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輛大貨車平穩地繞過路上廢棄的汽車,朝着遠方前進。

正是蕭瑟的冬季,柏油馬路旁高挺的柏樹以及榆樹葉子落了焦黃色,但樹上卻仍然有新綠。

好像正有新生在前方等待着他們一樣。

開車的萬師傅有些疲倦地瞥了眼那綠色。

車後廂裏的人們都緘默着,木楞的目光不知落在何方。偶爾有小孩的哭啼響起,才為這沉悶的氣氛增添幾分溫和,但随之而來的是女人低低的罵咧聲。

他們都是從南方的小城市逃離出來的。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太多的人間黑暗面,雖然在同一倆車裏,卻彼此提防着,一句不必要的話都不想講。也有例外的,梳着高馬尾的年輕女人,看着孩子的母親怒氣沖沖地就要打孩子,馬上阻止道:''張姐,不要緊的,就讓他哭哭好了,又影響不了我們。''

她這句話剛出,旁邊穿着包臀裙的時髦女人馬上就不屑地哼了一聲,''馬曉莉你這也太管得寬了吧,你是不在意,我們說過不在意嗎?大家都提心吊膽的好久沒有怎麽休息了,他這麽吵啊吵的,還讓不讓人活了。''

馬曉莉抿緊了嘴唇。

倒是時髦女人的丈夫看不下去了,''李紅,你少說一句話不會死。''

張姐眼裏閃着淚花,她倔強地拍了拍還在哭個不停的孩子,惡狠狠地道:''叫你哭,叫你哭。''

孩子有哪裏懂大人這些亂七八糟的的事,只是憑着本性和委屈哭個不停。

車裏其他人都有些煩了。本來就因為前些天那些追着他們跑的喪屍搞得衰弱了神經,現在擺脫了險境,還不得安寧。

有人低聲罵了幾句。

張姐難堪地抱着孩子低下了頭。

本來大家就只是萍水相逢,後來搭上萬師傅的貨車一起逃往北方。

她知道要想安全抵達幸存者基地,還要靠車裏的人。

和着血淚也要吞下去。

只是小子也太不争氣,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馬曉莉本來就大學畢業不久,身上還留着古道熱腸。她看了看孩子癟下去的嘴巴,從背包裏翻出最後一盒旺仔牛奶給張姐。''張姐,亮亮可能是餓了,給他喝這個就不會再鬧了。''

孩子的眼睛黏在印着紅色小人的紙盒,哭聲小了一些。

張姐不好意思地說:''這......不行。曉莉,你自己怎麽辦啊?''她是要拒絕的,但是亮亮已經搶到手了,一雙黑眼睛盯着張姐,于是那句拒絕的話很難說出口了。

曉莉微笑地摸摸他的頭。

張姐哀愁地看着亮亮,嘆息了一聲,''曉莉,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旁邊有人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句,''那就先管好自己的兒子,別整天死皮賴臉地讨這讨那的。''

萬師傅最讨厭這些娘們窩裏鬥,可別還沒給喪屍吃了,人就自己吃了自己。

''都安靜一下。等下我們到前面的加油站休息。男的一起下來看看裏面有沒有喪屍,女的等搞好了下來做飯。''

到了這種時候他們也都知道團結起來,但還是有人小聲嘀咕道:''加油站的喪屍肯定不少,這不是要人白白送命嗎?''

坐在萬師傅旁邊的年輕男人沉聲道:''不願意去的人,最好現在下車。''

他一開口,先前還有些動搖的人都斂聲了。

萬師傅從倒車鏡裏看了衆人的反應,嘆了一聲,說:''小安,看來還是你說的話比較有信服力啊!''

安思懷謙虛地道:''哪裏。''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小麥色的皮膚更襯得他英勇不凡。

此時雖然落魄,眉間猶有倦色,但那雙眼睛卻銳亮得像是遠空之上的黑鷹。

萬師傅看着,在心裏想,果然當過兵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貨車離加油站還有不到五十米時,華夏汽油四個黑字在紅底下相當顯眼。

隐隐約約地,還有兩個人站在加油機前。

萬師傅瞪大了眼睛,''小安你看加油站那裏是不是站着兩個人?''或者是兩個喪屍。

安思懷其實早已經留意到了,随着離加油站越來越近,他看到了披着黑發的少女和背着很大的包的年輕男人。

從他的角度看,黑發少女的目光好像從貨車上轉到了他的身上,淡淡的目光仿佛一層輕紗拂人而過。随即,又看向其他東西了。

''嗯。看到了。''

萬師傅看清楚之後,心安了。''還好是兩個人。''着重點在最後一個字上。

疑惑地提了一句,''這兩個孩子怎麽站在哪裏?這種地方也不安全啊!''

