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幾日, 安氏因着娘家的事備受煎熬,身側有夫君, 卻是不能張口傾訴的, 原先瞧着和善可親的婆婆, 不但回絕了她,還訓誡了她一頓。

如今好容易有些轉機,心裏頭稍稍冒出了一丁點兒的欣喜, 卻不想夫君這裏卻是兜頭而來的冷言冷語。安氏心下一酸, 低垂着頭緩緩道:“去了西阆苑,和顧氏說了會兒話。”

顧氏?

往日的舊恨瞬間湧上心頭, 薛三郎呵斥道:“她一個妾室, 你是我的正頭妻室, 你們有甚話可說, 沒得辱沒了你的身份,以後不許再去了。”

安氏心裏一陣翻騰,又是委屈, 又是寒心, 卻只憋回了眼淚,淡淡道:“知道了。”繞過薛三郎進了裏屋。

薛三郎瞧她待自己冷冰冰的,不複之前的溫柔小意,一心認定, 她是嫌棄自己行房無能,不能叫她身懷有孕,才會忽然變了對待他的态度。去顧氏那裏, 莫非是眼紅顧氏懷了身孕?

越想越氣,轉回這陣子入住的廂房,他看着滿屋子的書籍,眼圈一紅,流了兩行淚出來。他并非無用之人,薛三郎狠狠擦幹了淚,坐在桌前撿起上頭的一本醫術,認真地一字一字看了下去。

……

狹窄簡陋的房間,一豆搖曳的燭火照得室內昏黃一片,玉流波坐在桌前,拔下頭上的銀簪,将燭火挑得更亮。

她在這間屋子裏已經呆了整整半個月了。

擱下銀簪,視線的盡頭是剝蝕了大半黑漆的桌面,陳舊破敗。她忍不住擡起頭四下環顧,屋裏頭也只有幾件陳舊的家具而已。

如此境地,卻是她再也不曾想到過的。

燭火閃了幾下,照亮了一張略顯憔悴,卻翻騰着滾滾仇恨的美人面。玉流波漠然起身,在床側坐下,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樣東西來。

風從裂了幾道縫兒的窗紙裏鑽了進來,吹得燭焰四下亂晃,也照得玉流波一張臉陰森可怖。卻見她左手拿着一個粗布做成的娃娃,右手捏着一根銀針,正狠狠紮向那娃娃的心髒,朱唇翕動,吐出一句惡狠狠的咒罵:“薛二郎,你這個千刀萬剮的負心賊!”

鋒銳的針尖在空中快速滑過,冰冷的,冒着寒氣的丁點閃亮刺得玉流波瞳孔一縮,那針尖便狠狠紮了下去:“紮死你個小賤人!”

隔着窄窄的一扇窗格,翹起的房檐下月亮照不到的地方,一個瘦小低矮的身影蹲在窗子下,正透過窗紙上的縫隙往裏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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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風吹過,有淺淺的腳步聲漸漸逼近,黑影警惕地張望着,看到不遠處的拐角,似有昏暗的燭光閃爍着緩緩靠近,然後黑影就矮下身子,溜着牆角慢慢走遠不見了。

……

“你什麽時候和三弟妹這般要好了,她竟找到了你這裏替她說項。”薛二郎夾着一筷子青菜放在嘴裏,朝桌面上瞥了一眼,不悅道:“見天的蘿蔔青菜,又不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怎不叫他們做些清淡的肉食上來?”

顧揚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哪裏的肉食是清淡的,不愛吃就去別處,我這兒就只有青菜蘿蔔,愛來不來。”

薛二郎無奈地笑道:“你如今的脾性也是愈發的厲害了,得了,爺打今兒起就吃蘿蔔青菜,這下你可如意了?”

顧揚靈咬着筷頭瞪他:“你愛吃甚就去吃,和我有甚關系。甭扯別的,三奶奶既是說到了我這兒,我也應承了,你是必定要辦的。我瞧着她也是沒了法子,女人家可憐,出不得大門,又認不得幾個人,你就當日行一善,行行好,給問一問。若是能幫上一把,順手就幫幫,若是事态嚴重,又不是逼迫着你去管,到時候在三奶奶那裏,我也好回話不是?”

薛二郎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辦我辦。真是家有胭脂虎啊,我這山大王也只好夾着尾巴聽候差遣喽!”

說得顧揚靈和屋裏頭侍候的下人都笑了。

吃盡了最後一口粥,薛二郎起身道:“既是要去武安,不如順便跑趟貨,我先去安排,你慢慢吃。”瞅着桌面又皺了一回眉,轉頭吩咐紅英:“你叫竈上把肉剁得碎碎的,熬進粥裏,做菜的時候也摻些進去,總是吃素,可怎麽行?”

