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基本上瓊州各門派的掌門都來了,也就卻塵臺掌門沒到,代替他來的是齊間。

殷無憂見到他就走過去問:“紀掌門人呢?別人家掌門都到了,就他不來,他還要不要面子了?他是不是在睡懶覺?”

“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師父那個人從不睡懶覺的。”齊間揶揄道,“關心就關心呗,還非要誣陷人家睡懶覺,啧啧啧。”

“誰關心他了!”殷無憂急忙否認,“我只是……只是……”

他也只是不出什麽,一時間漲紅了臉。

魏輕塵笑着替他解圍:“你只是随便問問。”

“對!”殷無憂重複道,“我就随便問問。”

“他去別有洞府了。”齊間道,“說是有什麽事,但又不肯對我講。”

他們還未多聊,華陽君就到了。

華陽君親自帶來了消息,而後領着衆人一同前往隐山,找到了沈長寧所說的那個洞穴。

那處較為隐蔽,裏頭也不算寬曠。進入之前,衆人皆以為能找到一具具完整的屍骨,進去後才發現白骨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很難拼出原主。也就魔族這邊有特殊的方法可以撿出他們同伴的屍骨,其他人全都無從下手。

後來方一文提議由他家負責處理此事,将衆人合葬。因死的都是些無親無故的人,衆人追查至今大多是出于責任心和正義感,故而其他人也無任何異議。

而後華陽君代表懸天門和其他兩家名門宣布失蹤案到此真相大白,順道謝了衆人多日來的堅持與協作,也特別感謝方家的支援,還說因為尚有屍骨未找全,自己會派人和方家一起繼續尋找,并處理好後續事宜,至于其他的隊伍,都可以解散了。

聽到他這句話,各家的弟子都松了口氣,之後頂着黑眼圈和同門師兄弟讨論回去要睡多久的問題。

謝川也打了個哈欠,用輕松愉悅的語氣道:“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他轉向魏輕塵:“我也得回去看看子昂師兄了,不知兩位近日在何處落腳?空了我找你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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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憂剛好和方一文說完話回來,對他道:“我們住問劍閣,等你。”

☆、師祖說

失蹤案一了,已快至年底。想着年後得忙于走親訪友,不知何時才能消停,方一文便打算年前抽空去看一看自己的老朋友宓子昂。

忙完手上的事之後,他備着薄禮上了卻塵臺。

禮物是孝敬給紀掌門的。

但紀掌門不在,他只好去幾位長老那兒打申請,央求他們恩準自己見宓子昂一面,哪怕就在牢房外面跟他說說話也行。

好酒到位了,自然好通融。

太河長老給他指了路,告知他宓子昂在藏書樓,讓他自己過去,但特別叮囑他只能隔着門和那小子說話,不能進去。

方一文又不是沒來過卻塵臺,自然懂得這規矩。到了那地兒,他在門外喊了宓子昂的名字,樓上立刻開了一扇窗。

“阿文?”宓子昂探出頭來欣喜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這圖書管理員啊。”方一文仰頭看着他,又對他招了招手,“你下來說話。”

宓子昂馬上下到了一樓,來到了一樓的窗邊。

兩個人隔着窗戶相望,方一文先遞了一小瓶酒。宓子昂微微一愣,下意識要婉拒,又想着是人家特地給自己送來的,拒了不好,便收下了。

反正他也沒膽子在掌門的書房裏喝酒,只能先保存着,或者回頭借花獻佛送給掌門。

謝過對方後,他馬上問:“我聽謝川說我師父在你那兒住,他近來可還好?”

“挺好。”方一文道,“我本留他在問劍閣,是想跟他學劍,但他每日一睜眼就去了祭劍臺,在那裏與群俠過招,打得不亦樂乎。因為他的關系,祭劍臺也格外熱鬧,每日都有許多人向他讨教。你師父雖然入了魔,但也還是很受歡迎。”

“那是,”宓子昂挺起胸膛,一臉驕傲,“我師父風華絕代,劍術一流,肯定能令無數人為之傾倒。”

這一點方一文也承認,畢竟他也想跟那人學劍。

“只可惜……”宓子昂又忽然露出落寞神色,低聲道,“只可惜我讓他失望了……他恐怕此生再也不願認我這個徒弟吧。”

