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服了藥,薛二郎扯下綢帳忙叫福興進來診治,屋裏酸氣沖天,可哪個也顧不上嫌棄。福興搭了兩根指頭摸脈,頓了好一會兒,把個薛二郎急得滿頭出汗,臉色愈發黑青。
一時搭過脈,福興又低頭瞧了瞧嘔吐物,轉過頭道:“那毒物雖是吐出了許多,又服了我的解毒丸解了毒氣,性命倒是無憂,可到底是傷了身子,我先開些清毒的藥吃上三副,等着清理了體內的毒素,再開些滋補的湯藥好生調理一番。”
見得薛二郎點頭,福興去了外間開方子,薛二郎這才空出手來收拾這幅爛攤子。
叫人先放了角房裏的丫頭,嫣翠紅英兩個早就急得不行,可見着屋裏頭的境況也不敢哭,憋着淚,一個領着個小丫頭收拾屋子,一個給顧揚靈清理身子換上睡衣。
薛二郎叫人綁了黃嬷嬷和那婆子,同蘇氏一起回了五福堂。
蘇氏被吓得不輕,她以前便是責罰了哪個,那人後頭不幸死了,可那都是發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今日裏她眼睜睜看着,薛二郎還未開口責備,她已經發起了熱。
薛二郎一面叫人安頓蘇氏先歇下,一面叫人去喚來福興。既是蘇氏病了,薛二郎再是不馴也不能這時候同親娘置氣,把黃嬷嬷和那婆子關到柴房,只等着蘇氏好了些,便要發落出去。
這次薛二郎不急着教訓那黃嬷嬷,他是打定主意不叫那賊婆子再呆在薛府裏。一次兩次地攪弄風波,瞧着蘇氏的樣子,只怕先前怒氣沖沖往清風苑,起的也是教訓一頓便了事的念頭。若非後頭跟去了黃嬷嬷,那丫頭怎就會被灌了□□,如今面似白紙,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還不知道那□□如何傷身,以後可會留下遺症。
不提薛府鬧得沸反盈天,闵嬌娥一行人晨時出發,夜裏便到了闵家。見着她回來,看門兒的都愣了,還是被殷嬷嬷狠狠瞪了一眼,才回過神去報信兒。闵家自然也是一番折騰,首先趕來的,便是同闵嬌娥極為不對付的三個嫡出妹妹。
闵嬌娥長得頗似她生母林姨娘,豔芳無雙,妩媚動人。三個嫡出妹妹卻是像極了正房太太,雖也貌美青春,到底也只稱得上“清秀”二字。更遑論林姨娘向來跋扈,憑着闵老爺的偏袒,沒少給闵太太堵眼子,扯閑氣。闵嬌娥自是有樣學樣,有那麽幾年,闵府的後宅可算得上林姨娘母女的天下。
如今闵嬌娥嫁了,卻不曾想剛嫁去幾日,便受了閑氣回了家門。一打聽,好似還是因着納妾的緣由,三個妹妹不由得笑掉了大牙,不來奚落一番,可實在是對不住原先受過的苦楚。
林姨娘今年三十有二,雖已是半老徐娘,可風韻猶存,一身細白嬌嫩皮,兩彎柳葉含愁眉,玲珑的鼻梁,殷紅的檀口,行動便是弱風拂柳,張口便如清泉出洞。
這般女子用起手腕自然不會火星燎原般熱烈鬧騰,她最擅綿裏藏針,當初便把正房太太欺負的毫無招架之力,最後闵老爺還格外疼惜她。偏偏生出個小妮子,動辄大呼小叫,拍桌掀案,卻是個烈性子。
闵嬌娥正在屋裏頭挨着林姨娘的粉拳,外頭丫頭喊道:“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來了。”
說起來這便又是三個嫡出妹妹的痛處,頭上有個大小姐,偏生是個庶出的;庶出便罷了,偏生是個跋扈的;跋扈也便忍了,偏生每每受了委屈,父親不分青紅偏袒的一定是她。日久天長,冤仇如何不深?
