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氣氛一時有些沉寂。

包廂裏安靜得仿佛沒人存在,只剩下一鍋冒泡的羊肉自強不息地咕嘟咕嘟。

“開個玩笑。”在發現羊肉快咕嘟老了之後,喬琛終于打破了沉默。

溫升沒什麽表情的看着他,一言不發。

喬琛站起來,從旁邊的碗裏拿起一個漏勺,在清湯鍋舀了一勺羊肉,問:“要嗎?”

溫升放下了筷子:“謝謝。我吃飽了。”

“生氣了?”喬琛挑了下眉,把勺子裏那堆羊肉全扔進了紅油鍋裏。

“沒,”溫升看着他拿着勺在紅油鍋裏攪來攪去,感覺胃裏一陣疼,“我就是沒想到你能說得這麽直接。”

“怎麽了?”喬琛看着他。

“我們雖然窮,但是窮得有志氣。”溫升一臉嚴肅地說:“你得适當給我們點兒面子,別說得太直接。”

喬琛安靜了一秒。

然後很不客氣地哈哈哈哈地沖他狂笑了半天。

溫升喝了一口可樂。

羊肉徹底老了。

啧。

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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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火鍋已經很晚了,街上車都少了很多,不比剛來時。

黑夜的邊緣飄着一片散不開的霧氣,朦胧的月光像層薄紗一樣鋪在了天際,一顆星星的亮光都看不見。

溫升下出租車的時候,感覺自己困的眼皮都睜不開了。

迷迷瞪瞪地上了七樓,擰開家門,一片漆黑。

溫語已經睡了。

老爸老媽也沒回來。

溫升把零食拎到了廚房裏,打算明天讓溫語解決掉,當然即便不提醒,那小丫頭也一定會自己下手的。

廚房很小,一個滿是油污的竈臺和一個落灰的儲物櫃,就已經占了不少地方,除了牆角還放着一個掉漆的水缸,就剩下一個裝滿垃圾的紅色垃圾桶還放在暖氣旁邊,看起來算是唯一比較好的用具了。

現在雖然降溫了,但垃圾桶還是已經有股難聞的味道了。

溫升嘆了口氣,打算把垃圾桶倒掉換個新塑料袋。

他一彎腰,指尖剛勾起垃圾桶的沿兒,就聽到一聲細微的聲響。

咔。

咔咔。

咔咔咔咔砰!

垃圾桶就像是一架小孩沒玩兒好的積木,剛碰一下,就在溫升震驚的目光下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

法克。

溫升看得如癡如醉。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垃圾桶會突然就碎了。

垃圾撒了一地,散發着讓人醍醐灌頂的味道。

這好像是個挺熟悉的場景。

溫升站了半天,他就像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也不動,呆呆地看着那堆垃圾。

爛出蟲子的菜葉,發芽翠綠的蒜頭,糊了的蔥姜,無數個煙屁股,數不清的啤酒蓋兒。

還有幾只黑色的小飛蟲。

他眼神中帶着一絲茫然,像是有點困惑不解,直起腰,環視着這個又髒又亂、滿是油污的廚房。

而就在那麽一瞬間,原本細微的、無法輕易察覺的悲傷忽然就像氣勢洶洶的山洪,開閘洩洪地就那麽把他淹進了無法呼吸的一片風口漩渦當中。

沒有道理,也不講道理。

他為什麽總是逃不出這片陰影?

為什麽死了一次之後還要重生一次?

這到底是在懲罰誰呢?

溫升就好像回到了上輩子無依無靠,沒着沒落的那段日子裏,每天充斥着無法壓制的悲傷,感覺什麽也抓不住,沒有一絲動力,也無法帶着希望活下去。

他一點兒光都看不見。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并沒有度過幾秒鐘的樣子。

一個小小的懷抱在背後圈住了他。

是溫語。

她聽到了聲響,打開門,看到了哥哥站在廚房裏,背對着門口,肩膀微微地顫抖着。

還是一點兒都不敢哭出聲音。

哪怕這次老爸老媽并沒有在家。

這是為什麽呢?

她并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她這個妹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在他難過的時候盡其所能地陪着他。

“哥沒事。”溫升笑着說了一句,轉身看着溫語的臉,抓了抓她的腦袋。

溫語無聲地看着他,然後用手指摸了摸臉頰。

“那也沒事。”溫升往臉上一抹,抹了一手冰涼的眼淚。

完了。

明天早上又該是腫泡兒核桃眼了。

“回去睡覺。”溫升推了推她,“別再出來了。”

“那你呢?”溫語輕聲問。

“掃地啊,沒看見咱家垃圾桶碎了麽。”溫升指着這一地垃圾,然後拍拍溫語的頭,“之後給你把校服洗了,完了就睡覺。”

聽到他明确的步驟安排後,溫語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轉身回了房間:“晚安。”

“晚安。”溫升說。

直到溫語關上門,他才收回了視線,繼續看着一片狼藉的廚房。

溫升撚了撚指尖,上面還帶着點沒幹的眼淚,臉上也是涼呼呼的一片。

剛才那種情況其實他經常會有,在上輩子可以說是很家常便飯了。

很多人也可能會經常在某個時刻流很多眼淚。

都是很正常的。

但是在別人眼中,對抑郁症患者來說,剛才那樣……應該就算是犯病了吧。

那種悲傷的情緒每次都來的那麽突然,如燎原一般幹脆,讓人猝不及防地就陷入了絕望當中,難以脫離。

他原本以為重生後他的病會好很多,至少不會像上輩子一樣每時每刻都活在絕望當中。

卻原來還是會有些發病征兆在現在這個身體裏。

防不勝防。

溫升把垃圾和垃圾桶全部扔掉後,才掏出洗衣粉去浴室把溫語的校服給洗了。

現在天氣涼,晾在陽臺吹一夜風,明天早上就差不多全幹了。

溫升換衣服的時候還在衣服上聞到了火鍋的味道,于是洗完澡也順便把自己衣服泡上了,打算明天再洗。

躺在床上的時候頭非常的疼,就像是有個錐子往腦仁裏面紮着疼。

今天發生的那些事跟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在腦子裏回放着,而最後則停在了喬琛“開玩笑”那句話的場景上。

喬琛的話對他有挺大影響的。

——我發現你和我之前認知的不太一樣。

這句話說出來時候的眼神,語氣,實在是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溫升其實覺得喬琛就算發現有問題也沒什麽糟糕的,畢竟誰能想到在他身上會發生重生這種玄乎事兒呢?

而且人家還是霸草。

日理萬機。

說不定只是說出來逗他玩玩兒而已。

不必當真。

這麽一想,溫升心裏就舒服多了。

他從抽屜裏掏出了一片止疼藥,就着水喝了之後,就關燈睡覺了。

這一晚上挺好。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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