, 抱着肚子又想站起。
“娘娘莫驚,別動了胎氣。殿下已去前殿了,奴婢這就叫人請殿下回來。”雲初趕緊示意身邊宮人,那人一溜小跑去了。
“是小憶,不是李憫?”方錦安又緊張地問她。
怎說這樣奇怪的話?定然是叫噩夢驚着了。“自然,廢太子已離世數月了。”雲初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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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小謝昨晚也沒有給殿下侍寝吧?”方錦安又想起這一茬。
“什麽?我給殿下侍寝?喂喂喂,娘娘,我可是待嫁之身,你可別污蔑我清白哦!”剛進來的謝岫恰好聽着這一句。
“娘娘做噩夢了。”雲初忙給謝岫讓開地方。
“做噩夢也不是這麽個做法啊。”謝岫坐到方錦安身旁,看她臉色還煞白着,握住手試試也是冰涼,知道的确是受驚不輕,忙叫人請皇甫極來。
說話間李憶也回來了。人未至聲先到:“怎麽了安安?”
方錦安慌張起身迎過去。
沒有鐵甲,沒有死寂。方錦安又伸手摸摸他臉龐:沒有消失。
她一頭紮進他懷裏,摟着他脖子緊緊抱住他:“嗚嗚,總算找到你了......”
“我就去了前殿,哪兒也沒去......”李憶也察覺她心跳的厲害,他把她抱回床上:“沒事了沒事了......做噩夢了嗎?夢見什麽了?說出來就不怕了。”
“夢見我給殿下侍寝。”謝岫一邊笑道:“就不能夢我點好嗎?”
“不只侍寝,還最受寵愛。”方錦安悶悶接一句。
李憶哭笑不得:“小謝是最受寵愛,最受你的寵愛。”
“受寵還不算完,你還要廢了我把小謝扶正!”方錦安又道。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這種夢以後不許再做!”李憶撫摸着她頭發道:“我何其冤枉啊!”
方錦安愣了一下:“啊,這一說我倒才想起來。我夢裏的太子還不是你,是李憫呢。是他要把小謝扶正,還真冤枉了你。”
李憶長舒一口氣:“對嘛。就算夢裏,我也不會背叛你的......”他的話語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謝岫。
謝岫也反應過來了。
“啊,你,你夢見李憫了?”她輕聲問:“還夢見什麽了?”
“夢見我肚子裏沒有寶寶,”夢中那時的感觸還鮮明如初,方錦安趕緊又抱住自己小腹:“還夢見小憶你非但不是太子,你眼睛還受傷失明了。”
李憶和謝岫心中攪起滔天駭浪。
“是吧,好可怕的夢吧。” 看他倆不言不語,方錦安道。
李憶驟然把方錦安緊緊抱住:“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在夢裏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才找着你,又消失不見了。”方錦安還喃喃着。
“不會的不會的,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李憶只覺自己渾身忍不住的顫抖。
謝岫默默退下了。
她怎會夢見那個前世,那個可怕的前世......那個世界究竟是真,還是幻?又或者,這個世界究竟是真,還是幻?抑或也是一場夢,一場麻痹傷痛的美夢?
“怎麽了?究竟發生何事?”楚巒聞訊這才趕到,看她這茫然失神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忙按住她肩膀,讓她看着自己眼睛:“小謝,是我!”
給他這麽一喚,謝岫總算回過點神來。不顧旁邊還有諸多宮人,她也紮進楚巒懷裏,讓他給抱了抱。他周身熾熱的氣息籠罩着她,謝岫覺着總算沒那麽陰冷了。
這一日三位前來陪伴的貴女沒見着太子妃,只被女官告知,太子妃近日多有不便,小姐們請待有宣召再入宮,這讓三位小姐花容失色,家族亦忐忑不安。又豈知只是李憶安慰方錦安時,一句“定是你這些時日都沒怎麽正眼看我,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所致。
“又或者,會不會和烏曼司有關系,那人巫法實在厲害。”李憶又思忖道。
“啊,會嗎?他都這樣了還能作妖?”方錦安原是極相信自己部下的辦事能力的,但這次委實被吓壞了,便忙命召了看管烏曼司的兩個嬷嬷詢問。然她倆指天畫地的發誓,說烏曼司給她倆治的服服帖帖,絕無異常之舉。
此時服服帖帖的烏曼司,正躺在一間破舊屋子裏,伛偻着身子,額頭上黃豆粒大的汗滴直流。他無比想打人、罵人、咆哮。
做女人真苦啊,烏曼司欲哭無淚。
事敗被抓後,烏曼司原以為大不了就是嚴刑拷打,咬咬牙也就熬過去了。豈料倒并沒有,只是把他投入掖庭之中,每日裏雞鳴即起,三更才睡。早晌刷夜壺,過午洗衣,晚上還得做針線。一天下來,直累的人站不直腰。
累還不算,不肯做,打;做的不精細,打;做的量不夠,打;做活時的态度不好,打......其實光打烏曼司也不怕,終究方錦安沒要他的命,她們不敢把她打死。奈何打完了還不給飯吃,不給飯不說,還叫頭頂裝滿熱水的碗、筆管挺直的站着,不許睡覺。幾個時辰下來,動都不會動了——烏曼司從沒想到挨餓罰站會是這麽一件恐怖的事兒,遠比打難受百倍!
