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聽得蘇氏訓斥自己, 顧揚靈一不辯解,二不訴惱, 只低着頭道:“太太教訓的是。”

蘇氏瞅了她一眼, 哼道:“得了, 知道你這丫頭是個擰脾氣,二郎又把你寵得太過分了些,看把你慣的。這居家過日子, 過得便是心平氣和。屋裏頭女人多, 更是需要相互擔待些,動辄鬧哄哄的, 豈非敗家之态?”

顧揚靈依舊低着頭, 道:“太太教訓的是。”

蘇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起身道:“算了, 和你置不上氣,你如今懷着身子,這才是頂頂要緊的大事兒, 其他的都是芝麻綠豆, 萬不可放在心上。”

顧揚靈仍舊低着頭,道:“太太教訓的是。”

蘇氏睨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西院兒,後罩房。

玉流波跪在屋子裏陰濕潮冷的青石磚上, 垂着頭,将兩只冒火的眼瞪得大大的。

她的面前,春月趾高氣揚地俯視着她, 身後還跟着兩個粗*壯有力的婆子。

後罩房通風不好,便是日日開着窗子透氣,也總是有股子濕濕的黴味兒。春月拿帕子在鼻端甩了甩,視線落在那地上跪着的美貌女子身上,心裏詭異地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舒爽來,就好似夏日裏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桃汁,十分的滿足。

清了清喉嚨,原本還算清柔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卻帶了些得意洋洋,道:“太太說了,咱們雖是商門戶,可也是個講究規矩的人家。玉姑娘身為侍妾,不好好呆在屋裏頭守規矩,卻跑去姨奶奶的院子裏撒野,沖撞了姨奶奶,是為不敬。”

“且姨奶奶身懷六甲,身子貴重,這不敬更是罪加一等。太太說了,賞你兩個耳光,是叫你知道什麽叫做規矩。至于因你之故驚了姨奶奶的胎氣,也是不能不罰的。從今日起,你要呆在屋裏頭不得外出,每日裏抄寫經文,也好修身養性。等滿了一月,自會放你出門。”

說完,兩個婆子上前,一個鉗制住玉流波,迫使她擡起頭,另外一個掄起巴掌,“啪啪”兩聲,可憐粉面玉頰上登時通紅一片,不一會兒便起了高高一層紅印子。

春月滿意地笑了,然後領着兩個婆子魚貫而出,屋門被關了起來,“吧嗒”一聲,門上落了一把好大的銅鎖。

玉流波委頓在地上氣得直發抖,她可真是千挑萬選怎的來了這麽一個商門戶裏。她才知道,這家裏的太太原來竟是個官家女子,一身的官家酸氣,讨人嫌得很。

她慢慢站起身來,臉上又疼又辣,可這些都比不上她受到的屈辱。自從在青樓館裏當得了花魁,哪個不高高舉着她,順着她,便是老鸨責罵,也不過是嘴皮子上的磋磨,何嘗動過她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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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撫上臉頰,淚水“吧嗒吧嗒”往下落,心裏暗自咒罵,好個薛二郎,好個姨奶奶,好個薛太太,這事兒咱們沒完,等着她出去,且看她怎麽一一報複回去。

……

正院兒裏,闵嬌娥的臉色也好似刷了五彩油漆,端得是五彩缤紛。

蘇氏看着她,臉上沒有半絲的笑意:“你是二郎的正頭妻室,管教妾室通房,本就是你的職責。東院兒動了胎氣,你身為薛家的女主子,一不去詢問,二不曾懲罰不守規矩的侍妾,還任由流言蜚語在家裏頭亂竄,最後還是驚動了二郎,那侍妾才受了責罰,搬去了後罩房。我在五福堂等了許久,也沒見你有甚個動作,你可真叫我失望。”說完也不等闵氏告罪,轉身領着一群人走了。

闵嬌娥立在院子中央,紅透了的臉上兩只眼圈澀澀地發顫,可最終卻是一滴淚也沒掉落下來。

……

九九重陽,庭院裏擺滿了菊花兒,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黃的金黃,更有各種式樣,或單瓣,或重瓣,或扁形,或球狀,等等,仿佛一副好畫兒,叫人看得眼花撩亂。

嫣翠做了重陽糕,笑眯眯對顧揚靈道:“可惜姨奶奶不能飲酒,我釀的菊花酒味道可正了。”

顧揚靈就笑話她:“王婆賣瓜,真真兒好笑。”

虎丫便在一旁起哄:“好笑好笑真好笑。”

嫣翠便紅了臉去追虎丫,非要打她。

瞧得顧揚靈大笑,許是難得見着顧揚靈展顏,嫣翠幾人就故意瘋瘋癫癫的鬧騰,倒叫顧揚靈笑了好幾回。

許是郎中開的藥起了作用,這幾日仍舊吐得厲害,可比起往日,倒是輕松了許多,胸口處的惡心也稍稍減淡,顧揚靈坐在庭院裏,難得舒爽了一回。

院裏正是熱鬧,丫頭來報,說是三奶奶來了。

顧揚靈怔了一下,忙道:“快請。”

