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演員
夏天的酷熱絲毫不影響正在外景場地進行試戲《南來北往》劇組人員的有條不紊。
盡管每個人的臉都曬得通紅, 沒有棚帳遮陽的演員們尤其辛苦, 但沒有一人喊累, 包括那位年近七十, 卻不顯疲态的編劇——《南來北往》原作者的妻子星河。
此時，她正頂着烈日，站在攝影機後面, 目帶審視地看着不遠處正在試戲的兩人。
“什麽破玩意兒？娘娘腔的愛好果然非同一般。”說話的男生長相英俊, 個子很高, 一身運動裝扮，袒露出肌肉線條優美的四肢與荷爾蒙爆表的小麥色肌膚。
“……”被挖苦的男孩低着頭，露出潔白修長的脖頸，纖細筆直的腿緊緊并攏着, 那略為女氣的姿态, 卻讓他身上最為簡潔的白襯衫與黑褲子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誘惑色彩。
看着那個被挖苦男孩的表現，星河的眼神終于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連緊繃的嘴角都放松了下來, 然而, 當她的視線轉回與他進行對手戲的高個子男孩時, 對方那刻意揚高的聲調瞬間又将她的眉頭鎖上。
很快, 兩人的對手戲便完成了，一直低垂着頭不語的男孩擡起了頭，露出了那張堪稱美麗的臉。
“尹藍，你很棒。”星河走上前去，大力肯定了尹藍對角色的诠釋, 随後便一臉嚴肅地對站在一旁神色緊張的高個男孩說道：“你可能不太适合這個角色。”
“對不起，我……可以再努力，請再給我一次機會。”男孩那故作淡定的神情瞬間奔潰，他驚慌失措地求着星河，同時看向了一直坐在監控器前的葉維林。
星河也看向了他，沉默着不語。像是征詢着他的意見，但臉上的神情卻透出一股毫不妥協的姿态。
葉維林有些無奈，蓋因這個體育生的角色，從選角以來就非常波折，适合角色年齡的男演員大都是二十歲左右，而當下娛樂圈盛行小鮮肉們的形象都偏陰柔，缺乏角色所需的陽剛氣。剩下極少數那幾個符合條件的男藝人都顧慮到了自身形象定位與拍攝同/性戀邊緣題材不符的種種利害關系，都推拒了。
最終星宇選了個還沒從學校畢業的新人，選角色時，新人表現得還勉勉強強。
誰知，一對上扮演“娘娘腔”的尹藍，立刻就錯漏百出，各種毛病。
這可難辦了，畢竟《南來北往》這部電影的重心很大一部分都落在“體育生”與“娘娘腔”的對手戲上。
此時的場地一片寂靜，星河看着葉維林，新人男孩也看着他，沉重的氛圍繼而影響到了其他人，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就連搬道具的場務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聲。
“要不葉導跟我試下戲吧，看能不能起示範作用。”尹藍撥了撥頭發，用不甚在意的語氣打破了這片沉寂。
在外人面前，尹藍通常都稱呼他為葉導，“哥哥”這個詞對他們現在的關系而言，更像是兩人私語時的愛稱。
知道尹藍是在為自己解圍才這麽提議，但葉維林也未嘗不抱着一種點醒對方的期望應了下來。
重要角色的選角是件極為慎重的事，定下演員後，再換人相當于前期的工作白費了。
如果能調/教的話，葉維林不介意花多兩倍的精力去□□一個新人，最怕調/教不來。
為了方便，兩人就剛才那段戲進行示範。
那段戲是影片的前期高/潮部分，是“娘娘腔”向“體育生”告白的場景，本該是體現青春少年愛戀的悸動，可這段戲卻全程沒有一句像是“喜歡”、“愛”等正面表達的話語，反而大多是些粗口濫話。
既沒有朦胧的情意，也沒什麽告白失敗的青春惆悵，有的只是一種惡意。
一種頗為荒誕畸形的意識形态。
十分具有張力。
