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他的手指。
緊接着,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殷無憂也忍不住笑了。
兩個人心照不宣,誰都沒有說話,卻已是心意相通。
片刻之後殷無憂抽出了自己的手指,拿起了桌上一支狼毫,開始在書裏亂寫亂畫。
他寫“紀掌門真是修真界第一男神!”“紀掌門怎麽這麽帥?”“紀掌門真乃神人也”……之後又在空白處畫了幾個豬頭和大臉貓,畫上瘾了還精心畫了一只阿花。
畫完後,他一邊轉動着筆一邊欣賞自己的傑作,轉着轉着那筆飛了出去,摔在了桌上,又滾到了地上。
他連忙鑽到桌子下去撿,撿到後轉過頭正好對着徒弟的腿,他就忍不住捏了捏他結實的小腿。
魏輕塵當他還想玩游戲,就還是裝作沒感覺似的,不理他,兀自端坐着看書。
然後,他的雙膝突然被分開了。
他琢磨不透師父要做什麽,繼續不予理會。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擡起一只手掩着嘴巴,另一只手緊緊捏着書頁。生怕把秘籍毀壞,他又趕緊把書合上,放到一邊,而後那只手摸起了桌上的折扇。
這也不能弄壞。
他趕緊把折扇放了回去。
看來看去也不知道能捏個什麽緩解那只手的空虛和焦慮,他只好把手伸到了桌下。
他快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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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瘋掉前,書桌對面的木門突然被打開。
“魏輕塵?”宓子昂打着哈欠,不悅道,“你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子昂orz
☆、下山去
“魏輕塵?”宓子昂打着哈欠,“你怎麽來了?”
魏輕塵臉上有一絲慌亂:“我……我來看書。”
宓子昂緊接着就想吼一句“這是你能來的地方麽?”又想到對方都來了卻塵臺,想來是掌門應允的,因此不好再質問。
魏輕塵努力保持鎮定,又發現自己根本不是看書的樣子,趕緊拿回先前那本秘籍放到自己面前,将其翻到某頁。
順便,另一只手在桌下用力推阻,但卻被扣住了十指,使不上勁。
宓子昂瞧見魏輕塵從脖子到臉紅了一大片,神色有些異常,下意識地問:“你沒事吧?”
有事。
事大着呢。
但不能說。
魏輕塵正要感謝師兄突然的關心,宓子昂似乎後悔自己這般友好,馬上又惡狠狠地補了一句“你怎麽沒死在祭劍臺呢!”
“我若死了,師兄恐怕也沒命在這裏問我這個問題吧。”魏輕塵上下打量對方幾眼,威脅道,“看來罰的太輕了……回頭我找掌門再說說。”
“喂!”宓子昂帶着怒火往這邊沖了兩步,又停下來指着魏輕塵道,“你別給我多嘴!我被幾位長老抽得半死,還被收了佩劍和玉牌,一年內只能在這藏書樓做掃地僧,每日還要抄寫書冊,還不夠麽?”
聽起來是有點慘,魏輕塵不免有些同情。
宓子昂生怕他多嘴,竟開始和他套近乎:“別忘了當年是誰勸師祖讓你留下的。”
“是師父啊。”魏輕塵道。
“師父嘴那麽笨,若不是我幫忙,師祖能答應?”說到這裏,宓子昂又道,“我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勸師祖讓你留下。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在師父回來前就殺了你。你這種人,根本不該出生在這世上。”
魏輕塵輕輕“嗯”了一聲,接着微微低下腦袋,用攥緊的拳撐着自己的額頭,之後就不再言語。
見他不還嘴,宓子昂又覺得自己話說的重了。
與其說“重”,不若說那句話大錯特錯,根本不該從他口中說出。
沒有誰是不該出生在這世上的。
魏輕塵縱然可恨,但也有可憐之處。
宓子昂又想起那日掌門教訓他時說的話,掌門盯着他,一臉失望道:“子昂啊,我本來有意将卻塵臺托付給你,可你覺得你配嗎?”
宓子昂向來自命不凡,雖然知道自己資歷尚淺,但他畢竟是門派裏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弟子,也不是沒有幻想過繼任掌門之位。因此掌門透露出傳位之意時,他并未感到驚訝。只是後半句話令他陷入了沉思。
我配嗎?
