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蘇氏急慌慌的, 滿臉都是顯而易見的焦灼,還未進得屋裏便哭嚎起來, 一路哭, 一路喊, 進去瞅見床前坐着個郎中,那聲音剛好高高的拔起,卻一下子停了, 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 猛地發不出聲來。
蘇氏為着薛三郎發病的事兒是急得腦袋發暈,可暈暈乎乎的時候, 一見着外人, 她就立刻想起她身為官家女子, 是不該這般嚎哭的好似無知的市井婦人。
郎中搭着脈, 捋了雪白的胡須道:“常年郁結,又是急怒攻心,開得方子先吃上幾副, 家裏頭也要好生寬慰, 再不能叫病人動怒生氣,好生将養着,才能益壽延年啊!”說完了嘆口氣,床上這少年生來便是病秧子, 說得再好聽,也是活不得幾年了。
一時郎中開得方子,自有下人拿去抓藥熬制, 屋裏頭留得平安一側守着,蘇氏陰沉着臉把安氏叫去了敞廳。
在廳裏的太師椅上坐定,蘇氏面帶冷寒,怒意騰騰地看着安氏,咬牙切齒地蹦出了兩個字:“跪下!”
安氏乖順地跪在地上,木頭鋪的地板并不寒涼,但也硬邦邦的叫人難受。
蘇氏喘了口氣兒,忍着怒意問道:“你是三郎的妻子,你和他日日相對,你且說說看,他今日裏究竟是為了何事動怒?”
安氏垂着臉,雖知曉定要被蘇氏責備,可聽得頭頂傳來的,那聲冷冰冰硬邦邦的“跪下”,心裏頭念起往日蘇氏待她的和善,不由得潸然淚下。
見得安氏哭泣,蘇氏不由得心頭煩躁,深覺這兒媳今日瞧起來真是不順眼,于是不悅地喝道:“你哭什麽,問你話呢,怎的不回答?”
“兒媳實在不知。”安氏抽噎道:“兒媳本在屋裏刺繡,三爺突地沖了進來,一臉怒色,渾身冒着火氣,兒媳怕極了,戰戰兢兢問得一句,三爺便轉身沖到了敞廳,兒媳跟着出來,便聽三爺罵兒媳,罵兒媳……”安氏哽咽了一回,續道:“罵兒媳賤人,淫*婦……”
說得這幾個字,安氏抱着臉大哭起來,她整日裏坐在玉堂居半步不出,也不知為何便要無端地被自家的夫君如此咒罵,那字眼太是惡毒,安氏哭得氣噎聲堵,幾乎要背過氣去。
蘇氏見她哭得可憐,又聽得那席話,心裏頭也是十分疑惑。這安氏自來柔順乖巧,婦德更是好得沒話說,怎就突然惹得兒子動了怒,還發了那麽大的火,把自己都給氣暈了。
叫丫頭扶起安氏去隔間洗面勻臉,又叫來了平安,問他:“你自來是個忠心不二的,又是三郎貼身的小厮,你可知道今日三郎為何發怒?”
平安想了一回,道:“本來是好好的,西阆苑東院兒來了個丫頭,帶了封信來,說是給三奶奶的,叫三爺要過去拆了,然後三爺便,便,便瘋了一樣沖去了裏屋。”聲音越來越低,特別是那個“瘋”字,幾乎呢喃一般。平安低垂着頭,心頭“通通”亂蹦,可仍覺得當時三爺那情狀,就是發了瘋的。
“又是那個惹禍精!”蘇氏哪裏顧得上計較一個小厮口中某個不甚尊重的字眼,只聽得西阆苑東院兒幾個字,腦子裏便是轟鳴作響。那次三郎發癫,執拗着不肯成親,在屋裏頭又是砸東西,又是哭喊,起因還不是那個顧氏。
蘇氏拿帕子掩在眼上,嗚嗚咽咽哭了一回。黃嬷嬷說的對,那丫頭就不該留。都是二郎鬼迷了心竅,作死做活非要納了做妾,如今可好,懷着身子還不老實,手伸得那樣長,看把玉堂居攪合成什麽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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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一心要懲罰那顧氏,可思來想去,她還懷着身子,竟是罵也罵不得,動也動不得,更不能喂她喝了毒*藥,她肚子裏還有着兒子的親生骨肉呢!
可把蘇氏難為死了,最後恨恨地一拍桌子:“叫人送信給二郎,就說,家裏頭叫他那寶貝心肝子攪合的一團糟,讓他快些回來收拾爛攤子。”
闵嬌娥那裏很快得到了消息,可蘇氏問話的時候,敞廳裏并沒有留下多餘的閑人,因此也沒有消息漏了出來。故而鬧得那麽厲害,卻也不知為着什麽。
不過闵嬌娥并不在意,一個長年累月疾病纏身的人,便是活着,也是個無用之人,更何況傳言裏,他可是活不過十八的。
再者便是那安氏,一向低調,又是個有眼色的,交還權柄時候半絲猶豫也沒,這叫闵嬌娥很是滿意。雖說她好似有心交好東院兒裏的那位,不過只去過一次,便再沒去過。
聽說顧氏叫丫頭請了好幾次,那位三奶奶也沒應約而至,估摸着那次去東院兒,許是想沾沾顧氏的喜氣,畢竟她嫁進來将近一年了,卻是半點好消息也沒。
想到這處,闵嬌娥的手忍不住摸向了自家的小腹,也不知她何日才能懷上孩子。
“殷嬷嬷。”闵嬌娥忽然想起一事,便沖着窗外喊了一聲。
殷嬷嬷很快進了裏屋,闵嬌娥問她:“派去家裏的人可回來了?姨娘那裏怎的沒個回信?”