“怎會?”方一文忍俊不禁,又怨道,“說到這裏我還想跟你算賬呢。前些日子我鼓起勇氣向他表露拜師之意,他當場就拒絕了,說是對人發過誓,此生只有一個弟子。我琢磨着,魏輕塵已經是他的道侶了,那這唯一的弟子就是你了。你說說你,竟然如此霸道,真是……”

宓子昂一臉茫然。

他雖然希望師父此生只有他一個徒弟,但他确實沒敢讓師父發誓。不過轉念一想,師父興許是為了拒絕方一文,才故意撒謊騙他,然後把鍋扣在了自己身上。

抛開這些,重點是師父說自己是他此生唯一的弟子——

宓子昂嘴角控制不住上揚,很想旋轉跳躍,繞着卻塵臺裸奔三圈。

但他到底是卻塵臺高階弟子,得成熟穩重矜持,切不可再毀了卻塵臺的形象,因此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努力克制嘴角上揚的弧度,又假惺惺地自責道:“我的錯我的錯,要不我去跟師父說說,讓他破例收你為徒。”

“不必了,”方一文擺擺手,“既然你們師徒情深,我也不好強行擠進去。”

宓子昂笑笑:“多謝你體諒。”

方一文又問:“你不問問你那師弟?”

“我問他做什麽?”宓子昂瞬間變了臉色,忍不住道,“我巴不得他死。”

說完又忽然想到師祖曾因此事教訓過他,一時間心裏一緊,略有些慌亂。他下意識看了方一文一眼,覺得好友應該不會去師祖那裏告狀,于是又鎮靜下來,低聲道:“不想問,你也別告訴我。”

“好好好。”方一文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宓子昂曾以為是三個人的故事,哪知他師父和師弟竟然搞在了一起,留他獨自在卻塵臺看雪,想想也是挺慘的。于是他省下了逗弄的心思,同對方聊了別的。

可聊着聊着,宓子昂又忽然問了句:“他對我師父好麽?”

“啊?”方一文沒反應過來,“誰?”

宓子昂微微皺眉,厭惡道:“還能是誰……”

“哦——”方一文忍不住笑了,而後實話實話,“挺好的。”

挺好的是怎麽個好法?宓子昂要方一文細細說來。

方一文道:“你自己去看不就得了。”說完又想到這家夥現在出不來,于是趕緊向他解釋,“就是……挺照顧他的,每天陪他去祭劍臺,在一旁看着他打架,端茶遞水給擦汗什麽的,經常勸他休息……”

“這不都是很平常的事麽?”宓子昂不滿道,“這些我也能為師父做。”

“那你想怎麽好?”方一文道,“當着衆人的面還能怎樣好?他們私底下怎樣我又不方便偷看……”

這話說得宓子昂面兒上一臊,他只好放棄追問,低聲道:“反正你幫我看着點,若是他對我師父不好,你第一時間來告訴我,我就是冒着被師祖揍死的危險也要去打死那小子。”

方一文觀察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是……接受了?”

“我不接受又能怎樣?”宓子昂嘆了口氣,無奈道,“師父現在非他不可……我也沒有辦法,若是他能讓師父過得幸福,我也認了……若是他讓師父不幸福,我定要殺了他。”

又是殺殺殺,上回就殺出事了,這個人還不長教訓。這事也不好勸,方一文便沒有多嘴。

沒多久,日落西山,方一文回家了。

宓子昂抓着窗框,看着外面寂寥的斜陽,想想自己還要在此地禁閉許久,心裏就一陣凄涼。

然而一想到師父認他為此生唯一的弟子,他又感到欣喜若狂,頓時有了動力,決心好好利用這一年的時間,在此地認真修煉,提升自我,成為師父的驕傲。

沒幾日,掌門回來了,還來到了藏書樓。

宓子昂本以為師祖是來看自己是否在認真思過,于是立馬正襟危坐,認真看書。

紀濯雲負着手在書架間走了幾圈,後來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坐下。他卻并未看書,而是悠閑地整理着自己的書桌。宓子昂趕緊去給他泡了茶,而後坐到他對面繼續看書。

“子昂。”

紀濯雲整理好書桌後,用漫不經心的語調喊了徒孫一聲。

宓子昂吓得一抖,立刻應聲,并擡眼看向師祖。

紀濯雲翻着桌上的一本書,淡淡道:“你怎麽看你師父和你師弟的事?”

