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說是粗糙, 其實已經很精致了,嫣翠知道自家主子好東西多, 又是個大方的, 便樂不颠颠地拿了來, 對着鏡子,美滋滋地往發髻上插.戴。
紅英正撩開簾子進來,瞧了一眼, 便知道嫣翠這是又得了賞賜了, 不由得眼紅,嗔道:“姨奶奶慣會偏心嫣翠, 好東西都給了她, 也不說留點渣渣沫沫的賞給我, 也叫我樂呵樂呵。”
嫣翠瞪了她一眼:“你今個兒盡饒舌了, 真真兒讨人厭。”
紅英便朝着她笑:“我是個讨人嫌的,不如你,生得花兒一般, 處處招人喜愛。”說完, 還故意踮起腳尖往窗子外張望了兩眼。
嫣翠頓時明白過來,曉得這是拿了福興來打趣她,由不得漲紅了臉,氣急敗壞要來抓紅英。
見兩個丫頭鬧将起來, 顧揚靈雖是身子虛弱,心情不佳,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好啦好啦, 我這兒還沒起床呢,嫣翠趕緊把衣服拿來。”顧揚靈又看向紅英,嗔道:“大早上的,你就故意惹了她發瘋,不就是一根簪子,甭酸了,來,我這兒還有一根簪子,帶了許久,早厭煩了,給你拿去戴吧!”往妝匣裏一探手,是一根素銀簪子,但簪子的頂端卻嵌着一顆紅寶石。
嫣翠一瞧見是這根簪子,由不得想起那一夜被二爺拿鞭子抽打得遍體鱗傷,眼瞳縮了縮,朝那簪子看了兩眼,道:“這簪子好看,紅英皮子白,正正合适。”
于是紅英歡天喜地接了來,拔下自己頭上的鍍金銅簪,把嵌紅寶石的銀簪插.了上去。
因着顧揚靈身子虛弱,嫣翠只把顧揚靈的一頭烏絲松松挽了一個髻,也不許她下床,就坐在床上用早膳。正吃着,外頭丫頭來報,說是太太來了。
紅英嫣翠疑惑地對視一眼,嫣翠嘴快,疑道:“二爺不是不許任何人來東院兒嗎?太太怎的進來了?福興呢?怎也沒攔着?”說着,兩人忙去外頭相迎。
顧揚靈也心裏納悶兒,就見得簾子一動,蘇氏一臉怒容地進得裏屋來,頓時大悟,這蘇氏怕是來尋事兒的。把調羹放在托盤裏,顧揚靈坐在床上,微微颔首:“太太萬安。”
蘇氏心裏頭正是火氣蒸騰,見得此景由不得冷冷一笑:“姨奶奶真是身嬌體弱,貴重着呢,見得我的面兒,竟連床也不下了,這般給長輩行禮,倒真是個知書達理的官家女子!”
顧揚靈一雙細眉微微攏了攏,又慢慢舒緩開來。得了,這蘇氏什麽性情她又不是不知道,何必為這麽個人置氣,便掀開被子穿上了繡鞋,給蘇氏蹲禮,道:“太太萬安。”
蘇氏便擰着眉冷笑:“可不敢受你這一禮,沒得叫二郎知道了,又惱怒我故意為難你。”
顧揚靈頓覺無奈,饒是不願意惹了蘇氏不快,可身子到底吃不消,便自顧自地立直了身,低垂着螓首,并不去理會蘇氏的酸言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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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見得顧揚靈神色自若,并不拿她當回事,更是惱怒異常。尋了繡墩坐下,沖着紅英嫣翠喝道:“都出去,我要與你姨奶奶密談。”
嫣翠二人本就為着顧揚靈捏了一把冷汗,見了這般,也不知這是怎麽了,忙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屋門。卻也不走遠,只悄悄兒守在簾子外,叫旁的不相幹的人都退得遠遠的。
蘇氏見得屋裏頭清淨,冷冷瞧了顧揚靈一眼,喝道:“你給我跪下!”
外頭的嫣翠紅英眉心俱是一跳,嫣翠忍不住就要往裏頭去,被紅英一把拉住,瞪眼睛使眼色地推搡到了一邊兒,湊在耳上喝道:“你瘋了不成?”
