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玉鳳懷了身孕這件事, 除了貼身侍女真兒知道,便是心兒也被她死死瞞着。一則是為了避開東院兒的鋒芒, 二則也是想着坐穩了胎像, 再說出來比較穩妥。

誰知新來的玉氏是個心狠手辣的, 不等她找了時機說出這件事,東院兒的那位便驟然間痛失腹中胎兒。

她雖無心故意隐瞞了不說,然則為了不觸黴頭, 便把這件事瞞了又瞞。不為旁的, 只因着那邊兒剛失了孩子,她這兒就傳出了喜訊, 不是往人心眼子上戳針嗎?

本來依着她的主意, 也是最近要尋了合适的時機, 把這事兒給講出來的。哪曾想今日裏會被叫出來給客人唱曲兒, 竟還被客人看上,并向二爺索要。

而二爺那裏卻又是個絕情的,收進房裏的人, 竟也願意将她送給那客人。若是現下再不說出來, 可要怎麽辦才是。當下也管不得許多,合适不合适也都得說了。

薛二郎聽得一怔,然而半點兒喜悅也無,心裏頭立時想起那個被他一手扼殺了的小生命。看了兩眼玉鳳, 問道:“幾個月了?”

玉鳳心頭一喜,忙道:“約莫将近三個月了。”

薛二郎眉頭一皺,頓覺這女人心思深沉。都三個月了, 懷上的時候靈娘的孩子還在,卻也不知這女人為的甚隐瞞了自家的身孕。最後靈娘的孩子沒了,可她的孩子還好端端的。

薛二郎立時疑心上頭,眼神閃爍地望着玉鳳的肚子,心道,這玉鳳肚裏的孩子,莫非是個命硬的煞星轉世不成?眼角一挑,登時不高興了,莫不是這孩子命硬,把靈娘的孩子給克沒了吧?

玉鳳哪裏會知道,這孩子好端端的沒出意外,竟成了薛二郎不悅不喜的理由。心裏頭還只殷殷希望,自己有孕的這件事,可以讓薛二郎變了主意,并能從此寵愛自己。

眼見着瞧中的美人兒馬上就要成了鏡中花,周陽致慌忙忙道:“我是不在意這個的,薛兄既然應了我,可不能食言。這女人肚子裏的孩子,等着出生後我叫人送還給薛家,若是薛兄不在意,便是叫我養了也行。”

薛二郎本就因着玉鳳的有孕,想起了那不幸夭折的孩兒,心裏頭正暗自不快,又想着自己聽了心裏還要不悅,靈娘那裏聽了哪能不傷心?

瞥了眼周陽致,心想,既然這厮一心想要這玉鳳,那真真是再好不過了。于是笑道:“既是周兄這般說,那今夜便叫她跟着周兄去吧!”

玉鳳被唬得身子亂顫,再沒想到,二爺待她竟是半點兒情分也無。然而她不是莺兒那性子,曉得再哭求也是無用。便含淚站起身來,由着福安領着她退出了暖閣。

一出暖閣,玉鳳便抛開福安,腳步極快地往五福堂奔去。

她懷着薛家的孩子,怎能将她贈與他人。她若是跟着那人離了薛府,這孩子以後可要怎麽辦?若是女兒便還罷了,若是個男兒,以後可要跟着哪個的姓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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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蘇氏并沒有開門叫她進去。

玉鳳急得着急上火,拔了一根金簪子塞給那婆子,又苦苦央求,求她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再去和太太通報一次。

婆子瞧她哭得可憐,又想着這女人肚子裏的畢竟是薛家的血脈,于是接了簪子,點着頭應了。

蘇氏正坐在妝臺前,身後立着春月,拿着把玉梳,一下一下給她打理烏黑秀美的長發。

聽得婆子又來通報,蘇氏不悅道:“勾欄出來的鬼東西,也配和我說話?你是腦子糊塗了,怎的又來通報?”

那婆子忙道:“那玉鳳姑娘說她身懷有孕,婆子想着方才沒同太太講,這才又來通報一次。”

蘇氏倒是略略一怔,然而很快的,便冷笑道:“勾欄裏頭出來的爛東西,便是生出來孩子,也是不幹淨的。若是叫她生了男孩兒出來,成了薛府的長孫,豈非笑話?告訴她,既是二郎不要她了,便速速收拾了東西,哪裏來便趕緊哪裏去。莫要來擾了我的清淨。”

婆子把這話轉述給玉鳳,仿佛五雷轟頂,玉鳳呆呆的,一瞬間竟不知身在何處,今夕為何夕。

身後不遠處,福安憐憫而又無奈地看着朱門前那抹纖細的身影,見得婆子進得門去,朱紅大門慢慢關閉,福安走上前,軟聲道:“玉鳳姑娘,二爺說了,屋裏頭的東西全都歸你,瞧着時間緊迫,姑娘還是跟着我快些回去,把東西給收攏起來,也好上路不是?”

