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薛二郎本想一甩衣袖一走了之, 可想起臨行前闵氏轉了性子倒叫人瞧着順眼了許多,且她畢竟是正室, 是他明媒正娶八擡大轎娶回家的齊頭娘子, 也不好落了她的臉, 拒絕了她的美意。
可薛二郎往東邊兒望了望,那邊兒的院子裏卻住着他的心肝子,在外頭勞苦奔波, 就只想着趕緊的回家見她了。
于是心裏又有了淡淡的悔意——若不是正頭妻室, 哪裏有膽子叫丫頭在路上攔人。便是攔了,他想去便去, 不想去便不去, 哪裏用的上考慮她的臉面。
薛二郎皺着眉左右看了兩下, 道:“你去給你奶奶說, 我先去瞧瞧姨奶奶,等會兒再去她那兒和她說話兒。”說完大步離去。
穗兒原本還以為二爺定要回絕,不想還是應下了, 于是歡歡喜喜回了正院兒。
院子裏撞見了嫣翠, 薛二郎把盒子往她懷裏一丢,道:“福興給的。”然後上了石階,揭開簾子低下頭便進了堂屋。
已是十一月的天氣,外頭陰測測的冰冷, 屋裏頭早早兒就燒上了炭火,暖洋洋的,有股子淡淡的蘋果香。
一擡頭, 桌兒上好大一盤兒紅潤的蘋果,于是笑了:“我說哪來的蘋果味兒,原來在這兒呢!”
顧揚靈扶着腰從裏屋出來,笑道:“我聞不慣熏餅的香味兒,屋裏頭也不能空寥寥的甚個味道也沒,便叫她們擺了盤水果,也不寡淡。”
如今已是五個月的肚子,又穿得厚實,瞧起來便有些笨笨的,好在顧揚靈身量高挑又纖弱,只是瞧着富态了些,倒也不顯臃腫。
薛二郎先往碳盆兒那兒站了會兒,待驅了寒氣,才挨到顧揚靈身邊兒,一臉柔情笑意,小心翼翼地攬着她道:“我出去這麽久,可有想我?”說完,不停地斜着眼兒往顧揚靈的臉上偷瞧,俊臉上,慢慢的有了些緊張的神色來。
撫了撫挺起的肚皮,顧揚靈念着肚裏的孩子,又看得薛二郎幾眼,然後抿着唇淺笑,微微颔首。
薛二郎立時渾身舒暢,笑得合不攏嘴,扶着顧揚靈去了內室,在羅漢床上坐下,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一看,一對兒手镯兒,還有一對兒腳镯,一個金項圈,全都是金燦燦的耀眼,做工精致,看着小巧玲珑。
“好看。”顧揚靈接過來仔細打量,想着薛二郎待孩子上心,于是又給了薛二郎好幾個暖暖的微笑。
看得薛二郎心裏頭熱熱的,一股子心滿意足的感覺從頭頂傾瀉而下,渾身都是不得了的舒坦。
“想要拴住一個婦人的心啊,容易,叫她生個孩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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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二郎想起有段日子他為着顧揚靈的疏離不馴發愁,酒桌兒上喝醉了便出口相問,當時有個友人就是這樣回答他的。
想着想着薛二郎便笑了,看來那人沒說假話。自打這女人有了身孕後,待他是愈發的溫和親近,雖有時候也會賢惠大方的叫他寒心,可瞧得出來,她如今願意同他一心一意過日子了。再想想以前,薛二郎頓生知足常樂的感慨。
東院兒裏有心愛的女人,還有正在孕育的孩子,薛二郎便不願意去正院兒了。出去尋了福安,低聲囑咐了幾句,便又轉過身歡歡喜喜進了內室。留下福安煩惱地搔着頭發,一臉愁容滿心忐忑地往正院兒裏去了。
自然是很失望的。
闵嬌娥看着滿桌兒的菜肴,又看着溫好的女兒紅,臉上是淺淺的笑意,眼裏卻是怎麽也遮掩不去的凄哀。
紅香綠玉一旁看得心酸,殷嬷嬷也嘆了一口氣:“那院兒本就勾着二爺的心,如今又有了孩子,可不是把二爺的魂兒都留在那兒了。不去便罷了,去了哪裏還出得來。奶奶也要放寬心,總是來日方長。”
闵嬌娥抿着唇點點頭,兩滴淚瞬時滑落,又被她很快擡手抹了去。
闵嬌娥指了指桌上的菜:“來,二爺不來,你們陪我吃。做了這麽多,我一個人吃也吃不完,吃着也沒意思。今個兒不分主仆,來,都坐下,咱們吃菜喝酒。”
……
睡到半夜,顧揚靈照舊地醒了。動了動手腳,猛地發現帳子裏多了個人。眉心一抖,心頭一跳,又忽的想起睡在身邊兒的是孩子的爹,笑了笑,慢慢摸着坐了起來。
小心翼翼的,卻還是吵醒了薛二郎。
自從顧揚靈有了身孕,夜裏屋裏頭總要留得一盞小燈,拿厚厚的燈罩罩住,并不晃眼。如今又隔了一層厚厚的幔帳,黯淡的光線下,只能瞧見恍惚的人影。
“怎麽了?”薛二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突地想起那凸顯的肚皮,腦裏一驚,忙坐了起來,湊上前抱住顧揚靈:“可是不舒服?”