之前他覺得自己肯定配的,現在确實不配,日後好好磨砺一番也定然能勝任。
但現在,他對自己産生了質疑。
身為卻塵臺高階弟子,卻搞些陰險手段坑害自己師弟,令其他幾家看盡笑話,這樣的胸懷,這樣的品行怎能擔得起大任?他這事确實辦得過于任性和荒唐,掌門沒把他逐出師門已是寬厚至極。此舉也證明掌門還是有意栽培他,不然就不會從他師父劍下保住他,也不會讓他在此思過。
既然掌門給了機會,他也不能再次辜負。
念及此,宓子昂暗自為自己的失言自責了幾句,又在心底給魏輕塵道了個歉。
不過,在心底道歉好像無濟于事,也無法體現自己真的認識到了錯誤……想了想,宓子昂決定直面對方,認真賠罪。
——“師兄。”
他剛準備開口,魏輕塵卻先叫了他。
宓子昂擡起頭看向他,只見魏輕塵微微皺眉道:“不好意思,看書看得入迷忘了件事,掌門讓你把三樓的書拿到外面去晾曬。”
“昨天不是才曬過麽?”宓子昂往樓上看了一眼,又自言自語道,“不過昨日天氣不太好,那我再搬出去曬一遍吧。”
他說着就急匆匆上了樓。
等他消失在樓梯口,魏輕塵立刻捏着師父的脖子,把他從桌下拖了出來,二話不說直接帶着他從窗戶那兒逃了。
二人在山間幾個起落,沒多久回到了後山。
剛進屋魏輕塵就急不可耐地扛起了自家師父,大跨步走向卧房,将他丢到了床上,自己也跟過去将他困于身下。
這張床沒有洗劍閣的好,不夠寬,也不夠結實,動作一大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但魏輕塵很是喜歡。小一點的床能讓兩人跟親近,大一點的聲音也能更撩動心弦。
時間伴随着吱呀吱呀的美妙聲響而流逝,兩個人在這片落雪的後山過着安寧的生活。殷無憂覺得自己如今堕落得很,又心甘情願堕落到底,沉淪到底。但總還是有正事要做的,這麽膩歪下去也不行。
兩天後,他和魏輕塵去向師叔辭行。
“山下的事情還未解決,我們想去看看。”
“有其他人在查,你們不用管了。”齊間道,“你們就留在這裏歇息吧。若是覺得無聊,就去前山帶新弟子。”
殷無憂本就不敢見大家,自然不願接受這個安排。“其他人不是沒什麽進展麽?”他道,“還是我和塵兒去看看吧。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師叔你就放心吧。”
“去吧。”紀濯雲直接替師弟應允了,他淡淡道,“整天待在後山遲早會變廢物,不如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做點有意義的事。”
殷無憂總覺得紀掌門話裏有話,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他知道師叔是擔心他們一去不返,于是向他保證一定會回來,還一半真心一半假惺惺地說了句“卻塵臺永遠是我的家”。兩位長輩信以為真,露出了極為寬慰的表情。齊間也不好像個舍不得兒女的老母親一樣,要死要活将孩子留在身邊,只能放他們離開。
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雲霧裏,紀濯雲突然嘆了口氣。
齊間看向他,眼神發問。
紀濯雲一臉落寞神色,低聲道:“他始終不肯叫我一聲‘師父’。”
離開卻塵臺,師徒倆先去了趟石灣鎮找蒼瀾。主要想看看他弟弟找回來沒有,結果撲了個空。
留在那裏的小巴告訴二人,魔宗那邊近來有事,他們魔尊先回去了。
至于蒼流,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魔尊說,若是你們來了,不必出去幫他找弟弟,請留在瓊州幫他關照在此地的魔修。”
“哦。”殷無憂點點頭,答應了。
其實他更想去找蒼流,雖然他與那孩子素未蒙面,但已經莫名其妙成了人家半個爹,因此對他格外挂念。但既然蒼瀾讓他們留下,他也不好一走了之。兩人在此留了片刻,向小巴了解了一些訊息,而後又回到萬劍鎮,去了洗劍閣。
劍道這邊的尋人小分隊聚集于此,方家提供了這地方給他們,每日好茶好飯伺候。方家的公子方一文也參與其中,負責代表方家跟進事情的進展。
殷、魏兩人到時,大家外出未歸,方一文接待了他們,在聽說他們要加入後,細致向他們介紹現在的情況。
他告知兩人,燕氏的人已經回北陸了,畢竟他們山高水遠,久留在此地也不是個事兒。剩下的,懸天門、卻塵臺和西沢元氏都有派人在執行任務,還有散修也組成了一隊,合起來是四隊。每一隊都有人領頭,卻塵臺這邊原本是宓子昂,現在換成了他同輩的謝川。
至于進展方面,其實毫無進展。
“若一直找不到,會怎樣?”殷無憂問。
“因為一直沒有進展,若長時間找不到,也只能……放棄了。”方一文臉上帶着無奈的神色,“畢竟只是些散修,大多孑然一身,有的還是身負惡名之人,也就幾大名門有心查明真相,拯救失蹤者,其實江湖上根本沒多少人在乎他們的死活。那支散修組成的隊伍已有不少人退出,估計要不要多久他們都會離開。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嘛。而且這都年底了,有家沒家的都得過年了。”
他說的很現實,師徒二人聽了心裏也有了底。
介紹完所有,方一文問:“不知宓兄現在可還好?”