好不容易習慣了夜壺的惡心,身體适應了洗衣的強度,雙手刺滿了血窟窿總算能像模像樣捏的住繡花針了,烏曼司還得意洋洋的想,看你們能耐我何!豈料今日起來,便覺腹中猶如刀劈槍攪,痛的他滿頭大汗幾乎站不起身來。拉開被褥一看,身下已然血腥一片,烏曼司以為方錦安終于下手了,吾命休矣。
“終究還是沒能完成祖先的遺願啊......”他兩眼空茫,喃喃自語:“不甘心哪,我這短短的一生,只為了這一件事而活。我付出自己的一切,放棄自己的人生。我熟悉方家的事情,更勝過自己的族群。我了解方錦安,更勝過自己。沒有朋友,舍棄親人,沒有自己的意願,更勿論未來......可還是失敗了,不甘心啊......可以轉告方錦安嗎,請在我死後,把我葬回祖先的故地。其實我生前一直輾轉各地,都沒有怎麽去過那裏。但是無論如何,死後,讓我歸于他們的懷抱吧......”
“不過是癸水來了,死不了。”嬷嬷淡定而豪邁的一聲,打消了他的滿心悲怆:“啊?”
接下來她們取來一條有系帶的布袋,叫他夾入股間,又告訴他清洗、更換裏面的草木灰之事。烏曼司目瞪口呆:竟還有如此操作!不不,重要的是女人好可怕,流血成這個樣子還死不了,怪不得他殺不了方錦安!
烏曼司這東想西想的,又迷迷糊糊小睡了一會兒,突然被吱呀的開門聲驚醒。
烏曼司原以為是那兩個嬷嬷過來了。她們原說了這兩天這特殊日子,他可以躺着歇息,不去勞作,難不成反悔了?然睜眼擡頭一看,頓時吓了一跳。
來的并不是那兩個嬷嬷,而是一個獐頭鼠目的太監。這太監烏曼司知道,掌管着宮中上下夜壺的搜集、清洗、分發之事。其為人秉性也像他管的這事兒一般,臭不可聞,故而掖庭上下暗地裏都喚他大夜壺。烏曼司刷夜壺的時候沒少受他折辱,故而見了他便生理性反胃。他來這兒作甚?難不成是提他回去刷夜壺的?
正思忖間這大夜壺已摸到了床邊。一股細微,卻比夜壺更惡心數倍的腥臊之味從他身上散出。烏曼司只感覺胃中如水起沸,幾翻滾至喉頭。
大夜壺見她不說話,只以為她怕了,因此趾高氣揚道:“你這蹄子,今日如何在這裏偷懶?是皮兒癢癢了,想挨鞭子了麽?”
烏曼司堅強地與腹中胃水戰鬥着,只忍的臉色蒼白,汗出如漿。
大夜壺突然又嘿嘿一笑:“看來是真病了,哎喲這小可憐樣兒,真讓公公我心疼。”說着就伸手向烏曼司臉上狠狠一捏。烏曼司神思恍惚的,竟讓他得了手。他那手陰冷濕滑,如蛇般的觸感,烏曼司只覺着渾身汗毛炸起,下意識的一拳往他臉上揮去。
然他人難受,這手上也虛弱無力。非但沒有揍着他,反讓這大夜壺乘機抓住手腕:“啧啧,這小手小胳膊的,也想和公公我擰?我勸你,識點相罷,不然有你的苦頭吃!”說着就勢一扯,把烏曼司拉倒床上,他急不可耐地便了上來,揉捏撕扯他胸前:“好乖乖,讓公公疼你......”
蒼天啊,這死太監沒閹幹淨嗎?我眼再閹他一萬次一萬次!!沒有人能夠知道烏曼司此刻的心情:惡心、悲憤、羞辱......身為本族最崇高聖潔的存在,被一個肮髒的閹人壓在身底下□□毫無還手之力......
“大夜壺,你好大的膽子!” 好在兩個嬷嬷終于回來了,一把把大夜壺拉開,複又一個大嘴巴子扇到地上:“來人!你們都是死人嗎?怎麽看的門?把這閹奴拉下去,重重處罰!”
終于能夠呼吸了,烏曼司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告訴方錦安,我認輸,讓我死的痛快一點!”膽汁都要吐出來了,他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