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案幾上的龍鳳燭突地迸出幾粒火星,屋裏陡然一亮,便又重新變得暗沉起來。
薛三郎早把人趕了出去,要說些吉祥話兒的喜娘還來不及張嘴,便逃也似的離了婚房。
如今屋裏只剩下了他和安氏,薛三郎立在暗影裏,陰郁的目光不時掃向不遠處的描金彩漆拔步床上。
安氏安靜地坐在床褥上,氣息淺淺,身形纖纖,好似和那紅幔帳紅喜床融為了一體,竟是紋絲兒未動。
薛三郎暗搓搓地猜測着,剛才他咆哮一番攆走了衆人,其實他這個新娘子已經驚呆了吓壞了,瞧着好似不動如山,其實是裝的吧!
想着薛三郎便扯着嘴壞笑了起來,他突地幾步上前,一下子掀開了紅蓋頭。
柔軟而昏黃的燭光裏,女子柳眉櫻唇,一雙柳葉眼仿佛含着一汪秋水,含羞帶澀,卻沒有半點怯意。那雙眼睛此時望向了自己,柔軟溫和的目光如有實質,讓他渾身暖陽,卻又覺得萬分不自在。然後他聽見了女子的聲音,好似二月春風,帶着一股軟軟的暖意。她說:“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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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翠把切好的水果裝了盤端到顧揚靈面前,催促她多吃一點。顧揚靈拿着銀簽子懶洋洋插了一塊兒放在嘴裏慢慢嚼着,心想那薛二郎倒是個守諾的,這半月竟真沒往清風苑裏來。
若是他能放過自己該多好,顧揚靈拿銀簽子紮得一塊兒水晶梨放入口中,心道自家這想法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姑娘,趙婆婆來了。”嫣翠将顧揚靈的衣襟一扯。
來就來吧,扯她作甚?顧揚靈不耐地轉過頭,發現趙婆子身後站着個十六七的姑娘,容長臉,一雙眼長得明亮有神,唇角彎彎,看起來和氣可親,烏絲挽起,斜插了兩根銀簪子,戴着朵粉黃絨花,配得一身兒黃衫兒白绫裙兒,十分嬌俏。
顧揚靈一瞧便覺十分順眼,卻不知這人來此作甚,便看向趙婆子。
趙婆子立時說道:“這丫頭是二爺撥來伺候姑娘的,原先是叫紅英,如今給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姑娘再給賜個好名兒。”
一聽是薛二郎給的,顧揚靈頓時沒了興趣,曉得這是塞進來的眼線,八成和趙婆子一般,是來監視自己的。可又不敢不要,于是少氣無力地道:“紅英挺好聽的,不改也罷。”
于是除了嫣翠趙婆子,顧揚靈的身邊兒從此又多了一個紅英。紅英倒也是個乖覺的,分明察覺了自己不受待見,可進退有度,說話辦事十分得體。顧揚靈又非惡人,遷怒這種事兒實是做不來,便叫嫣翠管着自己貼身的事宜,旁的叫嫣翠給了紅英去做,省得薛二郎那邊兒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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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翠見着顧揚靈無精打采,懶洋洋趴在窗臺上無所事事,怕她多憂多思再想起傷心事兒,便從箱子裏抱出了薛二郎給的那個木匣,道:“瞧着姑娘精氣神兒挺好,不如把這匣子裏的首飾挑揀挑揀,瞧着喜歡的便拿出來佩戴,總歸是好東西,不要白不要。”
顧揚靈瞧見那匣子便是心煩,正要出言叫嫣翠鎖回箱子裏,卻聽得嫣翠最後那句話,心裏一轉,頓覺就該如此,不要白不要,反正也逃不出去,她就要薛家好吃好喝,錦衣玉食地供養着她。于是和嫣翠興致勃勃地擺弄起了那匣子珠寶。
薛二郎倒是個大方的,裏頭的好東西當真不少。顧揚靈叫嫣翠把前些日子新做的衣裳拿出來,比劃着首飾一一搭配,倒是一下午都樂呵呵的。
第二日趙婆子便領了幾個小丫頭捧了十幾匹絲錦緞子來了清風苑,趙婆子道:“二爺說了,姑娘前些日子做的衣服太過規正,顏色又一水兒的都是紅色,叫姑娘再選些布匹,重新置辦一批新衣。”
顧揚靈才換了一道心思,自然是不會拒絕的,和嫣翠一道挑挑揀揀,倒是又高興了一上午。
蘇氏那裏得了消息不禁酸了一酸,可如今當家的是兒子,她也不好為着幾匹布料便給兒子臉色看,忍了幾忍,免不了在看見薛二郎的時候說上幾句酸話。薛二郎便笑了:“母親你管着家中中饋,若要添置新衣只管添了來,和個小丫頭置什麽氣?”
