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紅香擡起頭來, 偏巧和闵嬌娥看了個對眼兒,頓覺那眼神幽深莫測, 似有什麽深意在裏面起起伏伏難以分辨。紅香看得一驚, 忙垂下頭去。默了片刻, 忽的問道:“綠玉知道麽?”

闵嬌娥搖搖頭:“那丫頭性子簡單,給她說了只怕吓壞了她。”

這般講來,只有殷嬷嬷和自家知道了。紅香驀地便生出了一股子難捱的忐忑來。

作為心腹, 知道主子的事兒是應當的, 可屋裏頭那時候的情形卻總是有些詭異,尤其是奶奶的那一瞥, 意味深長, 叫人一想起來就難以安眠。

“紅香, 今個兒是她的五七, 我偷偷兒給她燒紙了。”寂靜的深夜,難得紅香和綠玉今個兒都不上夜,兩人住在一處, 綠玉躺在床上睡不着, 忽的便張口說了這麽一句。

紅香正凝思出神,猛地聽了這麽一句,一時怔怔的:“嗯?府裏頭不是規定,不許私燒紙錢嗎?”

綠玉的聲音卻帶了哽咽:“我一直很內疚, 若不是我挑破了那事兒,估計她也不會走了絕路。”

哦,這說的是上吊的雲娟啊。

紅香皺起眉:“她走絕路關你什麽事?她想不開, 是因為她家裏要把她賣給尤大財主做小妾。那尤家的小妾是好做的嗎?你沒聽說過,那家裏頭的小妾都死了好幾個了。因着當日是買進家的,賣身契上明明白白寫着,生死不論。本就是家裏賣了賺錢的,哪個還會為了賣出去的女兒去打官司。便是活着的,也叫大婆收拾得生不如死。在尤家,小妾就是生孩子的……”

生孩子?

紅香猛地一激靈,莫非今個兒奶奶是那個意思?

幾乎是立刻的,紅香想起了西院兒裏莺兒整日挂在臉上的哀容,還有玉鳳,還有奶奶,那些日子東院兒獨占愛寵的時候,這些二爺的女人們獨守空房,孤身對燭,默默垂淚的情形。

她不醜,可說起漂亮,她頂多能和莺兒比上一比,連玉鳳她都比不過。更別說家裏頭還有個豔絕無雙的花魁娘子,東院兒還有個獨占君心的顧氏貴妾。她算哪根兒蔥啊,二爺來了正院兒,從未正眼兒瞧過她一次。

便是她運道好很快懷了身孕,生出的孩子必定也是養在奶奶跟前兒。她是奶奶的丫頭,把兒子給奶奶她不怨,可以後呢?二爺那性子,她必定是會失寵的。難道她也要像莺兒那樣,失寵後獨守冷房,寂寥廖沒個人氣兒?

要是那般,便是錦衣玉食玉盤珍羞又能如何?她如今雖是個丫頭,可說到吃喝穿衣,當真比外頭的一般富戶還要好。她知足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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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一下子坐了起來。她須得向奶奶表明心志,她不願意。

綠玉聽得紅香那裏說得一半兒的話兒,卻怎麽也不說了,正要問,忽的看見紅香詐屍一般坐了起來,吓了一跳,立時想起死去的雲娟來。

莫非是借屍還魂?不由得駭得滿面雪白,立時拉了被子蒙住頭,藏在衾被下瑟瑟發抖,哭道:“我當真不是故意要挑破的,你做了壞事兒,我看到了,說給奶奶聽這是丫頭應該做的。你死了我也很難過,可你別來找我行不?”

紅香正是一腦門子官司,聽得綠玉蒙着被子嗚咽,嘴裏又盡是些胡話,不由得哭笑不得:“你在那兒胡言亂語什麽呢?”

綠玉那兒一下靜了下來,須臾,被角被小心翼翼地扯開了一道縫兒,綠玉只露得一只眼看着夜色裏朦胧不清的紅香,聲音發着顫兒:“你是紅香?”

紅香沒好氣道:“不是我是哪個?你甭在那兒瘋癫了,都說了,那丫頭尋死不是為着你告密,好生歇着,甭沒事找事。”說着躺下去,攏嚴了衾被再也不肯說話了。

綠玉卻還是怕,可也不能不睡覺,又不敢再去尋了紅香說話,幹脆蒙了頭,也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

“你拿着,拿着吧!”

“不不,你還是拿回去吧,我不要這些,原先給我的,我也會抽空還給你。還有你說的事兒,我也辦不成,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急促的腳步聲漸遠,須臾,假山後面走出一個削肩瘦高的丫頭,年約十七八,瘦長臉三角眼,恨恨盯着反方向啐了一口,手中不知拿着什麽,往袖袋裏一擱,掉頭走了。

“東西給她了?”鏡臺前,玉流波拿着木梳沾了發油正細細地往發髻上抿,鏡裏頭瞧得丫頭面色不好,轉過頭問:“沒要?”

