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馬車一路駛去不曾停歇, 顧揚靈的身子骨畢竟柔弱,一路行去, 十日裏倒有七八日昏昏沉沉地生着病。可把孫昊急死了, 每到一處歇腳的地方, 第一件事便是找郎中。
嫣翠那裏雖也是百般的不适,倒比顧揚靈強多了。等着走了半個月,竟是适應了, 可把個顧揚靈羨慕得不行。
一路上倒也順利, 孫昊看似年紀小,卻是個長袖善舞的, 往來攀扯, 竟和一路镖隊的領頭打得火熱。跟着镖隊走, 顧揚靈和嫣翠更是踏實了。
這一日到了豐和縣城, 镖隊要添補供給休養一夜,孫昊也帶着顧揚靈和嫣翠去買可以儲存的食物。
然而有句老話說得好,不是冤家不聚頭, 許是上輩子顧揚靈欠了薛二郎太多的債, 這輩子跟着孫昊都跑了這麽遠,眼見着孫猴子就要跳出了如來佛的掌心,然而就差了那麽淩空一腳,一切就又都轉回了原點。
隔着一道街, 顧揚靈驚恐地看着不遠處,那個看着自己滿臉不敢相信,目瞪口呆的男人, 一時間渾身都發起抖來。
那夜跟着她去吟風閣的是紅英,并非嫣翠,是以嫣翠并不明白,怎的自家主子突地一臉驚恐,忙不疊地躲在了自家的身後。左右看了看,街道上人群熙攘,并無異常啊!
“姨,呃,顧姐姐?”嫣翠稍稍側過頭去,小聲地問道。
自打離了清涼寺,顧揚靈便要求嫣翠以後改口喚她顧姐姐,不許再叫姑娘,也不許再叫姨奶奶。顧揚靈以為,自己畢竟是嫁過人的,便沒有聽從孫昊的要求,依舊把頭發梳攏起來,還是婦人的裝扮。
顧揚靈的一顆心跳得厲害,微閉着眼長長吸了一口氣,睜開眼道:“把昊郎叫過來,咱們先回去。”
嫣翠疑惑道:“可是,東西還沒添置完呢!”
顧揚靈極為不耐地道:“都說了,先回去,快點。”
嫣翠從未見過顧揚靈如此焦躁不安,忙扯着喉嚨喊了孫昊。
孫昊小跑過來,便聽顧揚靈急聲道:“快,咱們先回去,快!”說着轉過身,小碎步走得飛快,把嫣翠和孫昊都驚得不行,也不敢再問,忙跟着上去。
走了一會兒,顧揚靈突地歇了腳步,躲在孫昊前面,悄悄兒往後看。
卻見得那人果然還跟着她,不由得又是怒,又是急,對孫昊道:“碰上了一個認識的人,昊郎可有辦法,甩掉了這個尾巴?”
孫昊和嫣翠這才曉得,顧揚靈為何突地就變了副面孔,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驚恐忐忑。
孫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滿不在乎地道:“便是那薛二找來又如何,姐姐莫怕,有弟弟在,再不會叫姐姐吃悶虧,受委屈了。”
顧揚靈聽得這話頓覺無限安慰,笑了笑,道:“姐姐有了昊郎,姐姐不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甩掉了尾巴總是少惹些麻煩。這人和二爺是有間隙的,保不定并不會和二爺說。只是他以前曾向二爺讨要過我,我怕他賊心不死,再惹來了麻煩事兒。”
這話不說則以,說了孫昊登時大怒,一下轉過身,看着身後熙攘的人群,道:“姐姐莫怕,只告訴弟弟,是哪個不要臉的敢觊觎姐姐的美色。”
顧揚靈大急,她自來好個不多事,沒料到自家的弟弟卻是個暴脾氣,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周陽致緊跟了許久,眼下顧揚靈驟然沒了遮擋,雖是因着旅途奔波,黑了點,瘦了點,然而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卻是叫周陽致一眼就認了出來。
周陽致此人,雖是好色,但也是個癡情的。那次在薛家,因着觊觎顧揚靈的美色,被薛二郎暴打了一頓。
美人兒自是不必再去肖想,除非薛二郎暴斃,或是薛家突然敗了家,不然心裏頭念念不忘的那個美人兒,有着薛二郎擋在前頭,這輩子都甭想摸上一把。