魏輕塵告訴他,挺好。
方一文打量他的神色,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轉念一想,人活着應該就沒什麽大事,因此沒再多問。
他陪兩人一起等候其他人歸來,由于時間尚早,幹等着過于無聊,他帶兩人去方家名下的場子玩樂。中途他憋了許久,忍不住問:“殷前輩還收徒弟麽……”
殷無憂忍俊不禁,好奇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家好像有祖訓,只摸算盤不摸劍的。現在改了?”
“沒有沒有。”方一文用扇子掩着嘴,壓低聲音道,“如果前輩肯收我為徒,我倒是可以去和父親商量。”
“免了免了,”殷無憂道,“我可不能挑起你們父子之間的矛盾。”
“父親不一定會生氣的。”方一文道,“前輩是劍道上的傳說,如果是您的話,父親應該會同意的。”
殷無憂也自認為自己有幾分薄面,但這徒弟他還是收不了。
“我對人發過誓,此生只能有一個徒弟。”他有意無意地瞥了魏輕塵一眼,暗示方一文就是這位。
“好吧。”方一文遺憾道,“看來我是沒這個福分了。”
殷無憂安慰道:“你若是想學劍直接上卻塵臺啊,或者懸天門也行。相信以你的身份,兩家都會認真教你。”
方一文搖了搖頭,笑着道:“如果不是您的話,那就不用了,我還是老老實實打算盤吧。”
晚些時候,外出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
其他人先去用飯,各家領頭人到了方一文這裏交流見聞。謝川最先進來的,估計是收到了掌門的消息,他并未對新加入的兩人感到意外,還很恭敬地喊了殷無憂一聲“師伯”,喊了魏輕塵一聲“師兄”。
“不必多禮,”殷無憂道,“我們已經不是卻塵臺弟子了,往後不可再那樣稱呼。”
謝川欲言又止,後來遵從他們的意思,沒再多嘴。
元家來的是元氏次子元承,散修那邊的領頭人是一個名叫嚴樂章的中年男子。這三位都彙報說什麽收獲。嚴樂章交代完之後,表示自己需趕回家同家人團聚,其他兄弟也是,所以散修隊伍要解散了。他代表大家誠摯致歉,其他人也表示理解。
方一文安排人好生招待即将離開的人,自己則是和其他幾位一起繼續等懸天門的領頭者。
本該是沈長寧,來的卻是他的一位師妹。
見到她,方一元微微一愣,馬上問:“長寧呢?”
“有兩位同門沒在規定的時間與我們彙合,長寧師兄就讓我們先回來,他獨自去找。”那女孩兒憂心忡忡道,“這兩日我們也沒有其他收獲,我有點擔心師兄,我打算再出去找他們。”
“我們和你一起去吧。”殷無憂道。
女孩看見他額上的魔紋,一時有些戒備。
謝川見狀走到了殷無憂身側,對女孩解釋了這兩個魔族的身份,而後表示自己陪他們一起去找人。眼看着他加入了,元承也不好回去休息,于是五人就一起出發了。
方一文本想跟去,但他不會飛,又不能打,去了恐會拖後腿,就只能守在洗劍閣等他們的消息。
他站在門口目送衆人離去,而後并未離開。
侍女請他回去歇下,方一文輕輕搖了搖頭。
近處萬家燈火溫馨和樂,遠處群山靜默夜色深沉,他看着遠方,心裏默默祈禱衆人平安歸來。但,又有焦灼的情緒從心底升起。他忍不住想,這,會不會預示着什麽?會不會有什麽變故?