這位三奶奶在薛府裏頭活得好似一抹影子,淺淡的幾乎要叫人忘卻,甚至還不如顧揚靈一個貴妾,因着專寵之名,倒是叫薛府裏的人個個都聽說過她的大名。

顧揚靈是向來不愛出門的,偏那三奶奶也守着玉堂居半步不出,原先還管着中饋,後來二奶奶嫁了進來,便如數交還了權柄,竟是全心全意守着三爺,足不出戶地過活着,這般如此,兩人竟是未曾謀面過。顧揚靈便囑咐嫣翠去準備果子點心還有清茶,頭次見面,可不能失了禮數。

早就聽說西阆苑的東院兒收拾得富貴華美,小丫頭引着安氏一路進了庭院,所見者倒是和傳言裏的頗為相合。安氏不免有些惴惴,若那顧氏當真是個跋扈不講理的,她所求者,也不知能否達成所願。

走在游廊上,遠遠瞧見庭院中央的圈椅裏坐着個紅衣美人兒,烏發高高挽起,只插着兩根金簪,耳上綴着葫蘆形的金耳墜子,并無繁複的裝飾。

倒是不好奢華的,安氏暗自想着,便見那美人兒起身往前迎了幾步,見得自家走近,低頭福了福,安氏疾步上前,托着她的小臂扶她起身,笑道:“你現下可是雙身子的人,我可是不敢叫你給我福禮。”

話說得随意,人也瞧着随和,顧揚靈瞥了安氏兩眼,見她生得銀盤玉面,身材嬌小,雖不甚美貌,卻長得一雙好眼睛,柳葉般彎彎,天生便帶着一段兒柔情暖意,叫人一看便要心生親近。

一時二人落座,丫頭端茶奉果。

安氏端起茶碗飲得一口,笑問:“如今有三個多月了吧?我聽人講你吐得厲害,如今可好些?”

顧揚靈笑道:“還好,郎中開得許多湯藥,倒是有了些療效,近日裏吐得少了,胸口的惡心也輕了許多。”

安氏聽得這些話眸裏略略一暗,眼見着她嫁進薛府将近一年,卻是半點好消息也沒。可帳帷裏的事情卻是她講不得說不得的苦楚,她想生個孩子,這般極為容易的事兒,到了她這兒卻是難于上青天。都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房事寥寥,她也是無可奈何。

“總是先苦後甜,如今受的苦難,等着孩子呱呱墜地,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安氏話裏話外隐着一抹淡淡的豔羨,顧揚靈瞧在眼裏,曉得她的難處,便同她絮絮叨叨說起了前幾日看的一則小文。兩人皆是讀過些書,也識得些字的,半日下來,倒是處得極為和睦。

坐了許久,顧揚靈到底是撐不住了,見得安氏欲言又止,不住拿眼睛瞄她,便笑了:“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三奶奶若是有事要說,不如就開誠布公,你知道我向來體弱,如今又懷着身子,已是撐不住要去躺一躺了。”

安氏面上瞬時露出愧色,道:“是我不好,顧慮不周。”咬咬唇道:“如此,我便長話短說了。”

原來安氏的哥哥在外頭惹了事非,被人抓進了牢獄裏,她父親雖是九安縣的縣丞,可她哥哥犯事兒的地方卻是金州的武安縣。再則,她父親向來不喜歡她母親,連帶着對她那個好武厭文的哥哥也不甚看重,聽得出了事兒,便兩手一攤,竟是不欲多管。

她母親急得犯了舊病,還是她嫂嫂托人寫了封信,寄來了薛府,懇求安氏想想可有法子。安氏掃聽到薛二郎好似在那裏有生意上的往來,便想要叫他幫忙問問,看看可有門路可尋。

看到安氏提及自家母親犯了舊病便是淚水連連,顧揚靈不由得想起了自家的父母雙親,心下一軟,便一口應承下來。

“旁的我不能保證,但二爺那裏我定會幫你好生問問的。”

安氏連連道謝,她本想過叫自家夫君去問問二伯,可夫君性子不馴,和二伯的關系也是冷如堅冰,想來必定是不肯的。可若要去太太那裏掃聽,昨個兒她才漏了一句嘴,太太便滿臉不悅,責備她不好生照料夫君,卻去操心許多閑事。

她也知曉,坐牢獄這種事的确不光彩,薛家是做生意的,太太害怕牽連了她的兒子費心勞累她也明白,可心下還是倍加難受。她一直想要忘記自家實際上是被賣進了薛家,可眼下她在薛府裏無人相助,由不得她不生出難以言喻的凄涼來。便是在這時候,貼身侍候她的丫頭偷偷勸她,不如去尋了二爺的寵妾問問門道,許是還有門路。

往回走的路上,安氏心頭稍稍冒出些希望來。那個顧氏看來是個心軟良善的,她既應承了自己,若是有她一旁鼎力相助,二伯那裏想來是不會推辭的。

回到玉堂居,薛三郎正一臉不悅地站在院子裏,瞧見她便冷着臉問:“你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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