沒眼看。

宓子昂很想這樣說,又沒那個膽子。這個問題着實讓他為難,就算他自認為聰明絕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妥當。

他答不上來,他師祖又換了種問法:“那你……接受還是不接受?”

不接受有用麽?

沒用。所以他現在是已經接受了。但他不敢草率回答,他覺得師祖這問題是陷阱,是在考驗他。他身為掌門未來的繼承人,自然不能接受此等大逆不道,有違倫常之事。

若他接受了,以後門派中多有此等荒唐之事怎麽辦?

于是他搖了搖頭,表明自己的答案。

“我知道你向來最重禮節,應該是不能接受的。”紀濯雲看着這個徒孫,用平和的語氣道,“你若實在不能接受,就不要勉強自己接受。但,也不要再去他們面前出言相勸或是刻意拆散,他們……也不容易。”

師祖竟是來勸我的?!

宓子昂驚呆了。

又聽他師祖緩緩道:“你師父一出生就被我帶了回來,我強行在他身上加注了得道成仙,振興門派的期望。這些年,他也做得很好……我從前,沒考慮過他喜歡什麽,他是否開心快樂,只知道逼他練劍,逼他修煉,他從來都毫無怨言。細細想來,我這個師父做得實在惡毒……”

紀濯雲目光落在桌上,聲音仿佛染着斜晖似的,帶着些許溫熱,更多的是滄桑。

“現在他仙途已毀,往後只能修魔道……雖然可惜,但……但……”“但”了半天也不知道該“但”什麽,他的思緒全是亂的。

他現在根本不在勸宓子昂,而是在勸自己。

只是他尚未組織好語言,說到這裏卡殼了。

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接着道:“都不重要了,現在只要他開心就好。”

宓子昂輕輕“嗯”了一聲。

他也看出,師祖這不是在勸他,而是在勸自己。師祖的語氣滿是愧疚,不像是在談論徒弟,更像是說起自己的孩子。

可他此生沒有愛人,沒有子女,只有殷玉衡這一個親傳弟子,想來……他也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吧。

當初師祖把師父趕出師門,宓子昂也是不能接受的,但他也能理解,所以他并未像師叔祖一樣從此不再理會師祖,而是很快收起沉痛,繼續幫着師祖打理門派中的事務。興許也是因為這件事,師祖會覺得他能理解自己,所以今日才同他說起心裏話。

宓子昂很能理解他師祖的心情,正打算組織語言安慰他幾句,又聽師祖道:“你不必勉強自己接受他倆的荒唐事,但是子昂,我還是希望日後我若是不在了,你可以代我好生庇護你師父和你師弟。”

“師祖這是什麽意思?”宓子昂驚得站了起來,一顆心直墜而下,吓得濕了眼眶。

“你別激動,”紀濯雲招招手讓徒孫坐下,又笑着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人老了,總是會死的,你不必過于緊張,坐下坐下。”

等宓子昂坐下了,他接着道:“我只是考慮到,他倆身為魔族,必定會受到正道歧視,将來若遇到什麽危險,希望你能替他們撐腰。”

“那是自然。”宓子昂堅定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師父即便走了魔道也還是我師父,若他有危險,我定會拼盡一切相護。至于魏輕塵……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我也會勉為其難地照拂他,師祖不必擔心。只是……我的師父師弟我來護,您的徒子徒孫,自然還是您親自疼愛比較好,這種事不可推在我身上。”

“哈。”紀濯雲輕笑,“好。”

這事談完,他心裏輕松了一大截,終于能靜下心來看看書。

他将手上的書翻過一頁,映入眼簾是一句閃瞎眼的話——

“紀掌門真是修真界第一男神!”

紀濯雲:“……”

再往後翻,後面幾頁也都被塗畫得不成樣。

太不像話了!

紀濯雲怒不可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啪”的一聲巨響,宓子昂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師祖一臉怒意。不等他發問,對方盯着他一陣怒吼:“宓子昂,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的書裏亂塗亂畫!”

“什麽?”宓子昂一愣,“我怎敢?!”

“自己看看!”

一本書扔了過來,宓子昂翻開一看,竟然真的是他的筆跡!