蘇氏不好說旁人給的和自己添的不一樣,不免有些悻悻的。好在顧揚靈一向呆在清風苑裏足不出戶,蘇氏酸了幾日便也罷了。
時光飛逝,轉眼便是新年。顧揚靈每日裏吃着滋補養生的粥湯,仔細養了小半年,個子竟然長高了許多。除此之外,胸前的起伏也變得明顯起來,愈發顯得胸兒囊囊,柳腰纖纖。嫣翠伺候顧揚靈沐浴時便認真打量了幾眼,随後便叫趙婆子去要來了素色绉紗絹絲,裁了幾塊肚兜,又要給顧揚靈縫制小衣。
不料過了兩日,趙婆子遮遮掩掩地給了嫣翠一個布包,嫣翠打開一看,卻是幾塊顏色甚是嬌豔的湖绉,倒是好布料,柔軟絲滑,可給她作甚?嫣翠詫異地望着趙婆子。
趙婆子看了她幾眼,倒是鮮有的尴尬難堪,随即“嗨”了一聲,低聲道:“二爺叫送來給姑娘做肚兜小衣的,裏面有幾頁圖紙,還有紋繡的花樣兒,叫你比照着都給姑娘做了。”
嫣翠聞言大略翻了一下,不免面飛紅雲,手忙加亂地把布包裹了起來。
不等嫣翠偷偷摸摸給顧揚靈做好那幾套薛二爺欽定的,帶着桃豔味道的小衣肚兜,西阆苑那裏卻傳來了一個消息。薛二爺領了一個豔妓歸家了,還叫人在西阆苑的西院裏收拾出了一間屋子,布置一番後,撥了兩個丫頭過去,叫那豔妓住下了。
嫣翠聽後不免大驚失色,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危機來。叫顧揚靈看出來,不免撅着唇說了她一頓。要是能把自家給忘在腦後,顧揚靈可是求之不得呢!于是清風苑裏不過微微卷起了輕微的浮動,便又如一潭死水,沉寂了下來。
可蘇氏那裏卻是着急上火,撿着一個空便把薛二郎叫了去質問。
薛二郎自然不以為意,他一個成年人,正是血氣方剛,領家裏一個侍妾怎的了,還是人看得起才送給他的,不要才是傻子。
蘇氏不樂意:“你要養,外頭置辦個宅子養着便是,領家裏做甚?又是出身青樓,叫闵家聽說了,可要如何是好?”
薛二郎一聽不高興了:“闵家聽了又如何?不過是個暖床的,又能怎樣?”
蘇氏諄諄道:“那闵家畢竟是官家,最是好臉面,你先偷偷兒養在外頭,等着闵家的嫁了進來,過個一年兩年的,你再往家裏領又能如何?”
