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薛三郎的诘問并沒有引起薛二郎太多的情緒, 他的臉上依舊淡淡的,從袖子裏拿出一張信箋, 夾在兩指間晃了晃, 道:“你瞧見的那封信是我寫給顧氏的, 丫頭糊塗,錯裝了進去,這封才是顧氏寫給弟妹的。”

薛二郎起身走過去, 把那信箋扔給薛三郎。

薛三郎卻不肯看, 拿起來一把撕了,吼道:“奸夫淫.婦, 你以為我會信了你的花言巧語?”

薛二郎長眉蹙起, 冷漠地看着自家冥頑不化的弟弟:“你罵我便算了, 可弟妹向來足不出戶, 府裏上下哪個不知她性情貞柔和順。你就算是不信我,難道你的妻子你也不信嗎?你們同床共枕,夫妻一向和睦, 你也忍心拿着個誤會繼續去冤枉她, 委屈她?”

簾子外突地傳來幾聲纖細不可聞的抽噎,随即“噔噔”的腳步聲響起,安氏情不自禁拔高起來的嗚咽在隔壁幽幽傳來。

薛三郎陡然憋紅了臉,薛二郎卻不想和他再費口舌:“你愛怎樣就怎樣, 她是你的妻子,你委屈她那也是她命苦。我既說清楚,你愛信不信。”說完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屋子裏重新安靜起來, 隔壁暖閣裏的哭泣還在幽幽咽咽綿延不絕,薛三郎挺直的背依舊僵硬着,他保持着薛二郎走時的姿勢,已經很久沒動了。

不遠處燈架上的紅燭慢慢燃燒着,不時有火星迸裂,發出“吡啵”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哭聲慢慢停歇了,薛三郎長長的出了口氣,心裏似有一副重擔突地落在了地上,可還沒喘口氣,那邊兒卻突地傳來一聲椅子倒地的聲音,因着暖閣裏鋪了地毯,那聲音幾乎淺不可聞。

可薛三郎卻是聽進了耳朵裏,似有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一顆心,他瞪大了眼一臉驚恐,拔高聲音凄聲喊道:“平安!平安!”

平安圓溜溜的腦袋立時探進來:“三爺?”

薛三郎雪白着臉,身子撲在床邊兒,一雙手死死抓住床褥,仰着頭眼睛裏是極大的驚恐,沖着平安道:“快,快,快去暖閣裏,她投缳了。”

安氏自然沒有死成,可細皮嫩肉的,吊了那麽一回,脖子上就留下了一道淺淺的青紫印子,襯着白膩的皮子,瞧起來有些可怖。

薛三郎坐在床前的靠椅上,瞧得安氏閉着眼,原是紅潤的臉頰如今蠟黃憔悴,不由得有些心酸憐惜。

又想起這幾日,安氏每每進得卧房,便要被他的冷言冷語說得捂臉痛哭,又想起安氏向來的溫順柔和,腔內幾番起伏,心裏頭慢慢泛出了難以言喻的悔恨。

正是腦中思緒亂飛,薛三郎突地瞅見床上的人長睫輕顫,随即慢慢睜開了眼,立時變得激動,唇瓣翕動,卻瞧見安氏只瞧了自家一眼,登時滿面委屈,有兩行淚順着眼角落進了烏密的發鬓裏。

于是甚話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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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捧着托盤進得裏屋,裏頭擱着碗黑漆漆的藥,還有一碟子甜棗。

薛三郎把藥碗端了起來,瞅得安氏兩眼,默默把碗遞了過去。

安氏倒沒發作,由着丫頭扶她起來,靠在靠枕上,接過苦藥一飲而盡。

薛三郎又忙端了茶水給安氏漱口,彎腰把床下的痰盂拖出來叫她把漱口水吐進去,最後拿帕子托起碟子裏的一枚甜棗,送到了安氏的唇邊。

安氏看了他一眼,把那棗兒吃了。

薛三郎心下忐忑,不時向安氏那裏瞅上兩眼。他有心問一問,他冤枉了她,還虧待了她,她可怨恨他?只是那話卷在舌尖總也說不出口,心裏頭亂糟糟的,臉上便有些陰沉。

安氏亦是有些不安,兩只手絞在一處,不停地撕扯着錦被,心裏卻泛起莫名的酸楚委屈來。他冤枉了自己,還那般咒罵自己,難道不該同她道歉嗎?即便她是薛府拿銀子換來的,可她畢竟是他拜了天地的妻子不是?

于是兩人相對而坐,卻都沉默了良久。

最後,還是安氏先開的口。

“夫君身子不适,不宜久坐,讓平安服侍你去躺一躺。”聲音嘶啞,郎中說是壞了嗓子,要休息幾日才會好。

薛三郎想起往日裏,安氏給他念野史時甜美溫和的嗓音,不由得心裏難受,擡眼看着安氏,話便脫口問了出來:“你大哥出了事,作甚不同我講?我便是沒用,也能幫你同母親求情,你卻為何避開了我,去尋了二哥?”