“冤枉啊,師祖,這真不是我寫的!”宓子昂急道,“我怎敢在您的書裏亂塗亂畫,這這這,這肯定是魏輕塵幹的!之前他來過!”

“又栽贓給你師弟?”紀濯雲一臉失望,言辭具厲,“你身為師兄,為何如此沒有擔當?!次次栽贓陷害你師弟!魏輕塵雖然是個魔,但從不幹這種惡劣之事,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反省?!竟然還妄圖用這種惡心人的話博取我的歡心,宓子昂你真是越長大越無恥!整天就知道搞些下三濫的手段!”

“我——”

“不必說了!你給我好好反省,兩年後再出去!”

紀濯雲說完憤然離去。

宓子昂沖到窗口看着師祖離去的背影大聲喊冤,然而他師祖卻一去不回頭。

兩年後才能出去!這是什麽概念?他恨不得從窗戶那兒跳下去,死了算了!

啊啊啊!魏輕塵你為什麽不去死?!

作者有話要說: 殷無憂:當初你模仿你師弟的筆跡騙我,如今可別怪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咩哈哈哈~!

☆、傳與承

臘月二十五,紀濯雲下山去了趟祭劍臺。

遠遠地,他瞧見殷無憂在那兒打得飛起。他等了好一會兒,只見那家夥慷慨接下所有挑戰,打得停不下來。他忍不住想,從前也不見這小子這麽好鬥,現在怎麽跟只鬥雞似的……

魏輕塵在一旁看着,注意到他後立刻過來問好。

“紀掌門找我師父?”

聽到“紀掌門”這個稱呼紀濯雲就煩……叫句師祖會死麽?可他一把年紀的人了,又向來端莊威嚴,不好學他師弟那樣向小輩撒嬌,求着人家喊自己師祖,于是只能按下心頭的怨念,輕輕“嗯”了一聲。

繼而問道:“快過年了,還不回去?”

紀濯雲看了不遠處的洗劍閣一眼,低聲道:“一直在別人這裏住,像什麽樣子?山上又不是沒地方住。”

“師父他喜歡打架嘛……”魏輕塵笑了笑,解釋道,“況且我們答應了蒼瀾要幫他關照附近的魔修,所以還是在此地比較方便。”

“他們魔宗沒什麽大将麽?還要你們來幫他照應手下。”紀濯雲不悅道,“再說你們也不算魔宗中人,為何要聽命于他?”

魏輕塵道:“蒼瀾畢竟救過我們,幫他也是應該的。”

紀濯雲一時語塞,頓了頓又道:“那你們總是要回山上過年吧?”

“恐怕不行……”魏輕塵看了一眼打得酣暢淋漓的人,有些為難,“師父說到時候我們去石灣鎮,跟那些魔修一起過年……”

“哦。”紀濯雲一臉冷漠,“你師父方入魔不久,身體狀況該是不太穩定。我去別有洞府求了幾顆丹藥,不知——”

“回!”不等他說完魏輕塵連忙改變了主意,斬釘截鐵道,“我去勸他,除夕夜我必定帶着他回師門。”

說着他又朝着紀掌門行了一禮:“多謝師祖。”

紀濯雲臉上綻放一絲笑意,又很快收斂,随後他帶着輕松愉悅的心情走了。

除夕夜,魏輕塵果然帶着殷無憂回到了卻塵臺。

紀濯雲知道徒弟羞怯,因此并未大張旗鼓向衆人介紹他的回歸,只是讓他們師徒在自己身邊吃飯。再說都這麽久了,門派中大多都知道他倆回來了,也不必再刻意說明。

殷無憂平日裏挺張揚一個人,這會兒回到自家門派了,倒是拘束得很,默默縮在座位上,不敢吭聲,也不吃東西。魏輕塵給他夾了菜,他才小心翼翼吃兩口。

這個時間,有家可歸的早就回家了,剩下的都是些無家可歸的人。酒過三巡後,氣氛熱鬧了起來,弟子們開始端着酒杯四處找人喝酒。殷無憂成為了衆人的目标,很快就被圍了起來。師弟師妹一個個向他敬酒,說他是自己的男神,還誇他魔紋長得漂亮。

面對這麽多熱情的師弟師妹,甚至是徒弟徒孫,殷無憂極為窘迫,舌頭打結,話都不會說了,只能拽了魏輕塵擋在自己面前。

魏輕塵身為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夫君,自然得幫着擋酒,沒多久他就被灌醉了。

紀濯雲見了便讓殷無憂帶着他先回去。

殷無憂如獲大赦,趕緊背起徒弟跑路。

路過藏書樓的時候,他過去看了眼,透過镂空的窗,可以看到宓子昂一邊在做打掃,一邊在抹淚,看起來又凄涼又好笑。

這小壞蛋還會哭呢。

殷無憂見狀故意幹咳一聲。

“師父!”

