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奴家今個兒是去拜見了姨奶奶, 可奴家真的甚話也未曾和姨奶奶說。姨奶奶跟前兒的那兩個丫頭着實厲害,許是因着昨個兒在東院兒門前碰到了爺, 和爺說了話, 爺夜裏又來尋了奴家, 姨奶奶心裏頭不高興,便叫兩個丫頭把奴家好一頓說嘴,說完便攆了奴家出門。”

玉流波挪開帕子悄悄兒瞅了薛二郎幾眼, 嗓音愈發嬌嗔哀怨了:“後頭聽說是動了胎氣, 可奴家着實是冤屈的,怎的存了敬意去拜見, 受了頓排揎不說, 竟還惹了這天大的禍事回來。”說着, 便落下淚來。

玉流波嘤嘤咛咛地哭着, 福興在一邊兒杵着,不時偷偷擡得眼皮子去瞄那玉流波。都說她是媚骨天成,渾身哪一處都透着風騷, 可今兒個仔細一瞧, 竟也有幾分姨奶奶梨花落月的清微淡遠。只瞧着這個,二爺他怕是要心軟了吧!想着,又去窺視薛二郎。

薛二郎卻是淡淡的神色,瞧着玉流波矯揉造作地拭淚, 心想,這女人是把他當成色心上頭的傻子了吧!上次是他不知道,又素了許久, 才瞧着她顏色楚楚,夜裏便來了她的住處。後頭得知她在東院兒的門口竟然站了好幾日,存的什麽心思,真當他不清楚嗎?

想到這個,薛二郎便覺得闵氏那裏也該敲打敲打了,不然身為主母,該她管的她竟視若無睹,任憑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妾,立在家裏頭懷了身孕的貴妾門前頭使性子耍脾氣,如今更是叫流言蜚語傳得滿府都是,這裏頭若沒有她的縱容,那可真是怪了。

薛二郎是喜好美色沒錯,可他不喜歡女人在他跟前耍心眼玩手腕。如今能用了心眼還平安無事,甚至還得要他去哄的,天底下就只有那麽一個,可惜眼前的這個,還有正院的那個,都不是。

把玉流波上下看了一回,薛二郎笑了:“你來的日子短,許是不曉得姨奶奶的脾性,那是個軟綿不多事兒的性子,便是她惱了,你若見好就收,她也必定不會理會你。爺曉得她那胎氣好端端的,可她既然傳了話出來,想要以此來對付你,依着她那性子,必定是你不依不饒,她沒法子,才會這樣做的。現如今她連爺都怪罪上了,都是你,連累了爺,連東院兒的大門都不讓進了。”

玉流波聽得張口結舌,薛二郎看着她的花容玉貌上,兩彎纖纖新月眉高高翹起,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笑了:“也怪我,先前也沒同你講明白。接下來的話你可要好生記清楚了。府裏東院兒裏頭的那位,便是她不曾有孕,那也是爺的心尖子,你想好端端在薛府裏頭享受榮華富貴,那位便是你不能招惹的。記住了?”

玉流波如遭雷擊,然後兩行淚珠子便流了出來。

薛二郎卻是沒再理會她,彈彈衣袖,轉身便離了西院兒。

莺兒和玉鳳都躲在自家的屋子裏,隔了窗紗偷偷瞧着。院子裏的兩位說話又沒故意壓低嗓音,一番糾纏都叫這兩人聽進了耳朵裏。饒是莺兒性子魯直,最好幸災樂禍,可當下也是笑不出了。那番話好似鋒利利的刀刃,□□誰家的心口處,不疼?

西阆苑,正院兒。

闵嬌娥将賬本兒看過一遍,理了理頭發,一擡頭,就見隔了一扇窗子的院子裏走來了薛二郎。心下一跳,不由自主站起身來。

他可是好些日子沒來她這裏了。

東院兒那如今是不能伺候的,可一月裏,一半兒多的日子竟還是呆在她那兒,也不曉得去了作甚,看看肚皮不就得了,又不能行房事。然後便是西院兒的玉鳳,也不知那賤人哪處讨了東院兒的好,眼見着失寵了,二爺竟又去了,雖是寥寥幾次,到底不是獨守空房。最後才是她這裏。

她可是正房啊!直到這段日子熬油似的過活,闵嬌娥才念起往日裏嫡母劉氏的不易來。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期盼着林姨娘能寵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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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來了,聽福安說外頭的生意忙碌得很,二爺可受累了。紅香,快些端茶來。”闵嬌娥殷勤地走上前招呼;“二爺快些坐下歇歇腳,我叫小丫頭端水過來,先泡泡,再給你捏捏,可是舒坦了。”

薛二郎卻不理會她,撩起袍子坐下,屋裏看了一圈兒,才淡淡道:“她懷着身子,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妾也敢堵在門口好幾日不肯離去,你身為主母,難道不該将那跋扈的侍妾叫來責罵一番?若是無能之輩,任憑流言蜚語滿府亂飛也不能轄制,不如把管家之權交還給太太,也省得你勞累一番,家裏頭還是亂糟糟的一團。”

闵嬌娥身為薛府的當家奶奶,那些亂糟糟的事兒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确實是有意縱容的,如今被薛二郎說出了真相,雖有些心虛,可聽到薛二郎毫不憐惜地責備她,又生了一肚子氣來。