嫣翠急匆匆往簾子那裏看了一眼,急道:“姨奶奶才剛小産,本就該卧床休養,太太怎好叫她跪在地上。”
紅英嘆道:“你一個小丫頭,那可是當家的太太,太太當真要給姨奶奶苦頭吃,你還能攔着不成?真真是個傻子。快去找福興,叫他把二爺喊來才是正經。”
嫣翠面露恍然,忙跑了出去。留下紅英緊縮眉心,立在簾子旁憂心不止。
屋裏頭,顧揚靈扶着床沿慢慢跪在了地上,幸而入了冬,地板上便鋪了厚厚的地毯,倒也不硬不涼。
蘇氏見她乖順的模樣,心裏想起昨夜兒子跑去五福堂與她商量的事兒,頓生這女人面似和善乖巧,實則心裏藏奸,真真不是個好東西的感覺來。于是火氣更旺,随手拿了桌上的一個青瓷小罐子,“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那罐子裏頭是八珍糕,和瓷罐子一般模樣地碎了一地,有幾片碎瓷片還迸濺在了身上。顧揚靈皺皺眉,淡聲道:“還請太太保重身子,只是不知哪裏惹了太太生氣,還望太太明示。”
“明示?”蘇氏呵呵冷笑:“難不成這事兒不是你挑出來的?裝模作樣的狐媚子,以為我是二郎,瞧着你如花似玉一張臉,妖媚酥骨一副身子,就受了你的騙去。哼,暗地裏唆使二郎,要二郎無故休妻,我告訴你,便是二郎休了闵氏,我也絕不同意他扶你為正。”
顧揚靈并不知道這事兒,現下聽了一耳朵,倒也頗感意外。然而自覺自家和這事無關,便淡淡道:“太太說的話我不明白,二爺和二奶奶的事兒我向來不摻和,至于太太說的休妻一事,我更是不知道,也不會似太太說的那般,在二爺跟前挑唆生事兒。”
蘇氏哪裏肯信,她一心認定,這事兒就是面前這女人挑唆出來的,見她不認,勾起唇角露出冷笑來:“你也別不認。我曉得,二郎寵你得很,可你要清楚,我可是他的生身母親,所謂孝大于天,我若當真惱起來,二郎他也不敢當真違背我的意思。”
“而你這女人,向來便不是個安于家室的,因着你之故,家裏頭生出了多少事端,黃嬷嬷更是因你去了靜心庵。我聽說昨個兒你好大威風,不但搜了西院兒玉氏的屋子,還把她綁了來,既不去禀告給二奶奶聽,也未曾見你過來給我通個消息,就在屋裏頭私設刑堂,真真兒厲害呀!”
說着在桌上拍了一掌,喝道:“你以為你是誰,不過區區一個妾室,誰給你的臉,叫你敢在屋裏頭私自處置二郎的其他女眷。當初你母親性情溫順,怎就生出了你這麽個刁滑厲害的賤蹄子!”
這女人竟有臉提及她的娘親!
顧揚靈瞬時就擡起了頭,一雙眼黑黢黢的滲人,那般直勾勾看着蘇氏。
倒把蘇氏驚了一跳,不由得惱羞成怒,正要在桌子上再拍上一巴掌,忽聽外頭庭院裏丫頭婆子厲聲尖叫,鬧哄哄的一片,臉上更是添了幾分不悅,哼了一聲道:“有精力吃酸咽醋,鬧得家裏頭雞飛狗跳不得安生,自家院子裏的仆役卻不好生收拾打理,瞧瞧這動靜,可真是規矩!”
說着站起身,剛往外頭走了幾步,就聽得一聲尖叫。這一腔離得極近,又尖又響,吓得蘇氏直往後頭退了好幾步。
顧楊靈卻是聽出了這是紅英的聲音,忙扶着床榻站起身來,揚聲喝問道:“紅英,出了何事?”
卻見得簾子一動,紅英一臉驚慌蒼白的走了進來,她的脖頸前,明晃晃透着厲光的刀刃緊貼着細白的肉皮,瞬間便刺痛了顧揚靈的眼。
蘇氏吓壞了,驚叫一聲便逃往顧揚靈的身後。顧揚靈往前一步,看着紅英背後的女人,冷冷問道:“你待如何?”
玉流波的身上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衣,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也烏漆墨黑地蹭了許多的污漬。然而一雙婉轉流波的媚眼,此時卻仍舊流轉着動人心魄的魅色,瞧得顧揚靈幽幽一笑:“我待如何?你明明說了,吃了那藥,要把我賣去勾欄重操舊業,可為何要害我性命?”
顧揚靈皺起眉:“此話可解?”
玉流波眼珠子上下一打量,似是終于了悟了什麽,随即酸楚一笑:“當初我在蓬萊仙也是響當當的花魁娘子,雖做的是不入流的行當,卻也一心一意想覓得一個如意郎君,好脫離了苦海,從此萬事遂心。只可惜千挑萬選,卻是選了個心硬似鐵的郎君來。”
說着,又把眼睛盯向了顧揚靈:“我現下也不想如何,我只想好好地活着。我害你沒了孩子,你也給我吃了絕育的藥丸,咱們的恩怨也應當一筆勾銷了吧。可現在二爺要害了我的性命,我要你答應我,保我不死。若不然——”
說着動了動刀子,只聽得紅英一聲低吟,一條細細的傷痕出現在鋒利的刀刃之下,淡紅色的鮮血從那一線傷痕處慢慢滲出,顧揚靈立時喊道:“我答應。”
說得那一聲後,顧揚靈看了紅英一眼,朝她微微一笑,又轉過眸子對着玉流波道:“我答應你了,你也要應下我,不許傷害紅英。不然,即便我痛失了心愛的丫頭,你也保不住你這條命。”
玉流波一笑:“我對這丫頭的命沒興趣,倒是你,叫人去把我的籠箱收拾好。當初我進薛府,也并非孑然一身來的這裏,我的珠寶首飾,你得叫人給我收拾齊全了。”
顧揚靈微微擡颚,清豔絕麗的面容上帶着一抹了然:“放心,必定不會吞了你的財物。”說完往門處走去。
玉流波挾制着紅英警惕地看着顧揚靈慢慢靠近,顧揚靈并不朝她那裏多看一眼,步至門前,揭開了簾子,喝道:“趙婆婆何在?”
趙婆子的聲音很快傳來:“姨奶奶有何吩咐?”
顧揚靈道:“你帶着幾個身健力壯的婆子去玉氏的屋子裏,将她的衣物首飾打理好,叫人擡了送至東院兒。記得,要仔細盯着,莫叫人貪了裏頭的東西。”
趙婆子應下後便下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