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想聽到的話
清濑說完方才那句話,語氣又放松下來,“阿走,我曾對你說過吧——我心中最棒的跑者,惟你而已。”
阿走輕聲答道,“是。”
明明是令自己欣喜的話語,卻另有一番沉甸甸的分量壓在心頭,心髒劇烈地跳動,牽引着的每一根血管都緊緊繃起。
“按年齡說,你或許算是後輩;但跑步這項運動從來不分男女長幼,就實力而言,阿走,你并不是一個追趕者。我們都清楚,跑者只有在望着前方目标時,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潛能,就如你上一次跑出的那個比藤岡還要漂亮的區間紀錄。”
“灰二哥……”
清濑向阿走揚了揚手裏的筆記本,“所以,對足以成為你目标的人,我可是比誰都要重視。”
阿走用手擋住了眼睛。不光為藏住此時發熱的眼眶,還為剛才幼稚的嫉妒心羞慚不已。
他悶聲說,“如果沒有灰二哥,就不會有如今的我。灰二哥才是那個,我想要追趕,卻怎麽也追不上的人。”
清濑含笑看他,“記住我說的話,你不是追趕者。對了阿走,趁今天的機會,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阿走擡眼,“什麽?”
清濑目光轉向自己的右腿,語氣不無遺憾地說道,“因為腿的緣故,以後,我恐怕無法再以選手身份與你一同跑步了。”
阿走腦中嗡地一聲炸開,“這、這是什麽意思……”他眼前驟然一黑,突兀地起身,又仿佛重心不穩似的,跪倒在清濑腳旁。他的手顫抖着,試探地伸向對方右膝蓋,想碰又不敢碰。“腿,不是還在恢複期嗎?為什麽說這種話?”
清濑解釋,“确實是在恢複當中,但即使傷處長好,可能也很難正常走路了,像跑跳之類的運動就更……”
“連正常走路都不能保證?可是……不是已經做過手術了?難道說,手術沒有成功嗎?”阿走擡頭無助地望着對方,如同一頭被主人放逐的獵犬,茫然無措,心裏亂到極點。
糟透了,自己居然差勁到這個地步。發生這種事,最難過的當然是灰二哥本人,需要安慰的是他啊,自己這副樣子,不等于是在反過來向他索求安慰嗎?
清濑右手在阿走肩頭拍了拍,“也不能算是不成功,只是骨頭和韌帶損傷嚴重,不可逆轉了。以後不靠拐杖,慢慢走動還是沒問題的,日常起居不會有太大影響,放心吧。”
Advertisement
“這怎麽可能放心得了啊……”
從在病床枕頭底下發現那本教練手冊開始,阿走就隐隐地有了預感。可是他不願意,或者說不敢去深思,一廂情願地把那理解成是灰二哥“成熟的職業規劃”。
原來在那時,甚至更早之前,灰二哥就已接受了現實,并且選擇以這種方式繼續“跑下去”,繼續為跑步傾注全部的愛情,如他所誓。
太沉重了。
醞釀了許久的熱淚終究還是一顆一顆滴落下來。阿走額頭輕輕抵住清濑的膝蓋,無聲地哭泣。
那天站在終點線後,看他微笑着,如破開強風的雁一般向自己沖來,至今壓抑在心中的悲傷,終于在這個人面前盡數釋放而出。
清濑彎下腰,伸出雙臂抱住他,“傻瓜,我沒事的。”
阿走不住顫抖着,像要溺水了一般,兩只手死死抓緊清濑的衣服。他已經無暇顧及形象,也管不了這樣有多失禮,混沌的意識驅控着身體,叫自己絕對不要松開手。一旦松手,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仿佛也會随之而去。
清濑任由他緊緊拉扯住,在阿走看不見的地方閉上眼睛。
醞釀許久,到底還是說出來了啊。選手引退,跑步終止……縱使做好了覺悟,還是會感覺到疼痛與不舍。也許對方尚不明白,對自己而言,單是向人訴出剛才的話語,就已是一種含蓄的示弱。
因為,唯獨在阿走面前,偶爾這樣也沒有關系。
清濑在阿走耳旁輕聲說,“我不會要求你放慢腳步,不過——”他诙諧地說下去,“陪我散步時要例外啊。”
阿走在清濑臂彎中擡起頭,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只能用力點了點頭。他在清濑身旁坐下,用手背擦拭眼淚,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眼睛通紅,滿臉都是淚痕的狼狽模樣。
清濑善解人意地将目光移開,說道,“雖然大家早晚會知道,但是在那天到來以前——阿走,請你暫時替我守住秘密。”
“灰二哥不想讓大家擔心嗎。”
“嗯,沒必要因為既定的事實給他們心裏添堵。”
“目前……只有我知道這件事?我是說,除了灰二哥的家人以外。”
“是啊,”清濑靠在沙發背上,半開玩笑地對阿走說,“所以假如消息傳入第二個人耳中,洩密犯只能是你。”
阿走低着頭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嗯,拜托啦,尤其是王子跟前,可別露了口風啊。”
阿走愣了一下。當竹青莊衆人得知這件事,他們當場會作何反應,阿走大致都能想象得到,唯獨王子是無法預知的變量。要是王子聽說灰二哥的腿再也好不了,那張俊美堪比童話男主人公,卻總是表情匮乏的臉上會顯露怎樣的神态,又會有怎樣的舉動,阿走無法在腦中勾勒出那個畫面。
“我們十人中,雖然大部分是外行,但只有他過去是全然厭惡運動的人。如果不是為了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出這樣大的讓步。我把他拖下水,自己卻……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阿走認真說道,“依照王子的性格,他一定不希望灰二哥為這種事過意不去。”
清濑輕輕嘆了口氣,眼神平添幾分暖色,“也是。他多半又會說,‘這不是我想聽到的話’。”
“那就把王子想聽到的話說給他聽吧——就像今天,灰二哥說了我想聽的話一樣。”
“阿走……”清濑微露詫異,随即笑了,“嗯。”
趁着下午的閑暇,阿走幫清濑收衣服,整理廚房,不過家裏什麽幹糧都沒有,兩人難為無米之炊,晚飯直接叫了外賣。阿走說周末去超市采購日用品,灰二哥需要什麽就列一張單子,他到時送來。
在門口同清濑告別時,阿走說,“灰二哥,我決定要學車。”
清濑便鼓勵他,“好啊,在校期間考個駕照還是很有用的。”
阿走站在黑漆漆的樓道裏,燈光從清濑身後照到他充滿生氣的臉上,那麽明亮。
“因為我想,等将來灰二哥成為灰二教練,至少也該有一名專職司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