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升再醒過來的時候,吓了一跳。

整個儲藏室灰漆漆的一片黑,透過薄膜玻璃窗的下午陽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模糊暗沉的夜色月光。

渾身上下沒別的感覺,就是酸疼,睡了一下午也沒緩解多少,比扛了一天大包還疲憊。

溫升抹了一把臉,掌心搓下來不少碎血沫。

靠。

他扶着牆站了起來,虛虛捂着肚子開門走了出去。

出門左轉就是一樓的樓梯,籠着一片綠油油的暗光,看起來挺像僵屍片的色調。

照明的來源是牆上的那個緊急出口的牌子。

溫升一腳跨上一個臺階,搭着扶手。

他看了看牌子上那個奔跑的火柴人,感覺跟自己現在這姿勢挺像的,自娛自樂地笑了兩聲。

上輩子他是重度抑郁症,身體情況極差,整個人精神狀态幾乎已經處于崩潰的階段了,吃藥基本已經管不了什麽事了,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只能學着随時找點樂子逗自己笑。

像個瘋子一樣。

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撐下去。

十樓的北風真他媽冷。

按照溫升遙遠模糊的丁點記憶,學校這時候基本已經把教學樓鎖上了,一樓這邊的大門也關了。他要想出去,要麽找守正門的保安大爺,要麽去二樓翻窗戶。

權衡利弊了一下,他選擇了翻窗戶,但在此之前,他想再去自己的班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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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他去水房洗了把臉,把臉上幹掉的血都洗幹淨,不然容易吓着人。頭發上也有點血,但是沒有什麽痛感,過了一個下午,估計頭頂上被砸出來的那道小口子自己愈合了。

三樓盡頭是高二七班,一個文科班。

溫升擰開門走了進去。

班級裏大概四十個人的座位,每張桌子的桌角都整整齊齊摞着一打書,已經發過新書了,包書的大號牛皮紙被折了幾折放在了儲物櫃裏。

溫升看了一圈,發現班級裏非常幹淨,牆角的物品工具擺放的很有序,看得出來值日生非常盡職盡責。

他走上講臺,看到講桌上放着一張紙,好像是名單,估計是怕被吹走,特意用粉筆盒壓住了。

溫升拉過一個凳子坐下,拿着名單慢慢看。

這是張座位表,班級裏正好四十個人,一排排看下去,正好是二十桌。

啧。

溫升皺了下眉,在紙上看見了幾個惡人組的名字。

有梁文書,張青河……倒是沒有屁股摔成八瓣兒的王洋,這一點挺讓人舒心。

不過……溫升擰着眉盯着座位表,指尖啪地一聲彈在“喬琛”這兩個字上。

校霸啊。

惡人組頭子啊。

溫升不知道為什麽一瞬間只想起了這些極其社會中二的稱號。

但更讓他吃驚的,是他同桌竟然變成了這位校霸,溫升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喬琛和他上輩子并無交集,但他有所耳聞,非常有名的一個人,是高一下學期剛轉來的學生,因為和原校霸老吳不對付打了一架大獲全勝之後就成了西華中學新一任的老大,但溫升一直沒記清他長什麽模樣,可能也是因為上輩子他見人就躲的緣故,根本就沒見過喬琛的正臉。

可是……喬琛上輩子在他們班嗎?

難道因為自己的反抗,這輩子時間線就變了?

好神奇。

明天就是西華正式開學的日子,九月一日。

初秋的風帶着些涼意,帶走了夏末的最後一絲暑氣。溫升原本在教室裏坐了一會還覺得有點熱,現在窗戶一開被吹了一臉風,頓時覺得清爽不已。

他現在得趕緊回家,溫語這時候還在等他。

溫升關了燈,一只腳踏上暖氣,雙手往窗框上一攀跳了上去,把紗窗推了上去。

從這裏跳下去是草坪,穿過兩個籃球場再走一段距離就到大門口了。

溫升扶着窗框往外面探了探身。

外面現在挺黑的,一排路燈總共六個壞了兩盞。西華中學也算個挺有錢的學校,但是校長主任忘性特別大,就這麽兩個路燈都壞了快半年了還沒換。

溫升蹲在三樓窗口瞅着外面,看了兩眼,扣着窗框的手就開始有點兒抖了。

他原來并不恐高,不然也不會爬上十樓往下跳,但經過那次跳樓之後,他的恐高似乎就被活生生刺激出來了,現在從三樓往下那麽一看,心裏都像打鼓一樣。

太廢物了現在。

溫升又看了一會,然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向着黑暗,縱身一躍。

“喬琛,是我,梁文書。”男生的聲音從電話裏聽着有點模糊的電流音。

“我知道,”喬琛蹲在地上說,耳朵和肩膀夾着手機,手裏拿着小鹿花毛巾,正低頭擦着一把漂亮的吉他,“有事就說。”

“也不是什麽大事。”梁文書坐在沙發上,輕聲說:“我這幾次錄的視頻你都看到了嗎?”

“看見了,”喬琛不帶着什麽情緒地說,想了想,發表了一下看法,“挺慘。”

“其實吧,他……他是個挺好的人,挺善良的,王洋每天那麽欺負他,我都看不下去,但以我和王洋的關系,我也不好說什麽。”梁文書嘆了口氣,“我還是希望你能替我幫他一把。”

喬琛反手把小鹿花扔到桌子上,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整個人往床上一倒,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就這點破事沒完了是吧梁聖人?”