宓子昂吓了一跳,趕緊走到窗邊。

他手忙腳亂地打開窗戶,下意識地問:“您怎麽來了?”

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他趕緊擦了擦眼淚,想努力保持體面的樣子,可眼淚卻嘩嘩地流,越擦越多。

“我大魔頭,沒資格來你們卻塵臺是吧?”殷無憂不自覺地冷嘲熱諷,不等對方回應,又轉頭走向了門口。

宓子昂趕緊去給他開門。

門一開,他這才瞧見師父脖子上挂着一條粗布,下面墜着一個食盒。

他本以為他倆沒吃飽,這是打包回去吃。沒想到他師父晃了晃頭,催促道:“愣着幹嘛?快取下來吃啊,脖子都要斷了……”

“給我的?”宓子昂頓時感動得一塌糊塗,慌忙取下食盒,又對師父道謝。

殷無憂還要送二徒弟回去休息,沒有要逗留的意思,馬上就要走了。宓子昂趕緊叫住了師父。

“請等一下。”他急匆匆上樓取了一樣東西,又回到了師父面前。

是一塊玉牌。

“現在您回來了,這東西該物歸原主了。”他見師父背着人不方便,就低頭要給他系到腰帶上。他師父卻往後退了一下。

“留給你吧。”殷無憂道。

——“不行!”

倒是喝醉的魏輕塵比宓子昂反應更快,他艱難地擡起頭,又伸手想去搶東西,嘴裏含糊不清地喊着:“給我……給我……我、我的……”

“哎呀,你都有我了,還要那破東西做什麽?”殷無憂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微微扭頭溫聲哄着,“那東西沒什麽好的,別跟他争了。”

“不……不……”魏輕塵還是想要,已經開始掙紮着要下去。

宓子昂趕緊将玉牌揣進了自己懷裏。

這玉牌于外人而言不值一文,于卻塵臺弟子卻非比尋常。它代表着身份,代表着榮譽。若是做師父的傳給弟子,還代表着對弟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嚴于律己,更上層樓,成為卻塵臺的中流砥柱。

一般做師父的如果名下有諸多弟子,則會選擇把玉牌留給自己最看重的那一個。

宓子昂當然知道魏輕塵現在已經成了師父的道侶,用不上這玉牌,但其實,他師父也可以選擇自己留着玉牌,不傳給他。

如今師父将這樣重要的東西送給他,已足見他的寬容與期望。

宓子昂感激涕零,一時間被幸福沖昏了頭腦,又湧出無限的愧疚。

他撩起衣擺,在師父面前跪下,而後一只手捂着胸口,按着那塊玉牌,哽咽道:“師父,徒兒知道該怎樣做了……以後徒兒再也不會讓您失望……”

殷無憂輕輕“嗯”了一聲,溫聲道:“快起來吧。”

很多話已不必多說,他很快就離開了。

師父走後,宓子昂一邊吃他送來的飯,一邊哭得好大聲。

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初一早上,魏輕塵醒來後把門一開——

嚯嚯,外面竟然聚了好些人,把他吓了一跳。

“師兄,你醒啦!”見到他,立刻有人湧過來,睜着大眼睛朝他身後看,“師伯呢?還沒起啊?”

“他……嗯,他……”魏輕塵被這陣勢吓到了,一時間有些無措,慌亂道,“他不太舒服,不便見客,所以……抱歉,請見諒。”

“怎麽不舒服?哪裏不舒服啊?”幾個年紀小的女弟子擠到了前面,笑嘻嘻道,“那我們得進去看望他。”

魏輕塵趕緊關上了身後的門,并張開雙臂擋住了大家。這可看不得,絕對看不得啊。

衆人言明他們是來排隊給殷無憂拜年來的。

嗯,對,表面拜年,真實目的是為了讨紅包。

魏輕塵自作孽,前一晚完全沒想到大家會來這一出,趁着酒勁和醋意正濃,不管不顧翻來覆去把師父狠狠折騰了一番,現在那人下不來床,全靠他來應付這場面。他實在收拾不了,後來多虧掌門聞訊趕來給他解了圍。

把湊熱鬧的弟子轟走後,紀濯雲看着魏輕塵道:“你師父呢?日上三竿了還不起?”

