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你明天來學校嗎?"
"我鐵人麽。"
“好酸啊我”,"過了會兒,方政的短信才發過來,"你豈不是連着周末能休息五天。"
馮時想了想,好像的确是的。
"行了,那我周末去看你……您這胃可別再折騰了。"
馮時笑笑,發了個ok過去。
在病房其實還是挺無聊的。加上不是第一次住院所以已經感受不到那股全世界我最特殊的新鮮感了。
到現在跟隔床老大爺交流為零,老大爺顯然也悶得快要生黴了,一天到晚就對着電視上放着的京劇節目發呆,也沒人來看。
馮時只能玩手機,玩着玩着思緒就有些偏了。
他突然想起剛剛看到了景歧手機屏幕,一開始的确是驚訝,現在倒沒什麽感覺了,上網課罷了,也沒多稀奇一件事,只不過有點兒刷新他對景歧的認知。
景小葵。
一開始見到他還覺得這人懶洋洋的,有些“散”,後來發現景歧平常時候看起來就是那種對什麽都很認真的一類人,加上想到了方政之前分享的那些在學校論壇上的信息……
馮時打了個哈欠,點開了一場球賽看。
此時正是下午,太陽高照,景歧坐在收銀臺那裏,心情卻不太美麗。
這視頻他前後快看了三遍了,還是有些不太能懂。
人貴有自知之明,景歧沒覺得是講課老師的問題。他當初買這網課買了個有些偏倍優班的類型,偏偏他從小到大沒上過補習班,不太能分清培優班和其他班種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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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師講完一個知識點後說:"大家都聽懂了嘛?沒問題的扣個1。"
于是底下就一連串的"1111111。"
沒看懂的尤其像他這種不大想打字上去的人都不知道該扣什麽,畢竟在一連串的“1”裏發一句“沒聽懂”有點兒需要勇氣。
還有的同學非常超前,在交流區逼了一大堆他也沒看懂的東西。
課後作業剛開始也欠了一大堆,後來一項項給補齊了,負責批改的輔導員的語音聽起來也挺無奈的,當然最後還是會小天使一般地送上鼓勵。
這課講的數學,然而景歧的數學恰好很一言難盡。
景歧有些麻木,不知道自己買這課的意義何在。
他輕蹙着眉,本來基礎就不太行,中考是靠文科踩着那條線堪堪跨進七中大門,雖然當時似乎也沒怎麽重視吧,尤其前兩三年七中剛建起來,分數線比現在低了不少……難不成上了一點就得換課?
可是好浪費啊。
景歧嘆了口氣。
……
傍晚的時候明繼迎來小高峰,不知道為什麽格外的多人。
店裏人忙得團團轉,景歧收錢收得都沒有表情了,前門兩位迎賓的同事到最後好像跟複讀機似的。
他心想明繼這客流量挺神奇的,有時莫名其妙能增好幾倍,不知道又是哪股神秘力量給掌控住了。
沒想到快七點的時候陳主管過來,揮揮手讓他去醫院了,随後很頑強地接過了前臺的位置。他先是去洗了手,把滿手的錢味給洗掉,想了想,保守地先把鑰匙給拿上了。
景歧出門時對上門口那兩位的目光,仿佛他是個劃水的老油條,還有點兒心虛。
熟悉的藥水味。
"晚上好。"
"晚上好。"馮時從床上爬起來,臉色相比早上好看了很多。
打開蓋子時他還期待了一下,然而依舊是粥。
馮時認命地接過來勺子。
其實他沒胃病以前挺少喝粥的,不太喜歡喝這個,怎麽爽怎麽吃。
後來老天要他亡。
景歧還是低頭看手機,馮時斜眼瞥了他一眼,因為中午那一幕,現在怎麽看都覺得他看的是網課,有種很膨脹的看穿了他的感覺。
景歧還真不是。
他在看短信。
銀行卡裏多了兩千,宋婧轉的。
他看着那條信息,想了想,點開宋婧的號碼。
"不用再給我轉錢了,我現在找到工作了。"
而細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很久,景歧在這句話的最前面又加了一個"媽"。
他頓了好一會兒,然後發送。
片刻,那邊簡簡單單回了一個嗯。
景歧看着這個字,最後收起手機。
他這回吃飯吃得特別慢,幾乎比上馮時的速度了。最後兩人差不多一塊吃完,景歧走過去拎上飯盒,"那我先走了。"
