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蘇氏強行進了家廟,叫人放了薛三郎,見着薛三郎臉頰紅紅一片,還以為是被薛二郎打的,誰料一問竟是顧家那禍害做的,愈發氣惱起來。叫人送了薛三郎回玉堂居,又吩咐人去請郎中,喊來了三奶奶安氏細細囑咐一番,打發她去照看兒子,自家才怒氣沖沖回了房。
本就是越想越氣,偏有人又來把莺兒受屈被罰,蘭香閣後來那香豔的後續說給蘇氏聽,蘇氏自然認定了那顧家的靈娘那就是個紅顏禍水,是斷不能留在薛府的,如今就這般折騰的叫兩兄弟失了和睦,自家二兒子又跟得了失心瘋一般愛她愛得不行,等着闵氏入了門兒,依着顧氏那行事兒,可不是要禍害得兩口子不得親密,後院兒裏日日起火。如此家宅不穩,豈能興盛發達?如此一想,便招了黃嬷嬷商量對策,二人一合計,便想出了一條毒計。
大興二十五年二月十二,大吉,宜婚嫁。
自打那日從金豐園回去,天氣便似撞了鬼一般下起了大雪。那雪當真是極大,扯棉撕絮一般大把大把的從天際飄落。沒過兩日,地上便積了厚厚的雪,可把蘇氏愁得不行,只怕着成親那日也是如此,卻不知要如何迎客辦席面。
府裏的仆役使喚們也是愁得不行,眼見着要辦喜事兒,這雪下的,每日裏都要派了人專門清道鏟雪,務必要家裏條條道路皆通暢。這般如此,活計一下子重了不少,要知道以前只要幾條主要通道保持無雪通暢便可,這下子可累壞了家裏的雜役們,每日裏凍得半死不活,手腳很快生出了凍瘡,又疼又癢的,可是叫人難受。
好在那一日前夕雪竟住了,第二日竟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太陽高照,天朗氣清。雖那太陽光仿佛裹了層冰一般涼兮兮的,可畢竟放了晴,薛府裏的丫頭婆子,小厮媳婦兒,個個兒是喜笑顏開,滿面喜光。
薛家在榮陽縣算是數一數二的富貴大戶,平日裏結交的也都是富貴官宦人家,今日裏薛家要辦喜事兒,自然是賓客如雲,熱鬧非凡。朱色大門兒大開,一身兒紅色新郎喜服的薛二郎立在門前,身後跟着一串兒平素裏玩兒的好的友伴兒,喜笑顏開地招呼着來往賓客。
這邊兒敲鑼打鼓吹拉彈唱的自是熱鬧非凡,清風苑裏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今日裏賓客衆多,薛府裏的仆役本就不是很多,自然不夠用,蘇氏在外頭臨時雇用了一些,又叫各院兒裏留下一個看門戶的,其他的都出去幫忙幹活兒。于是嫣翠留了下來,其餘的包括紅英和趙婆子也都被拉了出去。
顧揚靈自那一日回來便又燒了起來,幾貼藥下去,燒倒是退了,可人卻是憔悴了許多,精氣神兒也仿佛沒了,整日裏怏怏的,雖是沒像着上一次那般絕食,可到底吃得少了,心思又重,沒幾日便把養起來的肉膘消磨了下去,瘦骨伶仃的,倒比之前更是嬌弱了。
嫣翠捧了杯熱茶塞在顧揚靈的手裏,屋裏燒着炭爐,倒是暖洋洋半絲涼意也無。顧揚靈靠着引枕坐在羅漢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抿着茶,眼睛盯着梅花案幾上瓷白雲紋花瓶裏的兩枝寒梅,那眼神兒又呆又直。