在家裏頭呆得郁悶,本來每日裏還能對着畫中人,在腦子裏暢想一番,可那畫兒竟是莫名其妙的沒了。
偏巧家裏頭攬了一單生意,周陽致便跟着也過來看看。未曾料到,隔着一道街,竟是見着了活生生的夢中美人兒。
周陽致以為這是天意,頓時喜上眉梢,樂不颠地奔了上去。
這下,便是顧揚靈不去指點,孫昊也看出了,那個觊觎自家姐姐美色的浪蕩子是個什麽貨色了。
兩只手交叉在一處,孫昊把自己的拳頭捏得“咯嘣”作響,動了動肩頭,又擠了擠脊背,只等着那浪蕩子自投羅網。
而那周陽致眼裏頭只有美人兒,便是孫昊這麽大塊頭地站在顧揚靈身邊兒,都被他自發地無視了。
結果便是,周陽致剛剛伸出手臂,色眯眯喚上一句:“美人兒——”鼻子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頭。頓時鮮血四濺,驚得顧揚靈和嫣翠立時往後頭退了幾步。
顧揚靈還是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周陽致畢竟也沒來得及做什麽,便揚聲喝道:“昊郎,你忘了咱們來這裏是做甚的?還不快些跟我回去。你若再不聽話,我便生氣了。”
便是顧揚靈說話的功夫,周陽致的兩只眼圈已經變作青紫,嘴唇也被孫昊一拳頭下去,登時血流滿唇。
聽得姐姐含.了怒火的話,孫昊繃緊了唇,倒是不敢再打了。轉過身,和顧揚靈嫣翠二人,急匆匆離去了。
而跟着周陽致的小厮們,見得打人的大塊頭領着兩個美人兒消失在了人群裏,這才突地恍過神兒來。
剛才那少年來勢兇猛且突然,那拳頭“嗖嗖”幾下,他家少爺就立時換了副面容。動作太快,他們這些小喽喽,确确實實的,才剛緩過神兒來。忙都圍了上去,把正躺在地上“哎呦”直叫喚的周陽致,擡回了下榻的客棧裏。
回了落腳的地方,顧揚靈埋怨地看着孫昊。孫昊被自家姐姐看得渾身不自在,摸了摸腦袋,讨好地笑道:“總是個登徒子,打便打了,姐姐莫要再氣了,可好?”
顧揚靈氣道:“既是登徒子,你打便打了,我又何必怪你。只是如今咱們有要事在身,你這性子需得改改,不然一路上再惹出事端來,多耽誤事兒啊!”
孫昊忙笑眯眯應下。
眼見着那條鬧市是去不得了,顧揚靈叫孫昊去近處添補些存糧,自家和嫣翠躲在客房裏,再不肯輕易踏出屋門一步。
周陽致因着同一個女人又被個男子暴打了一頓,自然是氣得不得了,可這畢竟不是他的地盤兒,他帶得人手又不多,根本無法漫天撒大網地去找人。
而更重要的是,打他的人他壓根兒就不認識,又因着當時只顧着看美人兒,恍惚裏只記得是個年輕俊朗,塊頭兒挺大的少年郎君。只是面容模糊,便是面對面,只怕也根本認不得。
至于他的随從們,為了逃避責罰,早早兒就統一了口徑。只說少爺當時走得急,街道裏行人又多,等着他們趕到,那少年已經離開了,因此并不曾記得那少年的面目。
周陽致氣急敗壞地把随從們一頓好罵,然後翹着二郎腿兒坐在圈椅上,一面拿着涼帕子敷臉,一面惡狠狠咒罵。
“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賤女人罷了,當初張口問那薛二要,他還寶貝得跟什麽似的,還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頓。可結果呢,還不是跟着個小白臉私逃了。”
侍從正在幫周陽致擦藥,聽了這話,便随口問道:“少爺怎能肯定,那女子必定是跟着小白臉私逃的?”話剛說完,便被周陽致在膝蓋上踹了一腳。
周陽致一面“嘶嘶”地抽着冷氣,一面道:“少爺我明察秋毫,你等蠢笨的人自然是拍馬難及。”哼了一聲,續道:“若是那薛二曉得,那女人身邊兒又跟着個那麽能打的少年郎君,何必一見得我,就跟撞見了鬼一般。哼,必定是私逃出來的。回頭我就去打聽,若真是私逃出府的,哈哈,那我可要好生計劃計劃,總得把當日裏在榮陽縣裏頭丢掉的臉面,從薛二那裏給找回來,再順便踩他一腳,也好報了當日的暴打之仇!”