魏輕塵十分窘迫,不好意思道:“他……他身體不适……”

紀濯雲人老了,想不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解道:“昨晚被灌醉的是你,怎麽反倒是他不舒服?”

正因為被灌醉的是我,所以他才不舒服啊。

魏輕塵不好說出實情,只能撒謊說可能是剛入魔吧,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掌門随随便便就被他騙了,而後摸出一個錦袋遞給他,裏面是幾顆丹藥。

這便是他們此次回來過年的獎勵,是他前些日子特地去別有洞府讨要的。

魏輕塵感恩戴德,馬上承諾會讓師父多在這裏住些時日。

“他在這裏住的不自在,就不必勉強了。”紀濯雲道,“等他好了,我喊上門派裏幾個長老再給他看看,若無大礙,你們想去哪裏就去吧,只要常回來看看就行了。”

“好。”

看着長輩離去的背影,魏輕塵只覺得師祖現在對師父是寵得很,像寵自家兒子似的。

只不過憑他的個性,若真有兒子,說不定還不會這麽寵。

躺了兩天殷無憂終于好些了,下床是沒問題,非但沒問題,還感到渾身充滿力量,整個人神清氣爽。但他身上還有好些亂七八糟的印子,不便去讓人看病,他只好在後山又躲了幾日,等身上的印記全消了才出門。然而長老們并未讓他脫衣服,只簡簡單單看了看脈象就完事了。

長老們說他情況不好不壞,讓他別想太多,樂觀生活就好。

“這是什麽意思?”紀濯雲眉頭皺起,不悅道,“你們好好說,說詳細些。”

“沒什麽好說的啊,”太河長老捧着茶杯,語氣輕松道,“主要還是當年傷得太重了,現在怎麽也調理不好的,說再多也無用,只要——”他轉向魏輕塵,叮囑道,“只要小塵多給你師父渡點魔氣,保證他所需,他一般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這話不假,兩個人平日裏纏綿多了也察覺到了。

得知徒弟此生只能拖着病怏怏的身子這麽過下去,紀濯雲沒忍住露出了傷心的表情,但他很快又努力擠出柔和神色,對殷無憂道:“等正月過了,我帶你去雲霧裏看看。他們家楚女是醫道聖手,應該有法子的。”

“雲霧裏向來看不起我們卻塵臺,沒必要去那裏讨不愉快。”殷無憂道,“我現在吃好喝好沒什麽大礙,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紀濯雲勸道:“若是他們肯幫忙,有刁難之舉也沒什麽。”

“怎麽就沒什麽了?你可是卻塵臺掌門,怎能随意讓人刁難?”殷無憂嚴肅道,“我不準你為我求他們,不然你永遠別想我再喊你一聲‘師父’。”

紀濯雲一臉寬容:“只要你能好,你不認我這個師父也行。”

殷無憂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看向了魏輕塵。

魏輕塵連忙澄清:“不是我教的!”

殷無憂也知道,憑他的輩分,不可能教他師祖說這樣的話,因此也沒怪他。

紀濯雲又道:“從前是我錯的離譜,現在我已看清,俗世浮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弟子們茁壯成長,平安無事。今日若換做是其他弟子生了病,需要我去求人,我也會毫不猶豫。”

“換了其他人我也不會反對,就我不行。”殷無憂态度很強硬,紀濯雲也不好直接捆着他去雲霧裏。

他雖然仍想去問問,但到底還是渴望聽到徒弟喊自己一聲“師父”,再者魏輕塵從旁相勸,讓他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他就先聽了他的。

轉頭他問起師徒倆的打算,殷無憂表明:“明日先去劍仙書院看看小鳳那丫頭,然後去幫蒼瀾找弟弟,找到後先回來,幫你帶帶新人好了……就當是償還那幾顆仙丹的恩情,然後我們再繼續雲游四海,行俠仗義。”