今夜,會是一個平靜的夜晚麽?
☆、探死城
彎月如刀,長風萬裏。
寒冬臘月的夜裏,一行五人踏着月色急匆匆掠過長空去尋人,柳芊芊在最前面給衆人帶路。
每日四支隊伍探查的地方都不一樣,具體是由方一文統一調度分配。以萬劍鎮為中心,附近的城鎮村落都被他們搜了個遍,後來逐漸擴展到外圍。路程稍遠的,一般是給他們兩天的時間搜尋,前一天懸天門去的是泸縣,其他三隊也去了差不多遠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之後,柳芊芊放出了一只靈蝶幫忙找沈長寧留下的記號。
藍色的蝴蝶煽動翅膀,抖落下星星點點光子。衆人跟随着它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在樹幹上看到了大團藍色的發光的印記,是一把倒懸的劍,周圍繪着雲紋——這是懸天門的門派徽章。
蝴蝶飛了許久,從縣城裏飛到了荒郊野外,後來還跨過了長河,穿越了深林。
兩個時辰後,衆人跟着蝴蝶來到了一座城外。此地城門大開,殘破不堪,門口枯草叢生,一眼看過去毫無生氣,宛如一座死城。
“是這裏麽?”柳芊芊擡眼往城裏看了看,又低頭問蝴蝶,“怎麽不走了?”
她心裏急得很,忍不住用手撥了撥蝴蝶,催促道:“快走啊。”
蝴蝶繞着她的指尖飛了幾圈,而後突然消散了。
柳芊芊一臉茫然:“這是哪裏?”
“渭城。”謝川道。
他說着用劍柄指了指城牆上那斑駁的刻字,确實是“渭城”二字,但已極難辨認。柳芊芊是外地人,加入懸天門不到兩年,對瓊州各地并不是很熟悉,聽到“渭城”仍是感到很陌生。
一旁的元承卻是看向了魏輕塵,有意無意道:“這裏不就是魏兄的老家?”
柳芊芊吃了一驚,也下意識地看了魏輕塵一眼。
這對師徒的事情她也聽說了一點,但掌門下令不許門派中的弟子私下讨論,她也沒能了解更多。
元承見她極為茫然,就熱心介紹道:“數十年前,渭城還是一片繁華熱鬧。可自打魏兄家裏出事後,沒過多久這裏就一夜之間變成了死城。”
“是……是什麽原因呢?”柳芊芊小心翼翼地問。
她雖然覺得當着魏輕塵的面問很不合适,但又想知道是否有異常,興許能獲得一些線索。
魏輕塵沉默地看着城內,一言不發,面上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地震。”元承繼續回答柳芊芊的問題,“此地多年前發生了強烈地震,一夜之間山崩地裂,城裏的人都死了,只有小部分外出的人有幸躲過一劫。出事後家父和貴派的華陽君曾結伴來此地救濟難民,有人說夜半曾聽到什麽妖怪的嘶吼,但不知是真的還是他過于恐吓神志不清。”
他看了看殷無憂,又道:“後來卻塵臺也派人去了吧。”
“是。”殷無憂道,“紀掌門聽說了後帶着我們二人還有很多同門一起來救人。”
“當時附近各個門派得到消息後都派了弟子來支援,救出了許多被埋的人,但無一生還。至于村民說的妖怪,大家找了許久也沒發現任何妖物留下的痕跡,只能當那人是吓傻了。後來幾位前輩安頓了那些幸存者,然後就封了城,不讓村民再進入,免得再出事。”元承道,“過了這麽多年,陣法早失效了,不過百姓也都知道此地不能進,也無人再擅闖。”
“若是地震,沒道理只毀壞這座城。”柳芊芊擡頭看了看周圍的群山,困惑道,“我們剛剛路過的棉花村離這裏這麽近都沒出事,渭城卻毀得一幹二淨,是不是有什麽異常?”
她看向魏輕塵,焦急問道:“魏公子,你是本地人,可有什麽線索?你幼年時候有沒有聽老人講過什麽古怪傳說?”
