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話說得真是賢惠!
薛二郎挑起眉看得顧揚靈一眼:“你倒是賢良淑德長着一副好心腸, 卻不知她們暗地裏怎的咒罵你呢!爺願意在哪就在哪,你管那麽多作甚?吃飯吃飯!”
顧揚靈嗔怪地看着他:“這事便算了, 可那玉姑娘也是你千裏迢迢帶回家的, 既然已經責罰過, 她也是你收用過的,便是沒名分的侍妾,也不好和丫頭婆子混住在一處, 還叫她搬回原先的屋子吧!”
薛二郎的眉頭挑得更高了, 夾着菜喂進嘴裏,戲谑地瞧着顧揚靈:“你可別忘了, 那女人可是你一手料理的, 如今倒慈悲起來, 不醋了?”
顧揚靈哼了一聲:“哪裏是我吃醋, 分明是她不依不饒的。若是往常便也罷了,我忍忍就過了,可我懷着孩子, 又渾身的不适, 哪個還有心思同她糾纏理論。”說着瞪起眼來:“說來這事還不都怪你,若非你把家裏弄得亂糟糟的,我養個胎也不得清淨,我犯得着出手教訓她嗎?”
薛二郎立時求饒:“是我的錯, 我的錯,我知道了,這就叫她回原先的屋子裏住。我保證, 這是最後一個,再不往家裏領女人叫你心煩,行不?”
她又不是他的正房妻室,領不領女人回家,她管得着嗎?
見得顧揚靈挑眉,薛二郎忙道:“吃飯吃飯,咱不說她們了。”谄媚地笑着,手上夾得一筷子菜放在顧揚靈的碟子裏,笑道:“快吃快吃,好吃着呢!”
嫣翠一旁看着,卻是看不明白了。一雙眼咕嚕轉了兩圈,偷偷扯了紅英去外頭說話。
“瞧着二爺那模樣,分明是把姨奶奶當正頭娘子看待的,卻偏又在正院裏娶了旁人回來,我這腦子糊塗,實在不知道二爺究竟在想什麽。既如此愛重咱們姨奶奶,當初何必叫她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好端端的成了個妾室。若是正頭兒的妻室,再有二爺的愛護,那玉氏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在咱們門口梗着脖子挑事兒。”
紅英瞟了嫣翠一眼:“你是真個不懂?”
嫣翠點點頭:“不懂。”
紅英哼了一聲,臉上泛起了冰涼的冷笑:“還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是銀子權勢鬧的。若是咱們姨奶奶娘家人還在,哪裏還有二奶奶的份兒,可惜姨奶奶沒了娘家,外頭的生意便幫不上二爺,二爺要做人上人,要往上爬,自然要尋旁的靠山,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官商勾結好發大財嘛!”
“紅英!”
紅英聽得屋裏頭顧揚靈叫她,忙拍了拍嫣翠的手臂,急忙忙往屋裏頭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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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通亮的一間屋子,玉流波立在屋中央,看得床榻上吊着的勾芙蓉花綢緞暖帳,帳子裏鋪着的香.軟繡緞褥子,上頭擺着疊得整整齊齊的嶄新綢緞被,又轉過頭,瞧見屋裏頭一水兒的黃漆榆木家私,靠牆擺着的條案上,鎏金香爐裏正袅袅地升起細細的白煙……
玉流波突地笑了起來,咯咯咯地笑個不住,笑着笑着,眼淚順着眼角落了出來。
賤人!賤人!賤人!
別以為叫她住回了原處,她就會忘記那些拜她所賜的屈辱,她為何住進了後罩房,哪個不曉得為的甚。假惺惺的,就想叫她感恩戴德不成?
玉流波想着白日裏,她在東院兒門口跪在地上磕的那個謝恩頭,心眼子就好似被戳了一個大洞,洞裏的血珠子滴答滴答地往外頭落,叫她又疼又恨,疼得渾身哆嗦,恨得唇角發麻。
她轉身坐在妝鏡前,鏡面光潔如洗,映出她如花似玉一張美人臉。她伸手打開了鏡臺上擱着的一個狹長窄細的盒子,裏面放着一根又細又長的金簪,簪頭是一朵半枝蓮,開得正是豔麗。
玉流波又笑了起來,這是薛二郎叫人送來的,說是獎賞她乖巧伶俐,懂事知恩。
這是為着磕的那個謝恩頭?