翌日,收拾了行囊,顧揚靈一行人便從豐和縣乘車離開了。他們的目的地是禹州的錫洋縣,從豐和縣出發,還有兩日的行程。
好在镖隊的目的地正是錫洋縣,一路結伴而行,孫昊極是歡樂。等到最後,還和那領隊拜了把子,結為了異性兄弟。
顧揚靈小時候也是看過些武林雜書,對着上頭的武林好漢倒是佩服得很,自然就不反對自家弟弟四處結識些武林好友。
然而因着豐和縣裏頭的那回子事兒,心裏頭始終有些惴惴的,總是害怕那薛二郎再從後頭追了上來。
而周陽致那裏,果然派了人回去榮祥縣打聽薛家的消息。一探聽,薛府裏頭跑了個要緊的貴妾,這事兒早就不是新聞了。
榮陽縣裏頭傳得沸沸揚揚,說甚的都有。最近流傳甚廣的,便是薛家的二郎,因着丢了這個貴妾,已是病入膏肓,眼見着就要兩腿兒一登,往西方極樂去了。
五福堂裏,蘇氏氣得要死。不過是跑了個貴妾,又不是丢了個正頭妻室,怎的就在榮陽縣城裏傳得這般滿城風雨。少不得便是闵氏素日裏禦下不嚴,才叫府裏頭的仆役們嘴上沒個把門兒的,這才叫個薛家人的臉面,丢的滿縣城裏都是。于是把闵氏叫了過來,狠狠地罵了一通。
闵嬌娥如今也是破罐子破摔,她生不出兒子,薛二郎那裏也壓根兒就不去她那兒,如今的她,不過是薛家裏頭的一個擺設罷了。如此,還做甚那般上心。
丢人也罷了,總歸丢得不是她的臉面。雖是垂着頭叫蘇氏罵了個狗血淋頭,可闵嬌娥心裏頭卻是暢快極了。誰叫你們薛家做事不地道,不是貶妻為妾,便是寵妾滅妻,如今活該你們薛家丢人丢得滿縣城都是。
等着出了五福堂,紅香綠玉還要憂心忡忡,只怕自家奶奶要傷心掉眼淚。卻見得闵嬌娥擡起頭來,卻是一臉笑眯眯的模樣。
往四下裏看了看,闵嬌娥一甩帕子,松快得意地道:“今日裏天氣不錯,不如去園子裏逛逛。左右閑着無事,散散心罷了。”說着,一臉春風無限地去了金豐園。
饒是紅香向來機靈,被綠玉推了一把暗地裏詢問時,也是搖了搖頭,滿臉迷茫地道:“我也摸不準奶奶的心思。”
薛二郎這頭兒雖是一臉蒼然,滿目悲怆,短短幾日人就跟着受了好幾圈兒,精神頭兒也不好,可至少離兩腿兒一登的境地還差得很遠。
如今身邊兒伺候的只有福慶,福安和福興因着丢了姨奶奶,薛二郎顧及着找人還需人手,便把這頓好打先記在了賬本上。只說,找回來便罷了,找不回來,到時候就別怪他翻臉無情。
是以這幾日,不論是福安,還是福興,都打起了精神在外頭奔波忙碌。只盼着當日裏姨奶奶哪裏不曾留神,能夠留下些線索來。
福興更是找起來十分帶勁兒,須知道,那嫣翠可是他瞧上眼兒要娶了做媳婦兒的,眼見着就要馬到成功,抱得美人兒歸了,可那美人兒如今卻是跟着姨奶奶跑了個沒影蹤,可是把福興傷心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