魏輕塵搖搖頭:“發生地震時我身在卻塵臺,并未親歷。幼年時也沒聽過什麽妖異故事。”
他率先踏出一步,朝着死城走去。
“進去看看吧。”
數十年過去,曾經繁華熱鬧的地方變成了一片荒野,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唏噓。
謝川提着一盞三星燈走在最中間為衆人照明,他左手邊是師徒倆,右手邊是柳芊芊和元承。四周全是斷壁殘垣,還生長着許多雜草,偶爾能看到幾只鳥急掠而過,暗處黑漆漆的,總像是藏着什麽怪物。
進來之後柳芊芊試着再放出靈蝶找記號,但卻失敗了。蝴蝶似乎極為恐懼,不肯前行。幾人只好自己探路。
柳芊芊身為在場唯一的姑娘,大半夜探這種埋葬過很多屍骨的地方總是有些怕。為了壯膽,她只得不停地找人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元何和謝川一直在認真回應她,讓她別怕。另外那對師徒倒是從頭到尾都沒理過她。
她猜魏輕塵肯定是故地重游,觸景傷情,所以才那般沉默。于是有些後悔帶他來了這裏,但現在讓他倆自己回去也是不妥,只能就這麽找下去。
這座城也不小,幾人找了一會兒仍是不見沈長寧等人的身影,魏輕塵提議道:“分開找吧。”
“不行!”柳芊芊急道,“分開太危險了,我那兩個師兄就是因為擅自離隊才不見的,咱們還是一起吧。雖然慢些,但絕對不會落單被抓。”
“還是分開吧。”謝川道,“這地方這麽大,擠在一起半天也找不完,你師兄他們的危險就多一分。”
他轉向殷無憂,對他道:“那前輩你們多加小心,我同柳姑娘和元公子一組,若哪邊有情況,我們用卻塵劍光聯絡。”
“好,你們也多加小心。”殷無憂說完就跟着徒弟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柳芊芊還想勸說,卻被元承攔住了。
等兩人的走遠,元承解釋道:“魏輕塵大概是想回自己家看看,柳姑娘不必擔心他們。”
“哦……”柳芊芊臉上一熱,不好意思道,“是我糊塗了,沒想到這一點……還是你們聰明。”
“沒關系。”謝川提着燈轉向另一邊,“咱們繼續前行吧。”
另一邊。
魏輕塵帶着師父回到了自己家。
他家在清平山上,不在城中,因此地震的時候躲過了一劫,并未被完全摧毀。不過有部分庭院還是被震塌了。幸運的是祠堂完好無損,他尚且能帶着師父來祭拜先人。
這些年魏輕塵雖然輾轉各地,居無定所,但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回來灑掃和祭拜,因此這裏還算整潔。
他點燃了自己之前存放的蠟燭,又去後山的樹下挖出一壇酒,而後洗了兩個碗,和師父一同跪在了蒲團上,朝父母敬酒。
“爹,娘,我帶媳婦回來了。”他側頭看着身旁的人,溫聲道。
殷無憂被他這新稱呼說得一愣,不過又很快接受了。收小雨為徒沒多久,他就來過他家,對這裏也不陌生。只不過先前他是小雨的師父,此次卻換了身份,成了他的愛人。
他也恭恭敬敬随他喊了爹娘,正式以兒媳婦的身份向長輩問好,還向他們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家小雨。
而後兩人眼神交彙,相視一笑,彼此眼裏都一片溫柔。
只是魏輕塵的眼裏仍是掩不住沉着些許悲傷。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在外面的時候魏輕塵尚能有意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沉痛往事,回到家卻不能不想。他少年時期,也算過得極為幸福,母親教他樂器,父親教他劍術,哥哥姐姐陪他成長,一家人和和美美,與世無争,他本以為能一直這樣美滿下去,沒想到災禍卻意外降臨。
不過是一次外出游玩,回來後他就失去了一切。
怎樣的言語都無法描述他心中的悲痛和憤怒,更難以接受的是世人的冷漠和偏見。葬下親人後,他四處求助,卻因為魔族身份屢屢被拒,直到他去了卻塵臺。
直到,他遇到了身邊這個人。