嫣翠搬了繡墩在她側邊兒坐下,瞟了她幾眼,道:“我暗地裏掃聽了,那回子事兒沒人在底下嚼舌頭,約莫知道的人少,二爺那裏又下了令。”說着嘆了氣,道:“二爺是個硬脾性,那日說綁三爺便叫人綁了,若不是太太死命闖進了家廟,叫人放了三爺,三爺還不定在家廟裏呆多久呢!姑娘是個明白的,這有時候真真是命不由人,這薛宅姑娘眼見着是走不脫了,我這裏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姑娘便軟和一些,我瞧着二爺那裏分明是對姑娘有心的,莺兒那裏那次說是要攆出去的,還是玉鳳求了情,如今還禁着足,聽說每日裏還要跪地思過,還有那一日,二爺那般,那般……”
嫣翠紅了張臉,吞吞吐吐了一會兒,“嗨”了一聲:“反正二爺最後還不是順了姑娘,也算是有心了。姑娘最終是要進二爺的房門兒,以後上頭更是多了個奶奶,日子是總要過的,姑娘好歹寬寬心,過了那道坎兒,其實日子還是有盼頭的。”
顧揚靈沒做聲,把茶杯遞給嫣翠,半晌才嘆了氣,道:“我心裏明白,可這日子太難熬了,妻做妾便罷了,誰叫我孤苦無依的,沒人依仗。可一想到以後若生了孩子,還要認別的女人做母親,而我,只能被叫一句姨娘。想着以後便要熬油似的過日子,我這心裏便難受得厲害。這原本不該是我要過的日子。”
外頭遙遙的傳來鞭炮燃放的聲音,“噼裏啪啦”的實在熱鬧,屋裏卻是寂靜悄悄,嫣翠同顧揚靈一同呆望着窗外出神,可能夠看到的,只有光禿禿的月桂,還有那枝桠上落滿了的晶瑩剔透的白雪。
午間嫣翠去提食盒,廚房忙碌碌的,随便放了幾樣兒就塞給了嫣翠,嫣翠早間吩咐的養胃小菜根本沒有,都是油膩膩的,把個嫣翠氣得不行。最後還是一個上了些年紀的婆子來說了幾句好話,到底今日裏忙,嫣翠扁了扁嘴,提着食盒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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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人在後頭嚼舌頭:“呸,也不知哪個牌位上的人物,還真當自己是根兒蔥了,是盤兒菜了,今日裏正經的奶奶便要過門兒了,都說新婚蜜裏調油,若是這新奶奶籠絡住了二爺,撒個嬌,賭口氣,不定會把那位發配到哪裏呢!還在這傲呢!”
也有厚道的,勸道:“你也嘴裏積點德兒,也是個苦命的,家裏出了事兒,二奶奶也做不成,孤苦無依的,倒也可憐。”
有人推了那人一把,笑道:“苦命的人多了,我就苦命,不然也該是個做奶奶享福氣的,如今還要在這裏忙碌着給人做菜做飯,你瞧我這手,可粗糙的,想當年那也是滑溜溜兒跟青蔥似的,你可心疼心疼我吧!”
……
嫣翠咬了咬唇兒,朝地上跺了幾腳,轉身離了廚房。
屋裏頭顧揚靈漫不經心地翻着一本書,見着嫣翠臉色不好,問她:“剛出去時還好好兒的,怎麽轉一轉身便拉了一張臉?誰給你氣受了?”
嫣翠眨眨眼,把那股子悶氣咽下,眉開眼笑道:“哪有的事兒,來吃飯吧!”
坐到桌旁,見一桌子都是油膩大菜,還有一道她素來不用的紅燒肉,顧揚靈一下便明白了,八成是廚房裏今日忙碌,又見着新奶奶要過門兒,以為自己定是那新奶奶首要拔出的眼中釘,以後不定要過苦日子了,便故意給嫣翠難堪。
見嫣翠緊張兮兮地不停瞟她,顧揚靈不動聲色地提起筷子,道:“就我們倆,一起吃吧!”米飯香軟,就着幾樣兒還能入口的,倒也吃了個飽。
剛收拾了桌面,院外有人叩門兒。主仆倆對望了一眼,都覺得詫異。這時節前頭正是忙碌,哪個會跑來這裏?
嫣翠去開門兒,倒是吓了一跳,來的正是黃嬷嬷,還領着兩個粗壯的婆子。
“嬷,嬷嬷安。”嫣翠心神不定地蹲禮。
黃嬷嬷仰着一張臉,冷漠地問道:“你家姑娘呢?”