只有像尹藍一樣具有極高天賦的演員，才能意會到那種張力。
對于普通演員而言，要演出這種張力則需要大量的實踐經驗，但對于天賦型演員來說，這種張力并不需要刻意去演，而是靠自覺去表達，靠直覺去演。
這也怪不得那個新人，在這種張力的壓迫下，将本就勉強及格的演技發揮得一塌糊塗。
葉維林看着尹藍，有些出神。
不知不覺中，當年那個只在群演中摸爬滾打的男孩已成長得如此出色，就像一株幼苗成長為不懼風雨堅強挺立的大樹，令目睹整個過程的人驚嘆。
“聽說你明天生日，我把這個……送給你。”穿着雪白襯衣的男孩低着頭，聲音輕細，只看了一眼對方，便不敢再直視眼前的人。
葉維林沒有做出接禮物的手勢，他雙手抱胸，眼睛只是淡淡地一瞥，便讓人感受到了一種蔑視。
他的神情并未有太多變化，更沒在臉上流露出厭惡嘲諷等強烈的負面情緒，但就在這一刻，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這種氣場和張力，是剛才的新人無法比拟的。
“這是什麽？”葉維林揚了揚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對方，就像是獵人盯住獵物一樣緊迫逼人。但他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那笑容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暧昧暗示，有些下流又有些勾人。
男孩緊張得手微微顫抖，他鼓足勇氣擡頭看了一眼對方，忽然又低下，臉頰迅速飛起了一抹薄紅。
“是…是我…折的千紙鶴。”
“什麽破玩意兒？娘娘腔的愛好果然非同一般。”葉維林嗤笑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男孩的臉色刷地變白，他仍是低着頭，雙腿緊緊并攏地站着，腳尖甚至有些向內。那是一個區別于絕大多數男生的站姿。 對方那略帶女氣的姿态又引起了他更大的捉弄心，他一步一步向前，對方也一步一步地後退，直到某個界點，男孩忽地擡起頭，一把推開幾乎挨在他身上的葉維林，就想奪路而逃。
葉維林輕而易舉地一把将他拉扯回來，他正待說些什麽時，卻驀然看到對方那張已經布滿淚痕的臉，頓了頓，他才開口道：“禮物我還沒拿呢。”
這句話已經沒有了剛才角色的氣勢，葉維林也知道，最後這一段他演砸了。
身為導演，葉維林自然是熟讀劇本，更能掌握角色情緒。但同樣，因為他不是專業演員，在表現力和鏡頭感這方面較為欠缺，但作為示範，他覺得也足夠了，便舉了“暫停”的手勢。
星河走了過來，她雖年近七十，身材卻保持得很好，走路的姿勢宛若一個優雅的名媛。
“很棒。”星河的眼睛緊緊盯住葉維林不放，她的聲音很輕，卻有着斬釘截鐵的力量：“他不行，你可以。”
葉維林一愣，正準備再說些什麽時，她卻再重複了一句：“只有你可以。”
他聽懂了星河的意思，不由苦笑不得道：“我是導演不是演員。”
“不可以嗎？”星河反問。
葉維林沒說話。
盡管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裏，導演和演員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職業，但實際上，幾乎每個導演都客串過自己執導的電影裏的一些龍套角色，甚至于既是影片主演又是影片執導的人也并不算少，遠的不說，就前段時間引爆網絡話題的喜劇電影《月半月半》飾演女主角的柳喜兒同時也是影片執導。
星河的話看似有些異想天開，實際也并非不可行。
“無論如何，他是不行的。”星河看出葉維林的動搖，也不再說什麽了，只是再強調了一遍不要新人的意願，便提前離開了拍攝場地。