顧揚靈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兒也不搭理他,只輕輕地左右一掙,掀開錦被,坐在了床沿上。
薛二郎還要問,顧揚靈已經撩起帳子,拿銀鈎子挂了起來。
門口處也跟着有了悉索的響動,薛二郎正是詫異,只瞧得簾子被揭開,紅英捧着托盤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惺忪睡意,軟軟地小聲道:“有桃花酥,如意糕,蓮花包,紅棗團,還有紅棗羹。”
顧揚靈踩着軟底繡花鞋扶着腰慢慢站起來,先把床頭燈盞上的厚燈罩拿開,屋裏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
薛二郎盤腿坐在床上,安靜地瞅了一回,笑了:“你這是餓了?”說完嘿嘿笑了幾聲:“我瞧着晚上你吃得也不少啊!”
顧揚靈棱了他一眼,嘴裏咬着一塊兒如意糕,嗔道:“你這是嫌我吃得多了。”
薛二郎忙搖手:“可沒有這意思,你只管吃,吃膩了叫人告訴福安,縣裏頭那麽多點心鋪子,總還能找出些新鮮花樣兒。”
顧揚靈撇撇嘴:“有事兒就只管交給福安,好歹你也是孩子的爹,閑了少去外頭喝酒吃肉,你也跟着福安出去找找呗,不要等着孩子生出來,啥事兒都是人家福安做的,你這個當爹的,就只管動嘴皮子。”
薛二郎聽了這話不樂意了:“我才剛從外頭跑貨回來,辛辛苦苦的,賺了那麽多金子銀子你都不誇我,福安就出去找了幾樣兒新鮮吃食,你就給誇上了。我看你就是嫌我在家裏頭礙你的眼,得了,明個兒我就出去給你找新鮮點心,這下可如意了?”說着躺下去,枕着雙臂兀自盯着帳子頂生悶氣。
顧揚靈抿着笑只管吃東西,末了,拿茶漱了口,又拿着紅英燙好的帕子擦嘴擦手,見得紅英要收拾桌子,道:“夜深了,你先去睡,明個兒再收拾。”
紅英便把燈罩重新罩在小燈上,侍候着顧揚靈躺下,又落了帳子,才往外頭去了。
帳子裏密不透風,只微微透進些暈黃的燭光,顧揚靈瞧不清薛二郎的臉,只感覺這家夥還在鬧脾氣,便笑道:“行了,我随便說一句,你還喘上了。”
薛二郎哼了一聲沒應話。
顧揚靈抿着唇又笑了一回,道:“再過十來日便是太太的生辰,這次要大辦嗎?”
薛二郎繃着嘴憋了一回氣,最後還是回道:“要大辦的,太太喜歡熱鬧,哄着她樂呵樂呵。”
見得那話裏氣兒還未消,顧揚靈暗地裏抿着唇兒笑了笑,難得主動一回,滾進薛二郎懷裏,嬌嗔道:“好困,咱們睡吧。”
薛二郎也是難得見到顧揚靈的主動,心裏頭雖還帶着悶氣兒,兩只手臂卻情不自禁地立刻抱住了顧揚靈,唇角不由得也帶上了笑意,最後嘆了一句:“真是個狐貍精。”便把懷裏的人往跟前兒又帶了帶,摟着睡去了。
翌日吃了晨食,薛二郎擦了嘴道:“我得去正院兒坐坐,她是二奶奶,太太的生辰宴席還得她來操持。”
顧揚靈頓覺這話不甚悅耳,道:“你同我說這些作甚,好似我不讓你去一樣。甭說二奶奶了,便是西院兒裏的那幾位,我不準你理會哪個了?”
薛二郎不小心捅了馬蜂窩,忙裝作耳聾,站起身道:“你吃,我先去了。”就走了。
留下顧揚靈百般不悅,一時吃過飯,想了想還是覺得憋屈,于是氣鼓鼓地同紅英道:“你給我仔細盯着,待會兒若是二爺來了,不許他進屋,就說我這裏廟小,留不得他這座大佛,讓他愛去哪兒去哪兒,甭來招我的晦氣。”
紅英忙應下,出了裏屋同嫣翠坐在堂屋裏低聲唠嗑:“姨奶奶最近的脾性可是大了不少,動辄就給臉子瞧,如今連二爺也遭殃了。”
嫣翠理着籮筐裏的絲線,頭也未擡,道:“聽說有孕的都這樣兒,過了這陣子就行了。”
西阆苑,正院兒。
紅香托着兩盞冒熱氣兒的碧螺春進了屋來,正撞見薛二郎滿面喜容地同闵嬌娥說:“……我還當是怎麽了,原來是餓了,她一向跟奶貓子似的,胃口又小,前幾月更是吐得厲害,吃得就更少了,如今胃口開了,倒是吓了我一跳。”
闵嬌娥便抿着笑說:“能吃便好,吃得多娃子長得壯,等着生出個大胖小子來,才好呢!”
紅香抱着托盤出得屋裏,立在廊上看庭院裏的花圃光禿禿的一片,頓覺心裏頭滿是說不出口的凄然。她都這般,何況二奶奶了。也不知芯子裏苦成什麽樣了,臉兒上竟還能笑得出來。想着,不由得長長的嘆氣。然而不做二爺通房的念頭,卻是愈發的強烈了。
該尋個時機表表心意才是!紅香想着,慢慢抿緊了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