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等了一會兒, 便輪着顧揚靈前去叩拜了。

跪在蒲團上,顧揚靈瞧着送子觀音慈眉善目的笑, 還有懷中肥膩可愛的胖娃娃, 頓時想起了那個不幸夭折的孩子。心裏酸澀難忍, 忍不住掉落了幾滴淚來。

給菩薩叩了幾個頭,顧揚靈誠心祈求,若是菩薩有靈, 就把那個孩子送去一戶富足祥和的家裏頭, 再不必經受無辜夭折的命運,從此和和順順, 幸福美滿一輩子。

叩拜完, 伸出手來, 嫣翠扶着她起身, 給菩薩上了香,正待轉身離去時,忽的走上前來一個身材高挑, 長得甚是明豔妩媚的少婦來。

那少婦一臉的紅潮, 羞意滿容地望着顧揚靈道:“這位姐姐,不知現下可曾有些空閑?”

顧揚靈心頭一動,餘光把四下裏的情狀急速地看了一圈,猜着這女子莫非是弟弟安排的?便點點頭道:“有的, 不知妹妹有何要事?”

少婦愈發嬌羞起來:“妹妹在家裏頭蔔了一卦,說是今日将會在巳時二刻得遇一個貴人,偏巧剛剛那時辰姐姐正在叩拜菩薩, 可不就是妹妹的貴人。”說着從袖子裏扯出一根錦帶來,含羞帶臊地道:“勞煩姐姐,把這個和妹妹一道,綁在庭院裏的求子樹上。”

不論是不是弟弟安排的,少婦的請求顧揚靈都不忍拒絕,便點點頭,含笑應了。

一時綁了錦帶,少婦道:“姐姐是個好心腸的人,妹妹無以為報,寺院裏賃了一間房舍歇腳,還請姐姐不嫌簡陋,讓妹妹為姐姐泡得一壺清茶,聊表謝意。”

嫣翠十分的急躁,不曉得這少婦是無意碰上的,還是有意安排的,不由得瞥向顧揚靈,等着她拿主意。

顧揚靈亦是糾結不已,正是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卻見得那少婦極快地同她眨巴了幾下眼,頓時一怔,随即便點頭同意了。

聽得姨奶奶要同新認識的妹妹去喝茶,福興立時緊張得不行,這姨奶奶素來足不出戶,鮮少和人交往。今日裏不但一意孤行,非要出得薛府,更是和個不曾相識的少婦極為愉快地攀談了起來,如今更要去喝茶,豈不怪哉?

福興摸着滑溜溜的下巴,心裏頭暗道,不妙不妙,這姨奶奶必定是在盤算着什麽幺蛾子了。

想着斜了嫣翠一眼,心道,倒是小看了這丫頭。又一想,也是,上一次姨奶奶能成功逃出府去,這丫頭可是功不可沒的。

他也是一時糊塗了,才覺得這丫頭單純,若是有了什麽,必定逃不出他的眼睛。卻忘了,一旦碰上姨奶奶的事兒,這死妮子向來都是大發神力,一瞬間就要變得不一樣的精明了。

然而福興再急躁,卻也只能侯在門外。姨奶奶畢竟還沒有逃走,他又畢竟是個小厮,哪裏能跟着進門去。倒是想塞進去一個媳婦兒跟着,可惜姨奶奶冷着一張臉,盯着他問他:“福興是何意?這是監視我不成?”

若是二爺在,那是一家之主,自然是怎樣都可以,可他是個小厮,總不能回道,是呀,就是要監視你呀!于是,除了嫣翠,誰都沒能跟着進去。

屋裏頭,孫昊果然一副笑眯眯,詭計得逞的得意樣兒。

顧揚靈看得忍俊不禁,側過身給少婦福了福,道:“妹妹義氣相助實在感激不盡,只是要給妹妹惹麻煩了,外頭的随從不少,又是見過妹妹面目的,少不得要糾纏妹妹了。”

少婦卻笑了笑,轉過身走到臉盆邊,一頓好洗,等着擦了臉轉過身來,登時叫顧揚靈和嫣翠看得目瞪口呆起來。卻哪裏是個少婦,原是個清秀明朗的少年郎君。

少年笑了笑:“他們再是識得我的面目,總不能說我一個少年郎君,卻去了送子觀音處求子拜菩薩不是?我只說不認識,還能将我如何?”