回闵家問信兒的是殷嬷嬷的小兒子,畢竟是私密事兒,不好叫人知道。
殷嬷嬷聽得是這事兒,便也帶上了焦慮,道:“是叫我的小兒子去的,至今未歸,也不知究竟怎麽一回事。”
這就怪了,闵嬌娥瞬時直起了背,一對兒鳳眼裏眼珠子咕嚕亂轉,末了,道:“你再叫個機靈的回去,到了地兒,先別回府,在外頭掃聽掃聽,看看能不能尋得什麽消息。一個個的有去無回,豈非怪事。”
薛二郎往家裏寄信的時候手上的事兒就辦的差不多了,又見得家裏派去的小厮,一問,才知道家裏頭又鬧出了是非。只是那小厮說得不清不楚,薛二郎只知道自家弟弟又大鬧一場,如今正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又說這事和東院兒有關系,具體什麽關系,也交代不清。
薛二郎腦子一轉,便猜着大約是安氏托他處理她哥的事兒,叫薛三郎知道了,他那弟弟自诩一身傲骨,又最愛和他比個高低,估計是覺得自家妻子的事兒他沒本事辦,卻叫他給辦了,這是又傷着他的尊嚴了。
心下一曬,薛二郎一面叫下人準備行囊,一面在當地有名的飯莊請了那安氏的哥哥吃了一頓,便抱拳告辭。
玉堂居,內卧。
安氏捧着托盤進得卧房,托盤裏是一碗黑漆漆的藥,藥碗旁擺着一個青瓷小碟,裏面放着幾枚甜棗。
床榻上薛三郎已經醒了,臉上的面皮白裏透青,又帶着淡淡的一層倦色。安氏知道,薛三郎夜裏不得安眠,總是由噩夢裏驚醒。
她原本是要貼身伺候的,可薛三郎見得她便要大罵,便要砸東西,她只得住進了一牆之隔的暖閣裏,夜裏倒是聽見薛三郎喊叫了幾聲,每每驚醒,便叫丫頭去問,又心裏藏着事,自然也是不曾好眠過。
薛三郎枕在高高的軟枕上,呆滞的,偶爾轉動一下會冒出狠辣陰戾的一雙眼,自打安氏進得內室便沒移開過,就那樣死死盯着安氏,死死盯着。
安氏心裏惴惴不安,臉上自然帶了驚惶無助的神色,也不敢擡頭去看帳帷裏的人,微垂着臉,捧着托盤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一顆心“撲通”亂跳,幾乎要從嘴裏蹦了出來。
瞧在薛三郎眼裏,這便是做了壞事,心虛的表現,待到安氏離得近一些,他把一直握在手裏,已經暖的有些溫度的青瓷茶杯,從錦被下突地拿出來,沖着安氏便砸了過去。
安氏下意識偏過頭去,那瓷杯擦着耳環飛速砸向了牆壁,“砰”的一聲瓷片亂飛。安氏吓壞了,怔怔呆在原地,須臾,纖弱的肩頭開始輕輕抖動,一雙柳葉眼裏迅速蓄滿了淚水。
“哭,你還有臉哭!”薛三郎破口大罵,撲在床邊伸直了手臂要去抓安氏,安氏吓得忙往後退了幾步,卻更是激怒了薛三郎,血紅的眼睛瞪着安氏,一張臉扭曲到了恐怖的地步,尖聲罵道:“你個賤婦!你個淫*婦!我要打死你!”
安氏再也忍不住,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突地扔下了托盤,盤子裏的藥碗、碟子落在地上瞬時碎了一地,湯藥也撒了,黑糊糊的污了一片地毯,棗子也滾地到處都是。安氏捂着臉轉過身,迅速往外頭跑去。
“賤人,淫*婦!”薛三郎抓住帳子怒吼,一張臉青紅交加,脖子裏漲得滿是青筋,泛着可怕的紅色。
……
蘇氏終究在屋裏頭坐不住,等不及薛二郎回家,就帶着怒意去了東院兒質問顧揚靈。
顧揚靈這幾日又吐得天翻地覆,一臉的憔悴,玉堂居的事兒雖是在府裏鬧得沸沸揚揚,可她卻是不知道的。等着蘇氏怒氣沖沖的質問她,她也是詫異。
蘇氏便不高興了:“你這丫頭,怎的這麽壞心腸,難道二郎待你還不夠好?你怎好手伸那麽長,攪合得玉堂居天翻地覆。”
顧揚靈實在不明白:“還請太太說清楚點兒,我實是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蘇氏便氣道:“還不是你叫人送了什麽信過去,三郎看了便發了脾氣,責罵安氏不守規矩。可我是知道的,安氏最是乖順,哪曾不守規矩?我就想問問,安氏是哪裏得罪了你,你就造謠生事,叫她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