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闵嬌娥自小在林姨娘身邊兒長大,林姨娘把她如珍似寶的養着,半句重話也未曾說過,如今外頭受了委屈,回家裏沒個軟言軟語的勸慰,還要被親娘教訓,闵嬌娥一聽便忍不住委屈起來。
“說是下月二十便要進門兒,可不是妾那麽簡單,是貴妾,貴妾呢!我這兒才剛嫁過去,要是叫她進了門兒,我的體面可要沒了。”又哭又喊的,兩只腳不住在地上亂跺。
林姨娘最是瞧不得女兒這副蠢樣子,啐了一口,道:“甚個體面,有個屁用!兒子才是要緊的。傻子!你只瞧着我,原先那屋裏可有立足之地?便是個正房太太,還有個好出身,還不是叫我一個姨娘擠兌的幾乎要拿根繩子上了吊。可如今呢,便是老爺那裏也要讓她三分。為的什麽,還不是一個兒子。你且清醒些,別有的沒的瞎折騰,先生個兒子出來,就是貴妾又如何,照樣收拾了。”
說着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布包,塞到闵嬌娥懷裏:“喏,這是調理身子的,你且好生吃着,明兒個你就給我回去,甭惦記着有的沒的,趕緊回家生兒子去!”
闵嬌娥把那包一扔,氣道:“生個屁兒子,我這才回來,不等着薛二郎來接我就自己個兒回去,豈不是叫人笑死!”
林姨娘沒好氣地撿起那布包,恨得戳了一根指頭在闵嬌娥的額頭上:“你個蠢貨,就你爹那樣兒,哪裏會由着你的性子得罪薛家。如今薛家那就是個銀袋子,你爹為了這個都肯把你嫁給商戶,哪裏會為了薛二郎納個妾室便同薛家交惡,你個傻子還沒看清楚嗎?
她怎麽沒看清楚,那是看得太清楚了,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的氣性早早兒便被養成了,現如今叫她改,叫她忍,可不跟殺了她一樣。闵嬌娥便把頭歪在一邊兒的肩上,哭了。
果不其然,闵老爺回來知道了這事兒便挂了臉:“不就是個妾嗎?随便就收拾了,你至于這般不要體面就跑了回來?作甚?叫我去薛家攔着不叫人家納妾?哪家裏能出這事兒來?就沒聽說過嫁了個閨女過去就不叫人納妾的。你也同你母親學學,我如此寵愛你姨娘,也沒見得她說過我一句,給過我半個臉色。你明兒個趕緊給我回去。”
話是這麽說,可私底下闵老爺還是叫人給薛家捎了信兒,畢竟姑娘回家了,沒個薛家人兒來接就這麽自己個兒回去,丢了她的臉不要緊,闵老爺的臉可不能掉地上的。回頭關上門兒随便鬧,可外頭的臉面還是要的。
薛二郎便叫福安帶了幾個人趕着輛馬車去接闵嬌娥,沒見着薛二郎,闵嬌娥坐在馬車裏到底又哭了一回,把個娘家兒的事兒想了又想,又把個薛家的事兒念了又念,覺得還是姨娘說的對,她得趕緊生個兒子。丈夫的心可以慢慢收攏,可兒子才是立身的根本。
馬車一路颠簸,闵嬌娥覺得自家這趟回家真真兒是好沒意思,叫幾個死丫頭片子說了一頓嘴,白白惹得姨娘受了場氣,還叫父親罵了一頓。她把走之前林姨娘給的布包翻了出來,裏頭放着做好的藥丸子并一張藥方兒,是調理身子求子的藥。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兒……
闵嬌娥摩挲着那瓷瓶有些心思不寧,姨娘說了,這裏頭是絕子藥,叫她看情況用,還說,當初要不是太太那裏看得緊,這藥她就放到太太碗裏去了,不然也不會生出個闵少秀,惹來這麽多變故。
回了薛家,自是要先拜見蘇氏,不想隔了一日蘇氏竟是病了,臉兒黃黃,精氣神都沒了。見着闵嬌娥來了,蘇氏也沒工夫同她置氣,說了她幾句便叫她走了。
等着在房裏坐定,留下看門的紅香便湊了過來,把昨兒個清風苑裏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兒,一股腦兒說給了闵嬌娥聽。
怪道薛二郎沒空去接自己,原來在這兒絆着腳呢!闵嬌娥抿了口茶水,将心頭的怒火酸味兒壓了再壓。姨娘說得對,這樣的妾室一旦生下了兒子,可當真是了不得了。
顧揚靈哪裏知道自家已經被薛二郎的正頭娘子恨了個死,她蒼白着臉,氣息奄奄,正躺在床上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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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嬷嬷那瓶子藥雖比不得見血封喉的烈性毒*藥,可是藥還三分毒呢,何況本就是拿來害人命的藥汁子。那福興雖說沒了性命之憂,可屋裏那丫頭遲遲不肯醒來,到底叫人揪着心,半點兒也不敢放輕松。
薛二郎一日裏往清風苑跑上好幾回,最後終于煩了,幹脆在清風苑收拾出了一間廂房,薛二郎叫人拾掇了鋪蓋,便住了進去。
信兒傳進了西阆苑,可把闵嬌娥氣得半死,此時倒是有了悔意,早知道成了這樣兒,還不如先等着懷了孩子再鬧了出來。那時候好歹有個娃兒做了牽絆,比不得此時,那薛二郎翻臉無情,她竟是半點勁兒也無處可使。可憐剛剛成親的新嫁娘,孤燈對垂淚,幽咽無人憐。
顧揚靈那裏還昏睡着,可蘇氏卻慢慢養好了身子,臉頰也漸漸有了紅潤,眼神也變得清亮。因着她卧病在床,薛老爺又一次從小曬山的道觀裏回了薛家。
聽得家裏是非種種,不由得大怒,把薛二郎叫了來,說道:“此等挑事害人的婆子斷不可再留,你母親向來孤傲難馴,但卻不是個心狠手辣的,每每生出的事端,但凡是牽連了人命的,仔細一探聽,都是那黃婆子幹的好事兒。可惜你母親向來不聽我的,我也是對她無可奈何,只能靠你了。”
薛二郎對着父親拜了拜:“父親放心,這次斷不能叫那黃婆子繼續留在母親身邊贻害我們薛家。”
如此,等着蘇氏身子稍好,薛二郎便拿着托盤托着一盞燕窩蜜棗羹進了五福堂的正屋。
兒子親手侍奉湯羹,蘇氏哪有不喜歡的,自是歡歡喜喜地吃了幹淨。等她漱了口,拿帕子按着唇角,薛二郎開口了:“那黃嬷嬷母親要如何處置?”