一時間,屋裏頭的人都笑了起來。

于是,等着福安興沖沖找過來,福興已是上蹿下跳,立在門前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一腳踢開門,闖了進去。

見得福安來,立時激動起來,使勁兒叩門,高聲喊道:“姨奶奶,福安來了,那法場已經準備好了,只等着姨奶奶出來,咱們就去做法事。”

然而敲了好幾遍,喊叫了好幾聲,卻是無人應答。福興登時瞪大了眼,額上瞬時爬滿了汗珠子,一腳踢開,果然是人去屋空。空蕩蕩的房間裏,哪裏還有姨奶奶和嫣翠的身影。

……

薛二郎趕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頭。大步進得吟風閣,便見得庭院裏頭挂滿了燈籠。福興、福安、還有一串子仆役們,都立在院子裏。聽得薛二郎進得院門,都把頭垂得低低的,不自覺地就打起了寒顫。

見得這情景,薛二郎頓時眼前一黑,不由得往前趔趄幾步,就要暈倒在地。

旁邊跟着的福慶忙上前扶住,卻被薛二郎狠狠地一把推開,再睜開眼,桃花眸子裏血紅一片。

此時此刻,再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他的靈娘,果然是又跑了。這次,連帶着嫣翠也跟着跑了。果然是走得幹幹淨淨,半點把柄也不曾留下。

薛二郎恨得心裏頭直冒血,叫人在廊下擺了張圈椅,坐下便道:“紅英呢,把她帶過來。”

福興想起紅英那孱弱弱的身子,額頭上還未曾痊愈的傷口,由來一陣憐惜,道:“紅英的傷口發炎了,整日裏暈沉沉的昏睡,二爺要見她,只怕是要多派幾個人去,把她擡了過來。只是醒沒醒,卻也不知道。”

薛二郎由不得恨聲道:“你可曾問過她,姨奶奶走之前,她半點風聲也不曾聽說?”

福興道:“問了,紅英說,她不曾聽過。還說,她是二爺的人,姨奶奶是知道的,雖說素日裏待她也很是親厚,可卻是極少同她交心。還說,因着什麽文書,姨奶奶那裏極是精明,好似懷疑了什麽,很是疏遠了她一陣,還是後頭,才又慢慢地好了起來。”

提及文書,薛二郎倒是信了。靈娘那丫頭,看起來好似是甚也不在意,骨子裏卻是精細的。若是因着納妾文書按手印的事兒,又不是吃了迷藥,總會留下些隐隐綽綽的疑慮。

“你們可在清涼寺附近好生仔細地尋找?莫不是被人給擄走了?”

福安哆哆嗦嗦的半晌說不出話來,急得薛二郎起身便是一腳,一下子便把福安踢倒在地。

福興忙道:“找了找了,只是哪裏都找不到。”說着頓了下,擡得眼皮子急速瞅了薛二郎一眼,道:“我進得屋裏頭仔細看了,甚個痕跡也沒留下。若是擄走的,我當時就在門外,便再是神通廣大,慌慌張張的,也不能一丁點兒的痕跡也不留。除非,除非……”吸得一口氣,福興道:“除非是姨奶奶自願走的,這才能無聲無息,還能将痕跡清除,半點兒也不曾留下。”

說得薛二郎一顆心刀剜斧砍的疼,福興卻還在那裏繼續道:“還有今日裏姨奶奶的作風,半點都不似往日裏的溫軟謙讓,如今想來,倒像是計劃好的,每一步都是……”

“別說啦!”薛二郎猛地一吼,吓得福興身子一顫,悄悄兒擡得頭去,卻見得薛二郎瞪直了眼睛珠子,直撅撅地往後頭倒去。

福興等人忙湊上前抱住薛二郎,福興豎起大拇指在薛二郎的人中處狠狠掐了一把。

薛二郎悠悠轉醒,立時便記起了靈娘又一次逃跑的事情。只一想到再也尋不見靈娘,胸腔裏便似□□一把鋼刃,又是痛,又是恨。

天際懸挂着一彎明月,那月色照進了薛二郎的眼裏,眼前瞬時都是恍恍惚惚的茫然。福興向來不會說空話,若依着他的說法,靈娘是計劃好的,那他還能同上次那般幸運,一出手就将她找回家嗎?