梁文書今天心情還不錯,聽見這話也沒生氣,好脾氣地說:“他救我過弟弟,我怎麽也得還他一次人情。”

喬琛不客氣地說:“請問這關我屁事?”

梁文書說:“你幫不幫?幫一次也成,我不想看他每天都挨打。”

喬琛說:“那你倒是自己去幫他啊。”

梁文書說:“我要是有能力當校霸,早就去行俠仗義了!還用和你一樣天天與世無争的?”

那邊兒喬琛半天沒吭聲,梁文書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在電話另一邊沒忍住笑了幾聲:“操,你真是聖人。”

梁文書神色緩和了:“幫不幫?”

“幫。”喬琛說得很痛快,“二梁我告訴你,我也就看在你那時候替我擋了一下的份上,不然我才沒那麽多善心等着普度衆生。”

梁文書笑了:“要不看那份兒呢?”

喬琛說:“早把你打廢了扔去喂王洋那狗東西。”

梁文書在電話那邊笑得很猖狂,絲毫沒有差點兒被打廢的覺悟。

“但我有一點先聲明啊。”喬琛清了清嗓子,“雖然出來混總要還,但也得講個規則。”

梁文書應了一聲:“你說。”

“第一,你那時候替我擋了一悶棍,躺了三天,那我也只能保證那位受氣包少挨一次躺三天的揍。第二,我只幫他一次,至于什麽時候該幫,我說了算。”喬琛飛快地說,“最後一點,一次過後,你就不能再要求我幫他,少道德綁架我。”

“行,你說了算。”梁文書沉默了一下,也很痛快地答應了。

老舊的大街還算幹淨,夜晚還帶着記憶中的顏色,雖然破敗但是空氣中仍然萦繞着一種挺讓人放松的味道。

溫升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的原因,但是此時此刻踩在熟悉的街道上,的确讓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

從現在年紀算起來,溫語現在應該是才上小學一年級,他在外面打工的時候,她會跑到樓上劉姨家。

溫升深深嘆了一口氣,眼睛有點酸,他的小妹妹無論哪一輩子,都要跟着他這個沒用的哥哥吃苦,可是上輩子苦了那麽久,卻還是被他這個哥哥丢在了這個世界上。

他真是活得太窩囊了。

溫升低頭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飛快地沿着小路跑了起來。

有很多事情的發展是人沒有辦法控制的,老一輩管這個叫天注定,命該如此。

但若是拼命扭轉的話,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溫語從劉姨家門口彈出來的時候,溫升即便是做好了心裏準備,但看到那張小臉的時候,心裏仍舊是猛地蕩了一下。

随即心裏就像是被什麽給填滿了似的,漲得發酸發疼。

親情果然有無窮安撫的、讓人溫暖的力量,熾熱地讓人眼眶發紅。

他有些生疏地學着當初,笑着朝溫語招了招手:“哥回來了,走,下樓回家了。”

溫語蹦蹦跳跳地沖過來撞他懷裏了。

力氣還挺大,撞他傷口上了,肚子那裏跟炸開了似得一直揪着疼。

親老妹兒。

溫升呲了下牙,把溫語的腦袋扭過來:“和姨姨說再見。”

溫語細聲說:“姨姨再見。”

“小語真乖。”劉姨沖她笑了笑,塞給她一塊巧克力,但臉上笑容卻看起來有點勉強。

她看着溫升,有點欲言又止。

溫升看出來了她想說點什麽:“劉姨還有什麽事兒嗎?”

劉姨看了一眼撕巧克力包裝紙的溫語,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那個……你爸爸今天下午回來了。”

溫升有點意外地看着她。

劉姨擰着眉地說:“那一身酒氣,真是……唉…小升,你要不帶着小語在阿姨家先将就一晚上吧。就這麽着回去,姨也不放心。”

“謝謝劉姨,但是還是不打擾了。” 溫升愣了愣後笑了,伸手抓了抓溫語的腦袋,“我心裏有數,不會讓別人傷害小語的。”

溫語晃了晃,然後轉身抱住了他,隔着校服把臉貼在他肚子上。

“那行吧。”劉姨也不強留,往樓下看了一眼,“真有什麽事你也別硬抗,你一個小孩兒,出事兒先報警,然後帶着小語來找劉姨知道嗎?”

“嗯知道,劉姨您別擔心了,回去吧。”溫升笑容不減,“小軒明天還得早起上學吧,快讓他去早點睡覺吧。”

劉姨又有點不放心地看了他倆幾眼,這才嘆着氣回去了。

溫升摟着溫語轉身打算下樓回家,溫語不太願意把臉轉過來,依舊摟着他腰,選擇了倒退着走。

溫升帶着她晃晃悠悠地下樓,溫語往後跳一階,他走一階:“小語今天在姨姨家吃什麽了?”

“鴨子,甜品,水果,薯片,果凍。”溫語從他懷裏擡起小腦瓜回答,想了想,“還有巧克力和橙子汁。”

大部分都是零食。

小屁孩兒還挺能吃。

溫升看着她:“劉姨做的鴨子好吃嗎?”

溫語點點頭。

溫升問:“比哥哥做得還好吃?”

溫語毫不猶豫地搗蒜式點頭。

眼神堅定。

氣焰嚣張。

還很能吃。

“小丫頭,”溫升笑了笑,心裏暖呼呼地,一把把溫語抱了起來,“走吧,和哥哥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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