林姨娘妙眸往外一瞥,唇角一揚,冷笑道:“是來尋釁的,你且忍着些,有道是鐵棒磨成針,比的就是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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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家的正室娘家姓劉,也是官家出身,雖不是豔麗的俏家娘,也是個端莊清秀的佳人。不想闵老爺是個糊塗性子,後宅裏素愛偏袒姨娘,寵得小小姨娘不知天高地厚,叫她受了好多委屈。
好在那姨娘只生得一個女兒便無所出,她原想着一鼓作氣生出個小子也好揚眉吐氣,不成想一胎接着一胎,竟都是女兒。闵老爺無奈便納了許多丫頭做了通房,竟都無所出。最後還是她一舉奪男,生得闵家的獨子闵少秀,從此鹹魚翻身。
雖那闵老爺依舊寵愛林姨娘,可看着兒子的面,竟是好了太多。不然這次同商門戶結親,哪裏會舍得把那個心頭寶嫁過去,必定是要從她的三個女兒裏挑揀。幸而兒子懂事,雖年幼卻是個厲害性子,跑去鬧了一場,說要是選了他三個嫡親姐姐,他便絕食,把個闵老爺氣得臉發紅,到底還是定下了闵家的大小姐,庶出的闵嬌娥。
二姑娘是個腼腆性子,跟着來也是為着同仇敵忾,也不指望她能說出幾句厲害的。後頭兩個卻是爆炭性子,許是看着母親和姐姐太過受氣,三姑娘四姑娘倒自來剛強,說起話來也是戳人心眼子,越是痛處越去踩。
林姨娘自來便是笑面對人,不曾當面紅過臉,講過半句酸話兒,三姑娘闵嬌雲向來看不慣她那面甜心苦的性子,一進門兒便笑問:“姨娘笑的這般開心,可是瞧着大姐被夫家攆了回來,從此母女團圓,再不必分開?”
林姨娘心中嘔血,可臉兒上還是笑盈盈:“三姑娘哪裏聽來的胡話,你大姐回家是思念家人,夫家也是通情達理的人家,便叫人送了她回來,看看老爺太太,也看看姐妹兄弟。”
四姑娘闵嬌婉立時接口道:“看看老爺太太?老爺不在家,太太可是一整日都沒離過正屋的,我剛打太太那邊兒來,大姐既然回了家門是思念太太看望太太的,怎的躲在林姨娘這裏?莫非在大姐心裏,林姨娘才是咱們闵家的正房太太不成?”
“哪個把姨娘當成了正房太太?”卻是從窗子那裏傳來一聲爆喝。
林姨娘聽得這聲音便立時白了臉,可不是那霸王爺來了,立時大聲道:“哪有的事,四姑娘淨胡說,大姑娘這是來奴家這裏換身兒衣裳,拜見太太可是件兒要緊的事兒,怎好風塵仆仆,蓬頭垢面的便去了。”聲兒還是那個軟綿的腔調,憑白卻多了份惴惴不安。
闵少秀立在房門前,丫頭高高地打起簾子,可他偏偏不進去,就站在那兒也不做聲。他不進門兒,丫頭也不敢放下簾子,舉得手酸腳顫,額上猛生冷汗珠子。
這可是闵家的祖宗,連林姨娘都不敢招惹,她一個丫頭,便是林姨娘跟前兒得臉的,那也跟泥土一般。只是心裏懊悔不已,作甚自家要立在這裏,和那霸王爺碰得個正着,躲也不敢躲,只得生生受了這罪。
見得丫頭受了罪,闵少秀才進了門去。這丫頭他認識,是林姨娘跟前兒最得臉的,素日吆五喝六威風得緊,哼,偏他就要踩掉她的臉子。
林姨娘見着這祖宗忙迎上前,恨不得把那臉笑得跟朵兒花兒:“大爺來了,要喝茶嗎?花茶還是綠茶?餓嗎?有點心,大爺要吃什麽?甜的鹹的,還是果仁兒的?”