貨車在加油站前停下來。安思懷阻止想要開車門下去問話的萬師傅,''我去吧。''

萬師傅明白了他的顧慮,點點頭,''那你自己小心啊!''轉頭對後面還一臉茫然的衆人說:''等會兒下車,小安先探探路。''

這種危險的事大家都巴不得有人主動站出來,自然是沒有什麽異議。

安思懷把解放包裏的藏刀貼身放好才下了車。

他身高約一米八六,身上還穿着綠碎色的解放服,腰板挺直,闊步行來,看上去還是挺吓唬人的。

可他遇見了有一米九,又生得健壯俊秀的年輕男人。

一下就輸下陣來。

黑發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身上穿着有些泛舊的冬季校服,寬大的衣服在她身上非但沒有顯得臃腫難看,反而勾勒出她秀美纖細的身形來。

她看見安思懷走來時,薄薄的空氣劉海下黛眉微微上挑,一雙幽長美麗的鳳眼漫不經心地撇了撇他。被寒風凍着的嘴唇透着含着淡粉的紫色。

她身邊的健壯男人則看着他露出警惕的神情。

安思懷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開口說:''兩位同志。你們......怎麽站在這裏?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黑發少女笑容滿面,''解放軍叔叔這是要查戶口嗎?''

比她大不了多少歲的安思懷頓時覺得自己老了。但是他還是沒有忘記自己下車的目的,''前面的貨車裏都是北上逃難的人。如果只有你們兩個人,不介意的話,和我們一起走?''

她旁邊的健壯男人沒有什麽表示。

而她聞言後,露出意外的神情,似乎猶豫了十秒吧,她一口就答下。''好啊!''

安思懷突然有點後悔了。

黑發少女卻好像讀懂了他內心的心思,把自己的身份來歷解釋給他聽。

''我叫夏詩,這是我的堂哥夏齊。我們是從h城逃出來的,大人們在逃亡路上......''她說着說着,哽咽不能言語,眼角眉梢都披着悲傷。

但是她口中的堂哥卻不為所動地盯着安思懷。

好吧,也可以把這理解成逃避。

但安思懷還是覺得很怪異。怎麽看怎麽奇怪。

''幸好堂哥很厲害,打跑了那些怪物,我們才能逃到這裏來。''

在車上等的不耐煩的萬師傅走過來就看着小女孩紅着眼圈解釋自己的來歷,一想到自己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兒,就心疼不已。

''小安,既然搞清楚了,那就叫他們下來吧!''萬師傅看了一眼沒什麽動靜的加油站,罵道:''媽的,應該不會有喪屍了吧。''

安思懷說:''嗯,那我叫他們去。''看了一眼兩人,''你們就聽萬師傅安排吧!''

萬師傅和藹地看了一眼他們倆,眼角笑出了皺紋。

''夏詩和夏齊是吧,唔,這名字取得可真好。''

夏詩文雅地抿嘴笑了笑。

十七冷漠地看着他。

''以後在一個車裏,有啥事和小安說,別和她們吵,傷了和氣。''吩咐了幾句,萬師傅記起他還要進加油站裏看看,招來旁邊路過的馬曉莉。

''曉莉,你帶夏詩和大家熟悉一下,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她們要是多嘴,你就搬出我來。''

馬曉莉嗯了一聲,好奇地看着纖細秀氣的夏詩,打包票地道:''萬師傅,我知道怎麽辦,您放心吧!''

萬師傅又看看人高馬大的十七,''夏齊你就跟我到加油站裏搭把手。''

夏詩聞言,眸光微暗,抿了抿唇,忍不住叫道:''萬師傅。''

''怎麽了?''

夏詩微微猶豫地說:''我堂哥他這裏有問題。''手指指着自己的腦袋。

萬師傅皺眉,''這樣啊,那就......''

夏詩打斷了他。''不要緊的,我堂兄很厲害。您盡管帶他去就是。不過在那之前,讓我先和他說幾句話。''

萬師傅将信将疑地點了一下頭,''行嗎?不行千萬別勉強啊!''

夏詩微笑着,如一朵清麗的粉蓮。

夏詩在十七耳邊耳語了一陣,之前酷酷的他果然很聽話地跟萬師傅走了。

站在原地的馬曉莉看了一眼十七的背影,和夏詩說:''你堂哥很聽你的話啊!''

夏詩笑着反問:''是嗎?''

''走吧,我們過去幫忙。''

她這麽主動都弄得馬曉莉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邊走一邊指着正在忙的女人介紹給她聽。''這個是文清,她人很好,做的菜也很好吃。那個是張姐,那個男孩子是她的兒子亮亮.......''

夏詩一一甜甜地叫了,嘴角的笑容始終沒有落下。

雖然這其中也有并不歡迎夏詩的人,但有所謂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态度不好的也只是冷冷地應了一聲。

夏詩微微低頭,被劉海遮住的那雙眼睛裏有不屑的神色和了然。

果然。

無論何地,總有人的嘴臉這麽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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