他壓下腦中的紛亂思緒，按照剛才的約定，再給了那位新人一次機會。
可惜的是，葉維林的示範并沒有對他起很大作用，他依然被尹藍的光彩死死壓制，甚至比剛才的表演更拙劣，令人發笑般的出戲。
葉維林心裏已經贊同了星河的選擇，面上卻不顯，接下來還有其他角色的試戲，他不想被對方求着再給一次機會。
連着兩日的試戲，葉維林已經将大部分角色都确定了下來，剩下的都是一些當做背景板的跑龍套，當然這些角色并不需要試戲，臨時找群衆演員也可以應付。
只除了“體育生”這個角色。
葉維林并不喜歡除他外的人對電影指手畫腳，特別是關于角色人選這一塊，但所有導演都逃不過制片人或贊助商往劇組塞人的宿命，他也一樣。
對于一些不重要的小角色，他可以選擇妥協。
對于主演的選擇權，他寸步不讓。
作為編劇的星河也在這個問題上頗為強勢，數次與星宇産生争執。不得不說，《南來北往》籌拍時間如此漫長，又幾經周折的原因與其不無關系。
然而，在“體育生”這個角色上，他與星河達成了高度一致的共識。
那就是必須換掉暫定的那個新人。
盡管這個新人剛被星宇傳媒簽下，背後有着巨大的能量。
抛去演技不說，單論外在的話，新人已經是無可挑剔的了。《南來北往》的開拍時間迫在眉睫，一旦換掉他，短時間內又得從哪裏再找一個這樣符合角色外在的人來替代呢？
百般焦慮下，前幾日星河所說的話，又不期然地占據了他的腦海。
一旦他有了這個念頭，就再也沒法平靜下來。
心裏就像住了兩個人在搞拉鋸戰，一會一方說：可行，只不過多花費幾分精力而已，眼前的難題就迎刃而解；一會另一方又說：不行，這不是精力被分散的問題，而是在他主演時，誰來管控全場的問題。
如果有個熟知他風格，與他極為默契的人在的話……
葉維林掙紮許久，終于拿起了手機——
“傅戚…是我。”
……
尹藍走出浴室時，正好看見倚靠在床頭的男人将手機摁挂。
“哥哥打給誰啊，怎麽我一出來就挂了？”他湊上前去，在男人擡眼的瞬間，落下一個輕吻。
感受着對方身上還帶着潮濕的水汽，葉維林不由皺眉：“總是說不聽，要擦幹身體再穿衣服。”
“知道了。”尹藍向來嘴上認乖，葉維林也總拿他沒辦法。
沒捅破這層關系前，葉維林還能仗着“長輩”的身份來壓對方，至于現在嘛，誰也占不了誰的便宜。
相處間已經頗有點老夫老妻的意味了。
“別轉移話語。”尹藍有些不滿。
“你猜？”葉維林剛做完一個瘋狂的決定，近幾日的焦慮感一掃而空，心情也放松了下來，便也有了興致逗一逗對方。
“我猜是傅哥吧。”尹藍笑了笑，調侃道：“你終于決定當演員了？”
“別笑我了，你呢？增白增肥進行到哪個階段了？”自兩人在一起後，葉維林在數次與對方的交鋒中落敗，被坑得不止一次兩次了，嘴皮子也變得利落了不少。
盡管尹藍憑借出彩的演技挑了大梁，但為了在外形上更貼合角色，必須進行一些調整。
比如身形，尹藍成年後，身高便直奔一米八而去，為了上鏡好看，又做了不少的增肌減重訓練，一眼看過去是又高又瘦，跟竹竿沒兩樣。四肢看着不顯肉，一使力卻有着漂亮的肌肉線條。
然而這個角色偏女氣，在電影裏還得着重凸顯他的“娘”，于是尹藍不得不放棄鍛煉，盡量讓硬邦邦的肉變得松軟一點。為了讓他棱角分明的臉蛋柔和圓潤一些，也需要進行适量增肥。
同時，這個角色還有個特點就是“白”，尹藍屬于正常膚色，現正想盡辦法的美白。
葉維林調侃完，見尹藍不說話，以為傷了他的自尊，不由溫柔安慰道：“胖點也沒關系，抱着有手感，白些也好，看着精致。”
“有手感？”尹藍笑着反問，一伸手便攬住了他的肩膀，又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你是指這樣嗎？”
“……”葉維林紅了紅臉，沒再說話。
一夜，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