在成為玉衡真人的徒弟後,他除了刻苦學劍努力變強,還一直不忘追查真相。他從一開始就懷着報仇雪恨的目的,自然不是去混飯吃的。年少的他也曾将家族慘案講給師父聽,希望他能幫忙調查,但他師父不谙世事,呆萌單純,想幫他卻不知該如何下手,于是去求助門派中的長老,請他們協助。
長老表面上答應了,背地裏卻找到了他,讓他不要耽誤他師父的修行,甚至威脅要将他送走。
成為殷玉衡的徒弟可是無數劍修夢寐以求的事情,他雖然怨憎長老的冷酷,卻也不想錯失去這麽好的學劍機會,因此忍下了內心的凄苦,不再寄希望于他們,而後一邊勤苦練劍,一邊獨自暗中調查。
在卻塵臺待了幾年後他用玉衡真人二弟子的身份交到了許多“朋友”,不過不說這個身份極為好用,無數人為了巴結他師父而與之親近,他也利用這個身份打聽到了許多事,後來甚至查出了真相。
滅他全家奪走劍譜的乃是劍道十大家中的兩家,既然查到真相他便要他們血債血償。他無意考慮後續,直接提着劍就去了。只是中途有人搬了救兵,他被四大名門中的兩位宗主打得半死,又給押到了祭劍臺。
恰逢論劍大會舉行,在萬衆矚目下,他被劍道各大門派當成了攻擊卻塵臺的缺口,他們要卻塵臺對此事負責。
他師父到場後極為惶恐,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看他渾身是傷,心疼得很,不顧衆人阻攔斬斷了他身上的鎖鏈,然後抱着他瑟瑟發抖。
他卻趁沒了束縛,再次揮劍攻向自己的仇人,想把那些人全殺光。
為了阻止他,他師父擋在了仇人的面前,勸他不要先不要動手,讓他等書院的人來評斷。
他不願等。
他受夠了世人的冷漠和偏見,不相信公道會站在自己這邊。
他只想将仇人殺個片甲不留,徹底為家人報仇。
他師父見他不聽勸,只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的劍尖,用雙手握住了他的劍鋒。看到自己刺傷了師父,他才恢複了些許理智,只是那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殺了那麽多人,無論如何也難逃一死。
他師父雖然不谙世事,但也明白這一點。面對那麽多的指責和威逼,笨拙了多年的他還是想出了一個笨法子——
他将所有的罪責攬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斬惡龍
燈火搖曳,恍然如夢。
回過神來,魏輕塵看着身邊的人,滿懷歉意道:“當年我刺了你一劍,我始終愧疚難安,要不你……毒打我一頓吧”
打和捅劍肯定不是一個檔次的,但他心想師父肯定不舍得給自己一劍,所以就讓他毒打。
哪知他師父不願意。
“不不不,”殷無憂并起食中二指,“我也要往你肚子上來一劍。”
說着他猛地襲向了徒弟的肚子,看起來攻勢很猛,到頭來卻是點到為止,根本不疼,他口中伴随着“咻咻”的聲音,像小孩子似的。
玩了一會兒後他劍指在魏輕塵心口點了一下:“你死了!”
魏輕塵配合地往後一倒,捂着胸口喊着:“啊,我死了。”
殷無憂忍不住笑了起來,趁他倒在地上就撲到他身上撓癢癢,魏輕塵完全招架不住,連連求饒。
見他笑了,殷無憂将他拉了起來,幫他拍拍身上的灰,又給他搭理亂了的發絲:“好了,我報仇了,往後你不許再內疚了。不然我也要自責當然太過懦弱,沒給你撐腰,沒保護好你。”
“師父切莫這樣說,當年……”說到這裏魏輕塵突然頓住了,而後他把後面的話咽回了肚子裏,轉而說了一句,“好,那咱們都不說了。”
殷無憂捏捏他的臉:“這才是我的乖徒弟嘛。”
這回師徒倆是來找人的,不便在家中逗留太久,匆匆喝了交杯酒後他們就告別了故人,出去繼續找人。
山頭月光寂寂,隐隐可聽到濤聲滾滾。
清平山後面就是一片海,魏輕塵少時常常跟着父親出海捕魚。經常是他負責捕魚,他父親負責坐在船頭悠閑地彈奏樂器。有時候魚兒會自己跳到他們的船上,省去了他不少功夫。
他認為是父親的樂音太好聽,引得魚兒自投羅網。父親卻總是笑而不語,并不解釋。
師徒倆怕沈長寧掉進了海裏,于是從山頭飛下去沿着海岸找了一會兒。月光灑在海面,一片波光粼粼。風中傳來淡淡腥氣,還有海鳥的叫聲。
不等他們找到人,不遠處的天空中突然爆發一團藍紫色劍氣。
“是謝川!”