蘇氏一怔,然後拿開帕子,若無其事地道:“我聽得你把黃嬷嬷關在柴房裏,每日一塊兒幹餅,一碗水,也不給鋪蓋,這天寒地凍的,可叫她受了大罪。她年紀大了,惹出了禍事,教訓一頓也就罷了,我瞧着她就受了許多苦,差不多就成了。你且把她放回來,身邊兒沒了她,我這兒還真是亂糟糟的。”
薛二郎就知道這事兒沒那麽容易,往背椅上靠了靠,懶洋洋道:“若是兒子執意不饒她呢?”
蘇氏捏着手帕的纖指一緊,又松開了去,笑問:“那二郎預備如何處置?”又續道:“她是我身邊兒的老嬷嬷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這次便饒了她如何?再說了,那丫頭畢竟還活着,不是嗎?”
薛二郎也笑了:“自然是要看母親的面子,不然那婆子的命老早就沒了,哪還能等到這時候。母親要兒子饒了她也行,那就拿藥啞了嗓子,送到靜心庵,再不得回薛家。”
蘇氏臉皮一緊,不悅道:“不行。她前半輩子跟着你外祖母,後半輩子跟着我,這樣的情分,如何也不能落得這種下場。”
薛二郎便站起身來,一臉憊懶,撥*弄着腰間垂着的玉佩穗子,道:“那母親可要看緊了黃嬷嬷,不然總會叫兒子瞅得機會,就像給顧氏喂毒一般,把那□□喂進她的嘴巴裏,叫她再也張不開嘴,那些陰毒害人的法子,就爛在她的肚子裏吧!”說着薛二郎便轉身要走,邊走邊道:“母親要護着那婆子,那就在兒子毒死那婆子前,先找到那婆子吧!”
“站住,你給我站住。”蘇氏狠狠拍着桌子,見薛二郎走得飛快,壓根兒不停腳,忙喊着跟了出去。可男子本就步履寬大,又是疾步快走,哪裏是蘇氏能攆得上的,只見得一個背影,便沒了蹤跡。
蘇氏忙不疊地喚了廊下侍候的小厮,道:“你去,追上二爺,告訴他,我同意他那個法子了。”不同意又能如何,那法子總算是保住了黃嬷嬷一條命,不然等着的就是死路一條。
蘇氏恨恨地在心裏咒罵,這逆子,可當真是回回的把她的臉皮子剝下來狠狠甩在地上,可她卻奈何不得他,不像他那個老子,她總能鬧一鬧便能叫他順了她的意,哪裏像這個逆子,一腦子的歪門邪道。
等着天際最後一抹亮色終于消失不見,天色變得昏沉,屋裏也點起了燈,顧揚靈終于哼了一聲,醒了。
燭光并不刺眼,可顧揚靈還是忍不住把眼眯了眯,等着緩過神兒來,便覺兩處太陽穴兒生疼生疼的,喉管處也燒灼般火辣,咽了口吐沫,更是撕裂般的疼。她轉了轉眼珠子,屋裏頭很安靜,幾步遠的地方,一個穿着銀紅小襖的丫頭正伏在描金漆桌兒上酣睡,瞧着背影倒像是嫣翠。
“嫣……咳咳……嫣翠……”喊出了聲兒,顧揚靈才發覺自家的嗓子竟是嘶啞的如此嚴重,好似破鑼敲出的雜音,聽得耳朵難受。
嫣翠本是累極了才禁不住瞌睡伏在桌兒上眯了會兒,聽得身後一聲喊,立時便醒了過來。回頭瞧見帳子裏的人兒竟睜着雙眼看着自己,還以為在做夢。等着醒過神兒,不由得躍身而起,哭喊着便撲了過去。
這一腔嘹亮非常,頃刻間院子裏便熱鬧了起來,片刻後簾子被人撩起,薛二郎大步走了進來,見得顧揚靈果然醒了,面容上才去了焦急,露出一抹笑意來。
顧揚靈其實是不大願意瞧見薛二郎的,說起來這次原是他及時趕來才救得了她的性命,不然那□□穿腸過,哪裏還有她喘氣的餘地。可往另一頭想,這遭罪起頭的緣故也是因着他。若是他發發慈悲,肯放了她出府,或是叫她當時就嫁給薛三郎,哪一樣,都不會比現如今的境地更糟。
卷翹輕盈的長睫微微輕顫,顧揚靈垂下眸子,卻不敢把臉轉向裏頭。她怕薛二郎,不僅如此,在這薛府深深的宅院裏,他也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她不想激怒或是惹他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