那男人——
玉流波又哭又笑,若是念及舊情難忘,何必叫丫頭傳了那些話過來;若是存心警示,又何必送了金簪給她。
玉流波拿起那金簪,牢牢地插.進了烏絲雲發裏。燭火的光映在那簪子上,明晃晃的閃亮。玉流波打量着鏡中的自己,滿臉淚痕的臉上慢慢浮出一個妖嬈魅惑的微笑。
她會報複的,一個個,都別想逃得過去。
……
這一日正是豔陽高照,闵嬌娥難得起了游園的興致,便領着紅香綠玉并幾個婆子,一同往金豐園去了。
一行人剛剛離去,一個丫頭縮手縮腳地溜着牆根兒就出了西阆苑的正院兒。
“你沒聽錯?”蘇氏在椅子上直撅撅地坐着,面前的空地上跪着一個丫頭,正是在正院兒裏幹雜活的雲娟。
雲娟忙道:“絕沒有聽錯,我每日裏都要給廊下籠子裏的雀兒喂食,好幾次聽得屋裏頭二奶奶說什麽下.藥、絕子什麽的,我一心要說給太太聽,可二奶奶屋裏頭的綠玉總是盯着我,便拖到了今日。”
蘇氏染得通紅的纖長指甲死死扣在椅把兒上,長長呼了口氣,又慢慢靠回椅背上。
雲娟跪在下頭,不時擡頭瞄得幾眼。她家裏頭有個痨病爹,又有個軟弱無能的老娘,哥哥嫂子又不管老兩口,沒法子,她也是無奈才做了這腳踩兩條船的小人。
“給她半吊錢。”蘇氏愣了半晌才晃過神來:“你在院子裏留心些,莫要怕,真是叫人發現了,我也能保下你。”
雲娟好似吃了定心丸,整個人都松快了,高興地應下,拿了錢便去了。
“黃嬷嬷——”蘇氏四下環視,才想起黃嬷嬷已經不在了,她被送到了靜心庵,再不能踏進薛府半步。
春月瞧得蘇氏一臉焦慮,便去一旁的櫃子裏拿出安息香來,點燃了插.在香爐裏。
“太太也莫要多想,許是雲娟那丫頭聽岔了,不然那些個絕子藥真個下到了湯食裏,東院兒裏的那位也不能懷上孩子呀!”
蘇氏搖搖頭,摳在椅把兒上的指甲動了動,恨聲道:“你不知道,這些個髒東西有些是真的,有些卻是假的。那闵氏若是存了這份歹毒心思,總有一次會把得來的真藥,給下到院子裏哪個的碗裏頭。”
“不論她要害哪個,最後遭殃的都是二郎的子嗣。這件事絕對不能姑息。你去廚房裏把王婆子找來,吃的東西總是從廚房裏出來的,掐住源頭,我倒要看看,哪個膽大包天不要命的奴才,敢和那賤人沆瀣一氣,來坑害我薛家的子孫。”
……
雲娟坐在狹窄的後罩房裏數銅板,方才她又得了半吊錢,加上她之前積攢起來的半吊,夠老爹吃上一陣子湯藥了。
雲娟想着,忍不住皺起眉來。她才捎回去半吊錢,才多久,便又捎信進來說是花沒了。雲娟心裏頭冰涼冰涼的,甚個花完了,分明就是給她大哥用了。
雲娟閉上眼用力地喘了口氣,然後迅速把錢藏好,方起身要往屋外去,卻見綠玉瞪着眼立在門口正看着自己。
她來了多久?又看到了什麽?
對上那對兒黑黝黝的眼珠子,雲娟有些手慌腳亂,晃了一回神,忙笑着上前寒暄:“綠玉姐姐不是同二奶奶去逛園子了,怎的回來了?”
綠玉勾唇冷笑,道:“不是突然轉回,怎能瞧見雲娟你唱得一出‘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好戲。”
雲娟不識字,可她愛看戲,薛府有錢,蘇氏又愛享受,隔一陣子便會請了一班小戲子在金豐園裏的戲臺子上唱上幾出,綠玉說的那戲,她是看過的,還看過好幾次。
雲娟身上不覺起了一層涼意,太太是保證過會保下她,她有恃無恐,可她并不想當真被人抓住了小辮子,然後安上一個背主的名聲。她想要錢,也想要臉。
雲娟道:“我不知道姐姐你在說什麽,廊下的雀兒還要添食,我先去了。”說着擠過去,想要從門縫裏出去。
綠玉哪裏肯讓她離開,堵着門兒一把把她推搡進屋,腳往後一勾,門便閉合了,喝道:“說,你去太太院子裏作甚了?可是說了奶奶什麽私密的事兒?我瞧着你每日裏鬼鬼祟祟總愛往奶奶屋裏頭打量,你藏得什麽壞心眼,最好老實交代。你若是乖乖的說了,奶奶那裏,我瞧着素日的情分也好給你求個情,不然就把你拉到二門那裏,扒了你的褲子,打你板子。”
這是要告狀?想起二奶奶素日裏的厲害,雲娟心頭有些發顫。又聽見綠玉一會兒說要給她求情,一會兒又威脅她,要把她拖到二門打板子,曉得綠玉是二奶奶的心腹,心裏頭更添了幾分懼怕。
于是雲娟更不肯認了,道:“青天白日的,姐姐你發癡呢?我哪裏也沒去,一直呆在屋裏頭,姐姐閑了,不如去園子裏逛逛,莫要為難我一個小丫頭,我素日對姐姐也算是恭敬,姐姐又何必與我為難,叫我吃了虧?”
綠玉早就發現院子裏有個叫雲娟的,賊眉鼠眼,總是尋了機會在窗子下聽牆角。她又是個呆性子,既發現了不妥,偏那雲娟做的又隐蔽,叫她抓不住馬腳,于是日日裏看着,把個雲娟看得好似籠子裏的白老鼠,好容易找了個機會,誰知這綠玉殺了個回馬槍。
綠玉好容易逮住了賊,見她不認,一臉不悅道:“你這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好,你不肯好好和我說,我也不管你了。你今日裏背着二奶奶偷偷去了太太房裏,這是我親眼瞧見的,我這就去告訴二奶奶,看二奶奶饒得過你!”說着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