兩人立刻禦劍飛往那處。
不消片刻,他們已到了劍光發起的地方。前方是一座傾斜的牌樓,似乎有什麽龐然大物攀附其上。師徒倆先落地與衆人彙合,見到沈長寧也在其中。
沈長寧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而後又扭頭沖牌樓上喊着:“惡龍,快放人!”
“龍?”師徒倆異口同聲,都是極為驚詫。
怎麽會有龍?
就在這時——
雲破月出,狂風驟起,龍嘯震九天!
“惡龍,快放人!”
沈長寧持劍沖着牌樓上的巨龍怒喝,激得那龍狂嘯一聲,震驚四野。緊接着,巨龍長尾一甩,猛地抽向衆人所站之地,大夥兒被逼了數丈遠。
沈長寧身上帶傷,行動困難,幸虧殷無憂及時帶着他後退。
“你們怎麽惹上這東西了?”殷無憂奇道。
“不是我們惹上它,是它找上我們!”沈長寧盯着巨龍,悲憤道,“它就是近日來殘害無數同道的兇手!兩位師兄摸去了它的老巢,見到了幾具白骨。後來又被它追着咬,其中一個已經進了它的肚子。”
至于另一個,尚在龍爪中。
月光籠罩下,巨龍身上的鱗片泛着銀色光澤,看起來堅不可摧。鋒利的龍爪正抓着沈長寧的倒黴師兄,那男子在高空中驚慌地揮動着手臂,口中不時發出痛呼聲。
巨龍掃視他們一眼,突然仰頭張開血盆大口,作勢把人往嘴裏丢!
已來不及說些什麽,衆人立刻齊上。數道劍光射向龍頭龍爪,巨龍不緊不慢地掀起眼簾看他們一眼,又用龍尾輕而易舉地破戒了衆人的招數,而後突然扭頭朝着沈長寧撲來。
“師兄小心!”
柳芊芊驚呼一聲,立刻橫在擋在了沈長寧身前。
殷無憂見狀對元承道:“小長寧身上有傷,勞煩元公子帶着他和柳姑娘快撤吧,這裏交給我們。”
“啊?”元承愣了一下,難得有個屠龍的機會,還牽扯着失蹤案,他若參與其中肯定是為元家長臉,但現在這種情形,他又不好拒絕,只能是聽從了對方的安排。
自家師兄還在惡龍口中,沈長寧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走,還硬生生推開他,持劍加入了戰鬥中。如此一來,大家為了照顧他,打得極為艱辛。
後來元承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手打暈了他,帶着他和柳芊芊離開戰場。
沒了後顧之憂,卻塵臺三人組打得舒服多了,魏輕塵用清平劍歌輔助師父和師弟,給他們提供防禦和治療,那兩人一掃疲憊,愈戰愈勇,終是用卻塵劍法斬下了惡龍的頭顱,結束了一切。
只可惜那名弟子早在戰鬥中被吞入龍腹……
沒多久,華陽君急匆匆趕來。
“多謝諸位出手相助。”他抱着昏迷不醒的沈長寧,朝着衆人一一欠身致謝。
魏輕塵将清平樂收回劍鞘中:“本是分內之事。”
“方公子派人去通知我,我才知道出了事。”空氣中還滿是未落下的煙塵,一呼一吸都是灰蒙蒙的。華陽君嘆了口氣,用略顯疲憊的語氣感慨道,“惡龍已除,只可惜逝者無法複活……”
衆人皆知華陽君向來心善,于是連忙出言安慰。
而後謝川和元承回洗劍閣向方一文彙報戰況,魏輕塵和殷無憂則是和華陽君一起送沈長寧和柳芊芊回懸天門。把人送到後,他倆又急匆匆去了石灣鎮,去通知那裏的魔修此夜的事,順便喊了幾個人幫着領回同伴的屍骨。
次日一早,各家基本都得了消息。
天沒亮衆人就齊聚問劍閣,一起等着懸天門送來洞穴的位置,好去找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