“在屋裏呢!”嫣翠讓開路,黃嬷嬷領着兩婆子走了進去,嫣翠閉上門,越發覺得可疑不安,忙跟了上去。進屋時候黃嬷嬷已經開始說話了。
“……太太想着要去墳頭拜拜,可今日裏二爺大喜,實在沒空,又想着既是梅娘子托夢想要見姑娘,總歸姑娘閑着無事,不如出一趟門兒,也是你為人女應盡的孝心。”
這話聽着便叫人生疑,嫣翠撇撇嘴,八成是太太自己個兒心虛,才會做了這夢。可顧揚靈卻想得更複雜,她瞥了兩眼跟在黃嬷嬷身後的粗壯婆子,猜着這是蘇氏忍不住要對自己下手了。
顧揚靈忍不住笑了,她打了蘇氏心愛的兒子,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又因着自己回回頂撞她,依着她那狠毒涼薄的性子,能忍到這時候也是不容易了。想着往日她用着那碗養生湯殘害自己的身子,把自己死死困在這清風苑裏,死不死活不活的,這次犯了她的忌諱,只怕是死得更慘。猛地朝嫣翠喊道:“快跑,太太要害我。”
黃嬷嬷登時冷了臉,轉過頭指着嫣翠喝道:“抓住她。”
嫣翠本就站在門口,被顧揚靈的喊聲驚了一跳,就發現有個婆子要來抓自己,轉身就往外頭奔去,嘴裏連連慘叫。可惜雖是腿腳靈便,那婆子卻是從欄杆上一躍而起,走了捷徑,嫣翠沒跑到大門口便被抓了回去。屋裏頭顧揚靈被制服,嘴裏塞了團手絹,雙手綁在了身後,被黃嬷嬷推搡着走到了院子裏。
嫣翠見着顧揚靈被抓,又怕又急,卻被婆子扭了手臂被迫蹲在地上,一張嘴那婆子便打她的嘴巴子,疼得她嘴直咧,眼淚直飙。
人都往前院兒裏去了,後宅裏倒是少有的清淨,路上沒有人煙,顧揚靈一路被推搡着被迫前進,到了一處角門兒,外頭擱着頂青布小轎,顧揚靈被推了進去,布簾落了下來,轎子蕩悠悠地動了起來。
能夠逃出薛府是顧揚靈一直期待的願望,如今她如願出了薛府,卻是以這種難堪的樣子。前路在哪裏,顧揚靈不知道,依着蘇氏的性子,只怕是活不成的。遠遠的有笑鬧聲傳來,那般喜慶非凡,透着歡喜,顧揚靈忍不住流淚了,這便是她的命嗎?
黃嬷嬷跟着轎子一直到了角門,出了這道兒門,便是薛府外頭的世界了。黃嬷嬷摸了摸自己手帕裏包的那瓶子藥,那是入口封喉的□□,就那麽一小瓶,便要了十兩銀子。
黃嬷嬷往轎子裏瞟了幾眼,那女子倒也老實,沒在轎子裏鬧騰,不過鬧也白鬧,這條道是先前定好的,根本不會有人路過,便是鬧了也沒人知道。
也不是沒有更方便的計策,薛府很大,院子也多,每個院子裏都開了井眼,若是把人往井裏一推,蓋了井蓋子,也是一了百了。只是太太怕晦氣,不想大喜的日子有人死在府裏,如此便要費些功夫,先把人弄出府,才能毒死她。
眼見着就要出府,黃嬷嬷招招手,其中一個婆子上前,聽得黃嬷嬷低聲吩咐:“我這裏有瓶子藥,你們把人擡到野地裏,把這藥灌了她喝,等她死透了,找個地兒埋了便是。記得埋得深一些,免得被野狗野狼聞着味兒叼了出來,再惹了禍事。”說着把帕子裏的藥給了那婆子。
顧揚靈在轎子裏聽得清楚,她心裏有了個主意,這薛府裏頭能安排的妥妥帖帖,可府外頭呢?大街上人來人往,只要得了機會從轎子裏落了出去,定會有人發現。正想着,轎簾子被人撩了起來,黃嬷嬷冰冷的眼睛看過來,道:“把她打暈了,省得在路上出幺蛾子。”
顧揚靈大驚,可後頭是轎子,退無可退,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她驚恐地看着那婆子厚實的手掌劈向自己的脖頸,可她躲不開,悶疼襲來,視線變得模糊,她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