"好的,謝謝。"馮時道,"拜拜。”
景歧只是點點頭,看起來有點兒心不在焉,"不用。"
馮時看着他一步步走出病房,眉頭忍不住向下皺。
剛剛景歧那氣壓低得都快看不見了。
饒是他再粗心,多少也能發現些不同,雖然這人平常也是一副淡淡的不太鮮活的模樣,可至少沒到壓抑的程度。
從“靜”到“默”。
情緒起伏還挺大。
馮時垂着眼睛,沒讓自己繼續想。
他恰好撞見了,不代表得去深究。
吃飽喝足尿意湧上,可那位老人家正待在廁所的病房裏,待的還挺久了。馮時過去敲敲門,确認了對方沒在裏面出什麽意外,也沒有催什麽,提着杆,吊着針就出了病房門,打算去外邊兒的廁所解決一下。
沒想到剛走出走廊,就在這一層的座椅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
景歧用手蒙着臉,有些栗色的發絲在白熾燈下顯得柔潤而幹淨。
走出門看到椅子時,他一開始想,就坐五分鐘。
就是突然有點兒累了,想休息一下。
是腿太不聽使喚,不是他主動要坐的。
腦子裏亂哄哄的,有數學字符、111111、還有剛才收到的短信……交織組合成一場轟然的海浪,一浮一沉,壓的人頭又暈又痛。
他知道宋婧會很累,為了他的事,主要還是為了他爸的事———他出來找工作,就是不想他們家的壓力全部壓在她身上。
他十八歲,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過分關注宋婧對他的态度,景歧倒不是沒預料他媽這種反應,該習慣了的。
可這個嗯還是有些讓人喘不上氣來。操。
胸腔裏的氣跟堵住了似的,悶而深。
來場風暴或下場大雨就好了。
不是春天嗎,春天怎麽不下雨?……
他迷迷糊糊地想。
耳邊一片安靜,甚至可以說是寂靜,像是被什麽糊住了耳膜,将他與這個環境相隔開。
煩。也悶。
然而下一刻,手機鈴聲響起,顯得很突兀。
吵。
但更多的是一種清晰感。
"喂?"景歧也沒看,接起,聲音很沙啞,原本他音色就偏低,這麽一聲兒簡直跟喉嚨給磨過了一般。
"景歧嗎?"
他睜開眼,這聲音似乎是馮時。
"怎麽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回應。
"你到明繼了嗎?"
"到了。"景歧想也不想地回答。
結果說完這兩個字他就清醒了,他飛毛腿麽,五分鐘能跑到明繼。
飛毛腿都不這麽嚣張的。
景歧不知道,其實他坐在這兒快有十分鐘了,當然十分鐘內從醫院回到明繼也是一件很牛逼的事。
"哦,"那邊的馮時說,"呃……那你有看到我的書包嗎?黑色的。"
"看到了。"景歧破罐破摔,腦子全是水。
馮時站在走廊,伸出一個頭,像個脊椎前傾的鴕鳥,聽到他這句不禁啞然。
景歧這號碼是之前存的。沒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扯。真扯。
即使真回了明繼,書包在三樓,他是圍着自己書包轉嗎,還是眼睛能透視,一口一個看到了。
馮時頓了一下,說:"那麻煩你下次過來的時候把我書包帶上行嗎,謝謝。"
"行,"景歧說,"不用謝。"
真勤奮。
"明繼現在很忙吧,不打擾了,再見。"馮時喘也不喘地接上。
景歧一愣,明繼現在應該是挺忙的……
"再見。"他也答道,随後挂了電話。
外邊已經是黑黑的一片了,只有路燈搖曳着,曳出一條顫巍巍的路。
景歧起身,下了樓。
明繼現在挺忙的,他坐在這兒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算個什麽事。
馮時松了口氣,目送他離開。
這什麽倒黴電話。
景歧剛才那副樣子他說不出來,就是好像沉浸在了某種情緒裏,或者說陷進去了,總之不是太好的情緒。而馮時站在那兒看了會好一會兒,不知道為何尿意茂盛,仿佛憋了很久,或許是景歧持續這種狀态會讓人覺得過一秒也很久吧。
換作平常,馮時大概不會打擾。
就是景歧擋在他去廁所的路上了,剛才說先走了的人這會兒遇到得多尴尬啊。
馮時提着杆,下一秒奔向廁所。
作者有話要說: 回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