薛二郎閉得眼睛嘆了一口氣,心裏頭是說不出的悔恨。若是當初不曾貶妻為妾,依着靈娘的性子,便是有朝一日他落魄了,成了要飯的,她也必定是要相依相随,再不會如此一而再地逃離他的身邊。

顧姨奶奶逃跑的消息,很快便席卷了整個薛府。

闵嬌娥那裏,是再也不曾想過,顧氏會再一次逃跑。聽得消息的那一刻,也是從心底相信了,那女人壓根兒就沒把薛二郎放在心上。又想起薛二郎素日裏的百般呵護,癡心一片,一時間捂着肚子暢快地大笑了一場。

然而笑着笑着,便抽出帕子捂着口唇嘤嘤哭了起來。人家根本不屑一顧的,卻是她怎麽也求不到的。想着她坐着八擡大轎嫁進門的正頭妻室,卻在一個妾室跟前兒,寵愛争不過,臉面也被打得破破碎碎,由來就是一陣心酸。

而蘇氏那裏便是一門心思的歡暢了。走了個喪門白虎精,真是叫人從頭頂到腳尖地順了口氣。探聽到二郎那裏,好似個亂頭蒼蠅正在四處尋找,蘇氏抿着唇想了一回,随後叫來了魏管家。

“你明日便去外頭的尋常民戶家裏找找,看看有沒有生得貌美如花的賢惠女子。”頓了頓,頗為不情願地囑咐道:“若是有生得似那顧氏的,不管花多少銀錢,都給我買回家來。”

再說玉鳳那裏,聽得姨奶奶跑了,心下倒是驚詫不已。依着她的想法,若是她能似姨奶奶那般,被二爺如此寵愛,這輩子她便要心滿意足了,怎還會生出二心,想要往外頭跑去?

只是又一想,那姨奶奶原本就是官家女子的出身,本就是二爺打小定下婚約的未婚妻,和自家相比,一個天上,一個泥裏,自是不一樣。只是如今姨奶奶去了,家裏頭再沒個真心照顧她的人了。

玉鳳又把薛二郎想了一回,癡心妄想了一回,再也不願意做白日夢了。于是當真惦記起,莺兒臨走時候說的那番話來。只是夜裏頭摸了摸自家的肚皮,又是垂淚,又是舍不得。總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來。

而玉堂居裏,薛三郎聽得東院兒裏逃走了顧氏,薛二郎心急如焚,每日裏生意也不做了,只帶着人四下裏亂竄着找人,跟只瞎了眼的耗子一樣到處亂竄,不由得笑得暢快極了。

他這輩子,最恨的便是這個哥哥了。哪一日他死了,且能死在他的前頭,那才叫他更是暢快呢!

安氏聽說了,倒是默默了一回。她雖與顧氏很少打交道,然而心意相通,話不在多。那女子的性情安氏自覺窺探了幾分,這般頭也不回地逃出了府,必定是心裏頭存着一股子氣兒。

只是素日裏瞧她賢良守德,必定不是為着私情。可惜平日裏還是相交甚少,也不曉得這番出逃究竟為的什麽。

薛府裏頭的主子們各有各的心事,而顧揚靈和嫣翠,此時此刻早已經出了榮陽縣,正跟着孫昊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往禹州駛去。孫昊探聽來的消息,說是那禹王正在禹州的錫洋縣。

當初那大胡子死之前給出了三個線索,禹王,老大,小三子。顧揚靈認為,擒賊先擒王,不如先去禹州看看那禹王再說。

那老大和小三子既是投靠了他的門下,自然不會離得太遠。便當真不在跟前,禹王那裏也是個能夠探聽到消息的地方。

另外,顧揚靈這裏還有一個一直隐而不曾言說的秘密。

孫昊拿着手裏的畫像,只覺得上面這人畫得惟妙惟肖,若是見得真人,必定當場就要認出來。

“這便是當夜闖進顧家的仇人?”

顧揚靈點點頭:“當日夜色昏沉,然而有一瞬間,月光破雲而出,叫我看見了兩個仇人的面目。一個已經被我一刀殺死,另一個,便是畫像上的這人。我們先去禹王那裏探聽消息,若是有幸,許就叫咱們探聽出了仇人的線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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