闵嬌娥自那姊妹三個來了便悶聲不吭,不是她怕了,她心裏惦記着薛家那事兒,一時也沒心性同幾個丫頭片子繞嘴皮子。如今見得自家姨娘這般,由不得心頭一陣酸澀。
想當初,這屋裏頭哪裏容得下這三個小妮子放肆,便是放肆了也必定要被姨娘想了法子收拾。可自打闵少秀這短命鬼到了這世上,闵家的世道便變了。只要有他在,有了錯兒便都是林姨娘和她的,再不會是正房裏頭的那幾個孩子。
闵少秀自來不理會林姨娘,今兒個賞臉往這兒走一遭,為的也是不叫自家三個姐姐吃虧。好歹他在這兒站着呢,那兩個賤人敢說出點不中聽的,他便要她們好看。
闵嬌雲來了便是要戳闵嬌娥的心眼子,哪裏放得過她,見得自家弟弟來了,更是腰杆兒也直了,底氣也硬了,笑眯眯道:“聽說大姐這次回家是因着家裏頭的一個姨娘同姐夫生了氣?”
闵嬌娥抿了抿唇,眼睛一閃,才要回答,林姨娘便接了話茬子:“哪有的事兒,女婿屋裏幹淨着呢!”
闵嬌婉便笑了,甩了甩手裏的帕子,道:“幹淨?不是說有兩個通房嗎?難不成姐夫也是個不愛正妻只愛姨娘的?卻不知那通房相貌性情如何,和咱們家的林姨娘比上一比,卻不知哪個更貌美,更勾人?”說着拿帕子捂了嘴便笑了起來。
闵嬌娥氣壞了:“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總糾纏着姨娘通房作甚?以後等着你嫁了人,自有通房姨娘叫你說道。”
闵嬌雲“呦”了一聲,鳳眼一挑,笑道:“這大姐嫁了人就是不一樣,通身正房太太的氣派,說起那通房姨娘好似說那籠子裏的雞鴨鵝一般,就不知道林姨娘看了可會心酸,肚裏爬出來的親生女,做了正房妻室,便要看不順姨娘小妾了!”
二姑娘闵嬌馨見得越說越不成樣子,瞧着闵嬌娥泛了紅的眼,林姨娘将要挂不住的笑,便起身道:“行了,既見了面,也說了話,想來大姐這兒還有的事兒忙,我們且先去吧!”
三姑娘四姑娘齊齊的在暗地裏瞪了自家親姐一眼,就是個軟柿子爛好人,卻不舍得叫她掉了臉,立起身便要走。
闵少秀自然跟着一起走了,姐弟四人離了林姨娘的瓊花院兒,站在九曲回廊上,立時便互看着大笑出聲兒。
三姑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道:“可是痛快了,往上數幾年,那時節秀兒弟還不懂事兒,有父親偏袒着,哪裏有咱們揚眉吐氣的機會。”
四姑娘接道:“可不是說的,好在現如今弟弟長大了,又是個厲害的,可是腰杆子硬了。”
闵少秀笑道:“都由着你們,只記得叫上我,好歹出了事兒有我呢!”
二姑娘便笑:“不得了了,養出個不講道理的霸王爺來。”又笑:“你們也好歹收斂些,便是林姨娘現如今嚣張不起來,瞧着父親的臉面也別太過分了。”
這廂闵嬌娥被氣得半死,可到底沒鬧騰起來。畢竟她回家就是來搬救兵的,再則,她出門兒前林姨娘這邊兒便再也立不起來了,她也怕鬧騰起來,別好兒沒讨到,再吃了虧,闵少秀那小王八蛋可跟着呢!
見着那幾個混世魔王走了,林姨娘終于陰沉了那張總是笑盈盈的臉,坐在繡墩兒上嘆道:“都是沒兒子鬧得,若我有個兒子,哪容得了她們這般奚落。”
轉頭對闵嬌娥道:“不過是個妾罷了,不是沒納進門兒嗎?你鬧騰個什麽勁兒。現如今就你一個,便是有兩個通房,不是說女婿根本就不理會?你不趁着這時候和女婿多多相處,盡早懷上個孩子,為個沒過門兒的妾同女婿鬧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