涼風卷來,玉鳳伸手摸了一把臉上冰涼的淚水,轉過身咬着牙,并不應福安的話。

長長的青石板仿佛沒有盡頭,烏黑的夜色裏,彌漫着一股說不清楚的凄絕。玉鳳疾步走在路上,瞧着隔了幾步遠便垂着的紅燈籠,一時間淚流滿面。

福安眼見着玉鳳往東院兒走去,想要去攔,可玉鳳仿佛瘋了一般,福安一個男仆役,也不敢在後宅子裏的女人身上動手腳,于是門被敲響,玉鳳被領着去了顧揚靈的裏屋。

顧揚靈剛剛洗漱完畢,梳了頭,正要打算着歇息。聽得玉鳳這時候來敲門兒,心下納悶。但平素裏瞧這玉鳳還算是個好的,便坐在屋裏頭的羅漢床上,叫人把玉鳳領了進來。

玉鳳心急如焚,這偌大的薛府,到如今卻只有這麽一個人,還能喚起她心裏頭的那點子期冀。淚水漣漣地跪在地上,玉鳳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給顧揚靈聽。

聽得玉鳳身懷有孕,顧揚靈呆了一下,心頭的确是湧出了一股子酸楚來。然而她很快回過神,忙道:“既是有孕,快起來說,嫣翠,扶她起來,紅英搬個繡墩給她坐。”

可玉鳳卻死活不願意起身,哭道:“如今奴家只有厚着臉皮來求姨奶奶。這個孩子,本就是姨奶奶賜給奴家的。若不是姨奶奶,二爺哪裏還會看得到奴家,更別說能有了這孩子。可眼見着二爺心硬如鐵,要把奴家轉贈給旁人。奴家自個兒倒是無妨,可這孩子可要怎麽辦?若是個女娃,總是要嫁人,便也罷了。可若是個男娃,一輩子頂着這樣的名聲,可叫他怎麽堂堂正正地活着。”

嫣翠和紅英本來因着玉鳳的身子,心裏頭正是不自在,可這般一聽,倒覺得這玉鳳也當真可憐。懷着孩子,還要碰上這事兒,可真是……

顧揚靈蹙眉抿唇,須臾,問道:“你可去求過太太?”

玉鳳哭得更是凄慘了:“求了,可太太不管,還說我是勾欄出來的爛東西,生出來的孩子也是髒的,叫我哪裏來就哪裏去。”

顧揚靈聽完頓時眼露憐憫,這話難聽了,真比拿刀子割人還厲害。

“那二奶奶呢?”

玉鳳搖搖頭:“二奶奶那性子,本就不會管。再則她和二爺正鬧着,二爺根本不會理會她。”

說着給顧揚靈磕頭:“求姨奶奶發慈悲,救救奴和孩子。奴甚也不求,只希望在薛府安穩度日。若是能夠得償所願,奴給姨奶奶立長生牌,日夜燒香禱告。”說着,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女人的哭聲凄涼哀婉,無助可憐的模樣叫顧揚靈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那時節,若是能有人幫她一把……

默了默,顧揚靈終歸是狠不下心不管,嘆道:“得了,你先起來坐下,我去問問二爺再說。”

玉鳳連連道謝,嫣翠忙扶着她起身,紅英搬了個圈椅過來,又在椅子上放了軟綿的靠墊。

一時重新梳頭妝扮,換了一身兒衣衫,顧揚靈扶着紅英出了門去,屋裏頭留下嫣翠照看着玉鳳。

院子裏站着滿是憂愁急躁的福安,見得顧揚靈微微躬身,道一聲:“姨奶奶萬安。”

顧揚靈知道他急什麽,道:“你且稍安勿躁,前頭帶路,我先去問一問二爺。好歹是二爺的骨肉,總不能就這樣帶去了旁人家裏頭。”

這位主子開口了,福安哪裏還有二話,忙前頭帶路。

到得清風閣,暖閣裏頭的宴席還在繼續,吵鬧聲,還有小戲子咿咿呀呀的彈唱傳了出來,倒叫濃黑的夜色顯得旖旎熱燥起來。

福安領着顧揚靈去了堂屋等着,自己忙去了宴席上,耳語一番,便叫薛二郎皺了眉。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往只覺得這玉鳳溫柔懂事,是個溫馴柔和的,不想一朝鬧騰起來,也是厲害得很。于是告饒一番,跟着福安離了席面。

薛二郎一走,挨着薛二郎坐着的那人便笑了,同周陽致道:“那美人兒周兄不定是要不得了。”

周陽致奇道:“為何?”

那人笑道:“我剛才聽了一耳朵,仿佛是薛二的那個心尖子貴妾來了。許是那美人求情求到了那貴妾跟前兒,有那人在薛二跟前兒說上幾句好話兒,薛二還有甚個不答應的。”

周陽致一聽來了興趣:“薛二當真極寵愛那貴妾?”

周圍的人都笑了:“可不是,寵得恨不得摘了月亮星星去讨那貴妾的歡喜。”

周陽致便坐不住了,招呼一聲:“我出去更衣。”便離了席面,往院子裏去了。

黑夜濃烈如墨,咻忽的涼風卷着寒意吹得周陽致不住地打冷戰。院子裏挂着幾盞紅燈籠,照得一片朦胧。

周陽致左右瞧瞧,見得堂屋那裏亮着燈光,恍惚有幾道身影來來晃晃,便順着走廊往那裏去。不多時,便聽得細細索索的說話聲來。

堂屋裏,顧揚靈正在勸說薛二郎。

“好歹她肚子裏是你的骨肉,你怎能這時候将她贈給別人,便是不在意玉鳳,可以後孩子生出來,你要拿什麽樣的面目去見他?”

薛二郎皺着眉:“我何必再去見那孩子,我聽那玉鳳說,這孩子已有三個月了,豈知是不是他命硬,害了你我的孩兒。”

顧揚靈哭笑不得地道:“你這是什麽話,咱們的孩子命苦,還不是你造的孽,那玉氏難道不是你千裏迢迢帶了回家的?把罪責往一個未曾出世的孩子身上推,好生沒道理。”

薛二郎不高興了:“我就奇了,你傳出了喜訊,她們個個皺眉喪臉,恨不得你立刻跌了一跤,沒了那孩子。可如今她有孕了,你也不說吃醋,我要把她送走,你竟還幫忙求起情來。靈娘,你如此不在意,可是因着你的心裏頭根本就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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