正是剛才那個瘦長臉三角眼的丫頭,喚作諄兒,哼道:“可不是不要嘛,還說以後不讓去找她。”從袖子裏一掏,把兩根亮閃閃的赤金簪子擱在了桌面上。

“難道叫人發現了?”

“不知道。”諄兒一臉不耐,搔搔頭道:“東院兒如今小心得很,原先還在大竈上提了吃食回去,現如今在院子裏開了小廚房,只叫大竈每日裏送些新鮮食材過去,裏頭的趙婆子又是個厲害的,錦霞說根本沒空子可鑽。還說她在東院兒做得好好兒的,姨奶奶人也和氣,她看着往日的情分把那包藥偷偷兒扔了,叫我以後不要再去找她。”

玉流波把梳子扔在鏡臺上,唇一撇,冷笑道:“人家撿了高枝兒飛走了,東院兒可是個熱竈兒,比起區區幾日的情分,自然不肯相幫。”

原來這錦霞和諄兒起先都是伺候玉流波的,玉流波受罰搬去後罩房,這兩個丫頭便被攆去了金豐園看園子掃地。

錦霞是家生子,眼瞧着沒了前途,家裏頭就使了銀子給魏管家。偏巧東院兒裏一個管着院子的丫頭前些日子生病挪了出去,就把錦霞撥過去頂了這個缺兒。

雖比不上跟着玉流波做貼身大丫頭體面,可對比着在金豐園掃地看園子的諄兒,錦霞的日子就顯得好過多了。畢竟守着個得寵的主子,時不時的便會有賞賜分了下來,便是膳食上,也好上了許多。

等着玉流波回了原處住着,便要回了諄兒,知道錦霞去了東院兒,心裏發着狠的不甘,便私底下聯絡了幾次。可錦霞在東院兒呆得舒服了,并不願回去。于是玉流波一邊兒暗恨不已,一邊兒又叫諄兒不要同錦霞斷了來往。

等着玉流波緩過了受罰的那股子勁兒,便開始盤算着怎麽報複回去。頭一樣兒,自然是下藥把那賤人肚子裏的那塊肉給打了下來。

可偏偏不知道怎麽個緣故,東院兒忽然在院子裏開了小廚房,吃食上更是小心了不少,院子裏的管事兒嬷嬷死盯着,于是下藥就更不易了。幸而有個錦霞,玉流波毫不吝啬錢財,金子銀子送去了不少。錢帛最是動人心,那錦霞免不了有了意動。

等着上次諄兒帶着一對兒赤金手環給了錦霞,錦霞終于接過了藥包。可今日裏去掃聽消息,卻不知為何反悔了。

“她還說,她會把以往給她的東西全都還回來呢!”

玉流波冷冷哼了一聲:“既然拿了,這手就再也幹淨不了了。想撇清?哪裏那麽容易。”囑咐諄兒:“這幾日若是她尋了你去,你不要去,就叫那些東西擱在她的手裏,燙着她,燒着她,也好叫她時刻提着心,省得再賣了我們。”

諄兒立刻應下。

玉流波轉過去左右打量着自家的發髻,許是滿意了,從匣子裏取了兩根金簪斜插了進去,又端詳片刻,取了一朵豔紅的絨花兒戴在了另一側的發鬓上。一瞥眼,鏡面上的諄兒正趴在桌子上,手裏拿着那兩根金簪左右擺弄,眼裏是明顯的渴望。

玉流波笑道:“想要啊,給你啦。”

諄兒立刻瞪圓了眼,轉過頭看着玉流波,興奮道:“當真?”

玉流波笑了:“我是很小氣的主子嗎?說給你就給你,只要你忠心,以後好處少不得你的。”

諄兒笑容滿面,重重點了點頭,把那金簪左右又打量了兩遍,塞進了袖袋裏。

玉流波走過去與諄兒并排坐着,道:“錦霞那裏是指望不上了,要對付那賤人,就只有重新想旁的主意了。”

諄兒剛得了好處,少不得要表一表忠心:“姑娘只管想,諄兒到時候照做便是。”

……

又過得兩日,薛二郎從外頭回來了。這一批貨賣得俏,賺了大筆銀子回來。福興出了不少力,薛二郎待手下向來大方,自然拿了不少的好處。

福興見着薛二郎要往後院兒去,忙截住了薛二郎,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錦盒:“這是捎給嫣翠的,勞煩二爺給帶過去。”

薛二郎在外頭一心惦記着顧揚靈,臨行前雖鬧了脾氣,可這一別數日,那點子不悅早就煙消雲散了,如今又有了個現成的好由頭,立刻接過來左右打量:“什麽東西?”

福興道:“比不上二爺闊氣,一對兒銀手環,一根金頭銀腳的簪子。”

薛二郎道:“得了,一定給你送到。”撩開袍子跨過門檻便往東院兒去了。

路上碰上了正院兒的穗兒,穗兒守在岔路口正伸長了脖子張望,見得薛二郎立時喜氣盈腮,跑了過去福禮:“二爺萬福,奶奶叫我在這兒等二爺,屋裏頭擺好了菜,都是二爺喜歡吃的,還有上好的女兒紅,只等着二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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