彼時,兩人站在洗塵殿房頂,小雪飄着,小風吹着,底下是嬉鬧的弟子們。

大家早留意到他倆站在這上面,都有意往上看,還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殷無憂身上換了卻塵臺校服,這也是逼不得已,他們回來的時候什麽都沒帶,衣裳髒了,只能勉為其難地穿了這身仙鶴墨衣。

這樣一來,他也不好再否認自己和卻塵臺沒關系。

看着演武場上的弟子們,他不滿道:“也不知道你們怎麽教新人的,現在被其他三家壓得擡不起頭,真是氣人……我們卻塵臺該是最強的才對。從明日起,我就開始教了。順便,我打算讓塵兒去和子昂互練。他倆互相看不順眼,誰也不服誰,該是可以共同進步。”

紀濯雲深以為然,完全贊成,并且心裏樂開了花。

殷無憂手上轉動着長劍,鬥志昂揚道:“我定要讓卻塵臺重回巅峰。”

☆、[結局]清平劍歌

墨河一帶氣候溫和濕潤,向來有雨無雪。數年過去,劍仙書院還是老模樣,似乎沒太大的變化,唯一的變化是小孩子們慢慢長大了。

濛濛細雨中,小鳳背着長劍踏着泥濘,跟在師兄身後回到了書院。

因為幼年家逢突變,她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許多。別的小孩還在玩過家家時,她已經開始跟着師兄師姐們外出處理一些與劍有關的靈異事件,幾年過去,也算是多了許多經歷。師兄師姐都評價這孩子成熟懂事,但平日裏見不到幾分笑容,同齡人更是與她說不上話。

在書院混了幾年,小鳳依然沒什麽朋友。

還是于小曼跟她最親。

進了門,師兄去找書院裏的前輩彙報此次外出調查的結果,小鳳則是撐着傘去了錦書樓。她穿着暗紅色碎花鬥篷,衣擺上滿是泥濘,步子一急頭上的珠釵便跟着不停晃動。

錦書樓擠滿了人,都在排隊取信件,小鳳排了好一會兒才拿到自己的信。一共三封,一封來自于小曼,一封來自林青,還有一封來自于去年回家繼承家業的元斐。

拿到信後小鳳從樓上下來,打算回去再拆信。她穿過人群,正要自己住處走去,忽然聽到有人高喊着自己的名字。

轉過頭,擡起傘,透過細密的雨簾,她看到了兩位許久不見的故人。

“無憂真人!”

這個時候,這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終于流露出了同齡人該有的情緒。她喜笑顏開,歡呼雀躍,撒丫子向故人跑去。

“可有林青的消息?”

聽雨樓中,茶香袅袅。殷無憂想起先前林青說會給小鳳寫信,便向她打聽那小子的消息:“他還在給你寫信麽?”

“嗯,每月一封,四年來從未間斷。”小鳳起身取出書架上的一個木盒,遞給了兩人,“林青哥哥言而有信,可比某些人好多了。”

某些人自然指的是這對師徒,當初他們也說會寫信,但沒堅持多久就斷了音訊。

“是啊,都是你輕塵哥哥的錯。”殷無憂一邊翻看林青過往的信件,一邊熟練地推卸責任,“我催他寫,他都懶得寫,實在太可惡。”

“嗯,都是我的錯。”魏輕塵老老實實背鍋。

“算啦算啦。”小鳳笑着道,“只要還能再見到你們我就心滿意足啦。要是林青哥哥也能來就好了。對了——”

她轉向魏輕塵,對他道:“你認識魔宗的魔尊麽?”

“認識,”魏輕塵問,“怎麽了?”

“一個月前,林青哥哥信上說,他遇到了一個麻煩事兒。”小鳳将上個月那封信找出來遞給魏輕塵,“他說他撿到了魔尊的弟弟。”

“什麽?!林青撿到了蒼流?!”

殷無憂立刻起身走到徒弟身邊,和他一起看林青上個月的信。

“蒼流?”小鳳眨了眨眼,“好像是這個奇怪的名字。”

殷無憂一邊看信一邊對她解釋:“蒼流的哥哥滿世界找他都找不到,急壞了……沒想到那孩子竟然被林青撿了去……”

林青的信比較簡短,他說自己幫村民

徒弟他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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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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