顧揚靈自打懷了孕,看着薛二郎就順眼了許多,聽他話裏存着關切,就柔聲笑道:“這還用得着你操心,就今兒個你喝的粥裏,就加了好多補藥進去。我在家錦衣玉食,呼奴喚婢的,必定會好好的。你甭總惦記着我了,外頭風裏來雨裏去的,你也要好生照料自己。”

倒是難得的溫存言語,聽得薛二郎心頭一顫。其實這話挺耳熟的,分明旁人也是說過的,卻都不如今日裏的動聽,叫人一下子就暖到了心眼子深處。他一眼望過去,就見靈娘也正瞧着自己,水靈靈的眼睛上長睫輕顫,好似兩只展翅欲飛的黑蝶。

心頭猛地一撞,說不清的感覺好似涓涓細流,在心田上蜿蜒而去。他情不自禁地走了上前,雙臂一展開,輕柔地把顧揚靈攬在了懷裏,唇瓣落下,膩白的額上淺淺地印上了一個溫熱的唇印。

這一番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倒是叫顧揚靈一瞬間也失了言語,心裏一揪一揪的,像是幼年時去蕩秋千,飛得高高的,看得遠遠的,叫她又是惶恐,又是歡顏。

屋裏的侍婢們都扮起了石雕,薛二郎的一雙桃花眼專注地凝視着懷中的女子,眼瞳裏滿滿的都是将要溢出的愛意。那眼神太過叫人心動,顧揚靈忙避開了眼去,往日的怨憤卻又在心頭上翻轉糾纏——你既是如此珍愛我,又何必叫我受了那麽許多的委屈?

薛二郎這一去便去了半個多月,期間叫人傳了信兒回來,說是事情一切順利,說不得三奶奶的哥哥還要走了好運,從此就可以走上仕途,去袁将軍麾下做個大頭兵,卻又是得了袁将軍賞識的,以後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顧揚靈看得滿心歡喜,就叫人去請安氏。然而不知何故,請了幾回,玉堂居的小丫頭卻只說三奶奶手上忙碌,不得空閑,以後得閑了再來。這等話一聽便是推诿之詞,顧揚靈無奈,就寫了封信,叫嫣翠裝了信封拿去給安氏看,卻不知嫣翠糊塗,把薛二郎寫給顧揚靈的信錯裝了進去,這信又落到了薛三郎的手裏,惹出了好大一場氣。

“賤人,□□!”敞廳裏,薛三郎漲紅着臉在屋裏團團轉,一邊轉,還一邊咒罵。

他的眼睛好似失控一般咕嚕咕嚕四下亂看,卻突地駐足,抱起小幾上的冰裂瓷瓶“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碎渣散了一地,有幾塊迸裂而起,直沖着不遠處的安氏急速飛去。安氏下意識一擋,有塊瓷片正擦着手背飛速而過,細白的肌膚上立時出現了一道紅痕,浸着血絲,叫安氏疼得身子一顫,眉眼也往一處縮了縮。

薛三郎其實一直都注意着安氏那邊的動靜,瞧得她的模樣,猜着是受了傷,心下一痛,立時心疼起來。可幾乎是立刻的,他便又憤恨起來,自家在這種情形下,竟還對這個辱沒了他臉面的女人心生憐惜,實在是廢物,窩囊,活該帶綠帽子。

薛三郎羞怒極了,在原地轉了個圈兒,腦子裏又想起了那封信,憤怒化成熱血全都沖到了他的腦子裏,他在屋子裏跳了幾下,雙手抱在頭上,睜大了眼四下張望,那眼睛突地一定,人忽的就竄了過去,抱起屋裏頭另外的一只冰裂瓷瓶,“砰—”的一聲,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封信,那封信——

薛三郎的腦子裏好似有頭老虎在咆哮。

那信是薛二郎親筆寫的,薛三郎認得他的筆跡。他當時也不過是一時好奇,顧氏寫了什麽叫丫頭拿來了玉堂居,拆開一看,要命的幾行字就叫他全都看在了眼裏。

那張桃花信箋上熏着淡淡的桃花香,聞着就是一股子纏綿悱恻的旖旎。他不是沒想過,也許是寫給西阆苑東院兒的,可上頭卻沒有顧氏的名諱,開頭只有兩個字:卿卿,下面說了一通如何相思,再下筆,便是安氏大哥的事兒,還特意交代,叫她莫要擔心着急。

安氏的大哥出了事兒,顧氏着急個屁!果然是寫給安氏的!賤人!□□!

薛三郎又暴怒起來,他跳将起來,一下子就沖到了庭院,扯着嗓子仰天吼了幾聲,突地往後一仰,倒了下去。平安慌忙抱住了他,薛三郎躺在平安的懷裏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安氏其實不知道那封信,甚至薛三郎為何突然大怒她也是不明白的,只覺得原本還算清冷雅致的夫君忽的變了副模樣,像頭受傷的猛獸,被禁锢在籠子裏,一腔怒火龜縮着,就等着合适的時機一沖而出。

這種感覺叫安氏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她躲在敞廳的一角,蹲着身子雙臂環抱着自己,很害怕薛三郎會忽的沖上來傷害她。

下人們都躲在庭院裏角落裏瑟瑟發抖,哪個也不敢沖出來直面正暴跳如雷的薛三爺,只有平安流着滿臉的淚,一步一步緊跟在薛三郎身後,可看着薛三郎的情狀,卻似啞了一般,甚話也說不出。

于是在薛三郎好似雪山崩塌般傾倒直下,平安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抱住了薛三郎。

蘇氏趕來玉堂居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屋裏頭點着幾根手腕粗的蠟燭,照得一室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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