薛二郎“呼”地站了起來,睨着蘇氏道:“官家又如何,又不是我求着訂的這門婚約,母親也把我們薛家看得太低,把那闵家舉得太高了些。”
蘇氏道:“闵家出身官門,自然高人一等,咱家是商戶,姿态低些才能和睦相處。”
薛二郎聞言呵呵冷笑:“出身官門便是高人一等嗎?母親別忘了,三郎的妻室也是出身官門,他爹可是縣丞,可見着白花花的銀子,還不是乖乖把他女兒一頂小轎送了來。”
說着不悅地看着蘇氏:“母親向來鄙薄父親,可若是細細講開了,當初外祖父同意父母親的婚事也不是為了薛家的一半兒財産?便是闵家,同意和我薛家結親為的還不是那五千兩白銀,和以後源源不斷的白花花的銀兩?如此見錢眼開,卻不知高在何處,貴在何處?”
蘇氏自來便以官門出身為傲,自覺得高人一等,今日裏被親生兒子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又氣又怒,又悲又痛,身子抖得好似秋風落葉,想要呵斥,喉間似堵了一團棉花,怎麽也不能一吐為快。
黃嬷嬷是蘇氏身邊兒的老嬷嬷了,一旁聽着看着不禁心疼萬分,埋怨地看着薛二郎,道:“論理不該老奴插嘴,可二爺的話也忒是過分了些,她是母親,你身為人子怎好如此當面叫你母親難堪?豈非不孝?”
薛二郎哼了一聲:“咱們薛宅裏頭,除了清風苑那丫頭出身官家,當初和薛家定親為的也不是真金白銀,旁的官家女子,哪個不是為財而來?嬷嬷給我說孝道,母親嫁了薛家這麽多年,她看不起我父親,看不起我薛家,如今更是看不起我這個親兒子,叫我對旁人俯首帖耳,又何曾做到了婦人該做的三從四德?”說着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蘇氏眼睜睜看着那人消失在了視線裏,一口氣沒上來,撅了過去。
蘇氏病了,家裏的事兒便落在了新進門兒的三奶奶安氏頭上。
安氏素來乖順,薛三郎自有了這新娘子後,脾性倒是變得和以往一般,也不折騰了。蘇氏本就高看安氏一眼,又瞧她籠絡住了三兒子,愈發愛惜她來。如今病了,便把安氏叫到跟前兒細細囑咐一番,又叫黃嬷嬷扶持着,暫管家中中饋。
安氏在家裏便是老大,平日裏便肩負看管弟妹之責,又一向不得父親喜愛,最後更是被父親賣給了薛家,見着婆婆看重,于是心裏也憋着一口氣,看管起家事來也是格外用心。
薛二郎那一日氣病了蘇氏,到底心裏有愧,知道蘇氏向來愛好奢華,最好寶石,便制了一套三樣兒的首飾,分別是一對兒嵌紅寶石鎏金耳墜子,一根赤金的鑲紅寶石牡丹雲紋金簪,一對兒赤金牡丹花雲紋镯子,放在雕花黑漆木匣裏,叫人給蘇氏送了去。
見着紅寶石還有剩餘,便叫人拿了素銀制成簪子,嵌了紅寶石在上面,叫人給清風苑送了去。
不說蘇氏那裏見着兒子的心意到底是緩了口氣,身子也漸漸好轉,卻說顧揚靈這裏得了那紅寶石銀簪,嫣翠幾個侍候的自然歡喜非常,只除了顧揚靈自己,覺得逃出升天只怕是要成天方夜譚了。
可沒過幾日,西阆苑那裏又進了一個新人,聽說是個丫頭爬了床,薛二郎瞧着那丫頭肌膚如雪,生得倒有幾分姿色,便送去了西院同那豔妓一同住着,又撥了兩個丫頭随身侍候。
顧揚靈心裏咒罵了一句色鬼,便抛在腦後不管。蘇氏到底受了兒子一頓排揎,也不再管他的房中事兒,由着他胡鬧去了。
不成想剛過二月,眼見着薛二郎成親的時日迫在眉睫的時候,顧揚靈被嫣翠慫恿着去金豐園賞梅,倒是遇上了那個爬床的丫頭,由此又引出了一大段兒官司。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很不明白,□□,給太太請安,怎麽就變成了敏感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