安氏的眼圈便紅了紅:“三爺身子骨向來不好,我不想把娘家的事兒拿出來擾了你的清淨。母親那裏我是提過的,可母親她……”安氏抿抿唇,續道:“我也不是直接找了二伯,我找的是顧氏,我也是沒法子,那總歸是我大哥,父親又不管他,母親也急得病了,我……”說着便落起了淚珠。

薛三郎聽過後默了許久,最後道:“這事兒你我都有錯,以後你要記得,我是你的夫君,便是無用的,也能替你遮一遮風雨,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看不起我。”

安氏擡起頭:“我沒有。”她抽了抽鼻子:“你是我的夫君,我哪裏會看不起自家的夫君呢?”

……

薛二郎回得東院時,顧揚靈正獨自坐在羅漢床上等消息,見得薛二郎進來忙迎了上去,急急問道:“可是說清楚了?”

薛二郎瞅着她,笑道:“你急什麽?”

顧揚靈睨了他一眼:“我當然急了,別故意賣關子,快告訴我,可是說清楚了。”

薛二郎走過去歪在羅漢床上,漫不經心道:“清楚了清楚了,得了,你懷着身子,不過不相幹的人,別費心思了。”想了想又續道:“老三近些年愈發的古怪了,那安氏你以後也少理會,省得惹了一身騷回來,母親那裏又要唠唠叨叨的沒完沒了。”

顧揚靈心下有些可惜,難得薛府裏頭有個能說上話的,這就要斷交情了。

不過想起之前她叫了丫頭去請那安氏,想要當面告知她好消息,然而三番五次安氏都推脫了不肯來,此時想想,只怕是上次她來求助後,回去玉堂居,就被薛三郎給教訓了,這才對她一而再的回避。

薛三郎那裏必定是記恨着舊仇,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氏大哥的事兒總歸是辦成了,玉堂居夫妻倆的誤會也解除了,以後便還路歸路橋歸橋吧!

可終究不放心,暗地裏又叫虎丫偷偷去打探消息,曉得兩夫妻果然和好如初,總算是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下,便甩開手不提了。

過得幾日,安氏着人送了信箋和幾包點心給顧揚靈,信箋上頭寫了幾句道謝的話,送信的丫頭說,那點心也是安氏自家親手做的,可安氏本人,卻再不曾往西阆苑裏來過。

嫣翠心裏十分難受,以為是因着信箋的緣故安氏才不來。然而顧揚靈是通曉□□的,知道安氏只怕是忌諱着薛三郎的喜惡,才不敢來了。于是安慰了嫣翠,囑咐她以後仔細便罷,不必放在心上。

倒是蘇氏那邊,聽說後極度不滿。蘇氏還專門去了玉堂居責備安氏,不過聽虎丫講,薛三爺當時又發了脾氣,惹得蘇氏哭鬧了一場,說薛三郎有了媳婦忘了娘,竟然護着娘子,和老娘吵架。不過這些都同顧揚靈無關,顧揚靈也是聽過便罷。

這幾日又是天高氣爽的好天氣,顧揚靈的心情甚好,她吐得少,胸腔的惡心也輕了許多,好似某天起床後,突地就輕松起來。心下歡喜,便開始慢慢在院子裏四下走動。

嫣翠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後頭,一面絮絮叨叨地說些閑話。

“那個玉氏放出來了,可惜原先的屋子不叫她住了,聽說她尋了二爺好幾次,二爺也沒理會她,說起來倒也可憐。”

顧揚靈看着嫣翠笑:“當初罵得最兇的是你,如今不忍心的還是你,你這丫頭怎似牆頭草一般東倒西歪的。”

嫣翠嗔道:“我這是心軟良善,哪裏像姨奶奶你,最是可惡了。”

顧揚靈佯裝不高興:“我哪裏可惡了,不過是起了要給你找婆家的心思,哦,我就可惡了,好好好,嫣翠不嫁人,嫣翠要熬成老姑娘,哼,到時候七老八十了,紅英她們都兒孫滿堂,你就孤零零一個呆在小黑屋裏流眼淚吧!”

嫣翠又羞又惱,跺了腳道:“愈發沒羞沒臊了,好,我就孤零零的,就叫紅英兒孫滿堂吧!”說着沖紅英做鬼臉:“兒孫滿堂的老太婆!”

一旁立着的紅英滿臉暈紅,追着嫣翠就要打她。

顧揚靈就看着她們笑,心裏又盤算着,嫣翠這丫頭畢竟不小了,不能耽誤了她的青春。那個福興雖是瞧起來吊兒郎當的,可聽說最近卻在外頭置辦起了房舍。

又聽二爺提過,那人雖是薛府的小厮,可并沒有賣身薛府,卻是個良民,又會做生意,又會些醫術,最重要的是傾慕嫣翠,仔細想來,倒也是個好歸宿。只可惜嫣翠這兒還含含糊糊的,抽個空,還須得她找嫣翠來說一說這事兒。

等到了掌燈時分,薛二郎又跑來了東院兒,顧揚靈皺皺眉,道:“你十天裏九天都在我這兒,那莺兒和玉鳳便罷了,可二奶奶那裏你也該去看看,她是你的正頭妻子,你這般冷落她,要她的臉面擱到哪裏去?下人們最是會看碟子下菜,她又掌着家中的中饋,怕是有人不老實,會存心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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