可她到底不敢出言頂撞,又一心念着生兒子,不願意此時和薛二郎生了嫌隙,只好擺出一副受教的面孔,嘴裏頭認了錯,又保證,定不會再出現此等事情。

薛二郎見得此間事了,起身便要走。闵嬌娥倒是溫言軟語想要留下他,然而薛二郎有意冷落她,自顧自地便走了。

……

後罩房一排盡是屋子,開得小小的門,窄窄的窗,看起來又擠又狹。這裏往日住的都是丫頭婆子,現下玉流波住了進去,自是心有不甘,怨恨不已。今個兒的事兒實是出人意料,她再沒想過,薛二郎竟如此袒護那個賤人。

想到此節,玉流波心底生出一股陰毒的怨恨來。她千裏迢迢來了這裏,為的便是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男人的寵愛可以分,但她得到的寵愛必須是頭一份兒才是。有了那個賤人在,薛二郎的眼睛裏哪裏還會只有她?如今又懷了小崽子,若生下來是個男胎,可就是薛家的長孫。商門戶嫡庶不甚分明,庶長孫跟嫡長孫又差了多少。

那賤人可真是好命!

窗子上貼着舊舊的窗紙,有些地方已是破出了細縫,有風順着縫隙溜了進來,将桌子上的火燭吹得東搖西擺。窗外是黑沉的夜,夜色濃烈如墨,黑壓壓地頂在玉流波的頭頂,叫她悶得透不過氣兒來。她不是深宅院兒裏養起來的小白兔,她要的,從來都是自家一點一點争取來的。

暈黃的燭光裏,鮮紅的長指甲緊緊糾纏在一處,孤燈獨坐的美人兒,露出一個陰毒狠辣的微笑。她從一堆籠箱裏找出一個方正的小匣子,刷着油亮的黑漆,叫燭火一閃,幾道亮光忽閃而過。裏面擺着各色的瓶瓶罐罐,纖長的指甲慢慢滑過,最後落在一個青色小瓷瓶上。

……

“果然有了孩子就更猖狂了。”闵嬌娥拿纖指攏了攏發鬓,殷紅的唇瓣透着粉潤,上頭是剛剛才塗抹上的唇脂,套着梅花金戒指兒的指頭指着妝匣裏的一根赤金梅花簪:“用這個,今個兒我穿的衣服上繡得就是梅花兒。”

綠玉拿着玉梳挽着發髻,殷嬷嬷坐在一旁,點着頭嘆道:“可不是,原先二爺就寵着她,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了不得了。那個新來的玉流波長得那般标志,聽說二爺也是喜歡得不得了,那位也不過是使個性子,耍個小脾氣,二爺便把人扔到了後罩房。可憐還是個沒名分的侍妾,也不知道要熬到哪年哪月才能熬出頭兒。”

闵嬌娥嗔怪地瞧了殷嬷嬷一眼:“嬷嬷還有心思擔心別人,不是給家裏去了信,姨娘那兒可有回信?”

殷嬷嬷遲疑道:“未曾有。”皺緊了眉奇怪道:“離得也不遠,按理說早該回信了。”

闵嬌娥對着鏡子左右看了看,道:“許是家裏頭忙碌?既如此,就派個人去家裏瞧瞧,看看可是出了什麽變故?”說着站起身,素手撫在小腹上,眉眼間盡是慈軟仁愛的神色:“就盼着這裏趕緊揣上個小娃娃,那時候管他刮東風起南風的,我只管安心坐在屋裏頭,看她們狗咬狗一嘴毛,權當是個逗樂。”

……

紅兒撩開珠簾,往裏頭喊了一聲:“姨奶奶,太太來了。”

顧揚靈坐在桌前用餐,咽下一口米粥,拿帕子按了按唇,道:“收了吧!”便要起身相迎。

嫣翠很是不滿地收拾着桌子,又是吃了這麽一丁點,呆會兒吐上一回,肚裏頭還能剩下多少。

蘇氏已經進了院子,身後跟着一個小丫頭,小丫頭抱着高高的一摞紙盒子。上了石階,蘇氏看見了趙婆子,知道是東院兒裏管事兒的,吩咐道:“把東西歸置起來,仔細放着,莫要入了潮氣,每日裏熬進粥湯,叫她吃了。”

趙婆子忙弓着腰應下。

進了屋門,顧揚靈肅手立在裏屋的門前,見得蘇氏矮身福禮:“太太萬福。”

蘇氏如今待顧揚靈還算和善,見她福禮,忙道:“快些扶着。”走上前嗔道:“你身子自來嬌弱,又懷着身子,還不趕緊回去躺着。”

等着顧揚靈躺在羅漢床上,蘇氏在繡墩上坐定,蘇氏垂眼看了一回顧揚靈,道:“昨個兒的事兒我知道了,我已經□□月去教那玉氏的規矩,往後再不會來你這兒撒野。”

忍了忍,到底不悅這丫頭竟敢把自家兒子攔在門外頭:“只是你這脾氣也忒是大了些,玉氏不規矩就教訓玉氏,二郎辛苦一日,在外頭勞累奔波,你身子雖重,也要體諒才是,怎好攔了他在門外,不是故意叫他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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