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距離當時和景歧那一通瘋笑之後已經緩沖了個三四天,馮時也不知道自己是幹嘛了,老回想起那一幕,也不知道是在回味個什麽勁兒。

當然,互補的話只是說說而已,兩人倒沒真的就去交流交流學習心得。

對着臺燈,看題看了半天一個詞都不通,跟看鳥語一樣……馮時屈服了,噗地合上了英語練習冊。

……

這一天下午景歧回家時,發現有些不對,進門看見玄關處翻出一雙女士拖鞋,有些愣了愣。他打電話給宋婧,沒接。

宋婧這段時間各地跑出差,或者說今年基本沒有回來過,可不是她的話這家裏的确也不會有其他人來了。

景歧想了想,揣着手機就再次徑直走出了門。

艾可醫院坐落在埔城城區中央,設備一流,國際标準的服務,可是卻沒什麽人來——一個字,貴。

景歧輕車熟路地來到六樓,在電梯裏一時恍惚,這才意識到自己最近一次來已經是快半個月前的事了。他輕輕嘆口氣,朝護士站打了聲招呼,穿過走廊來到最深處,推開609的病房門。

“小景先生。”病房裏的護工見是他,也不驚訝。

景歧朝她點點頭,目光移向病床上的男人。

這男人周圍都是輸入管和精密儀器一類的物品,看起來好像只依靠着這些茍延一條性命,看得出有四十歲的年齡了,然而面目溫和,并不憔悴,閉着眼,顯得蒼白。

他爸。

景歧默默看了會兒,過去幫忙端水,打掃一下病房。罷了,才又開口問道,“請問你有看到我媽來嗎?”

“宋小姐?”護工一聽,不假思索地回答,“早上來過一趟呢,哎,話說也好久沒見着她了……”

景歧的頭微微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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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了半晌,他才出門,離開了病房,“多麻煩您了。”

景歧走出醫院,這會兒天色明媚,如加了個什麽濾鏡一般,他想了想,還是給宋婧發了個短信。

“媽,你是回埔城了嗎?”

宋婧這回沒讓他等太久,一句話發來,“現在在機場。”

待了不到半天又要走。

來得匆忙,但并不能是不聞不問的理由。

景歧沒再回複,把剛敲出的“一起吃個飯吧”一點點删除。

“嗯。”

五分鐘後,他又返回了艾可。

這回去的是四樓。

“我還以為你不來呢。”那是個中年醫生,體态敦厚,戴着個金絲眼鏡,乍一看有些像商人,一點兒都沒有醫生崗位上的樸素親民氣質。

景歧:“差點兒忘了有預約這回事。”

這醫生姓李,是宋婧的大學同學,也算景歧的一個叔叔。

“來,”李醫生說起正事時顯得嚴肅了些,“之前讓你多活動活動……感覺怎麽樣?”

景歧:“沒差。”

“訓練每天都有做嗎?”

“有時候不舒服就停了,一周大概做個三四次吧。”

“這樣,”李醫生看了他好一會兒,主要是看他的左手,“膏藥呢?”

景歧想了想,“我真感受不到。”

李醫生有些無奈,“你這還是活動得不夠。”說完簽了個單子給他,“先去照個片吧。”

艾可人不多,排隊也不用等得太久。

景歧低頭看着手上的X光片,好像在研究什麽似的——骨骼修長而細,手腕處卻好像斷了個截一般,手臂內側的骨頭也看起來有些歪扭。

這是他的手。

其實李醫生說錯了,他的活動量絕對夠,又不是天天癱在家,在明繼工作收錢接電話什麽的也不是用腳來,更何況雖然現在是用右手進行常規動作,但這傷了的左手臂偶爾還是有機會撒撒野的。

當然除了一般的活動,高強度的訓練就不要想了。

……比如說畫畫。

傷的不僅是骨骼,還有經絡,一個不好後半輩子可能連提筆都難,所幸現在還遠遠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李醫生看了片子,似乎對這恢複情況還挺滿意的,“指日可待。”他說。

景歧笑笑,沒告訴他自己找工作了。

“喂?”

“行,我知道。”吳非站在寝室的陽臺上,吹着晚風,對電話那頭說,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你也不要急。”

那邊啪的一聲挂掉了。

吳非又嘆口氣,怎麽和事佬都是他來當?

好慘一男的。

估量好時間,景歧這會兒應該空閑着,他找出號碼給撥了過去,沒多久就接通了,“怎麽了?”景歧問道。

吳非開門見山:“小當剛打電話來了。”

沉默半晌,也不等景歧說些什麽,吳非繼續道:“下個月有個漫展,市體育館那邊,他讓你參加。”

不是別的,是讓。

景歧終于開口,“花樣真多。”

“……可不是。”他讪笑。

吳非:“之前那個比賽你還記得麽?挺久的了……夏篝拿了金獎,這次漫展會宣傳,以及開個簽售會,”他說,聲音有點兒恨鐵不成鋼,“你當然得去啊……”

“小當那狗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主動開口挺不容易的。”吳非最後說完,知道景歧不會多談這事兒,很識趣地道,“886,想好了就聯系他。”

電話挂了。

景歧原本已經卡在喉嚨裏的拒絕來不及說出,這會兒梗得不行。

他把手機往床上一丢。

狗屁的漫展。

夢裏一片熱鬧,以往的畫面翻騰流轉着,過分的真實。那會兒他的左手臂還沒受傷,尚且是握的了畫筆的人。小當比他和吳非都要小,其實也才小一歲,主要是心理年齡比較童真。

小當早早辍學,靠着給人畫像過的,他家裏富得有礦,但也不知道為什麽,放着好好的藝術學校不讀,機票一撕,畫具一背,自己就出來了。

後來遇見了他和吳非,至于是為什麽混熟了,景歧現在是真有些記不得。

……

“試試吧。”

“要不……叫夏篝?”

“7哥,你還畫嗎?”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小當租的那個簡陋的地下室,簡直是蜘蛛的樂園,蟑螂的天堂。小當握着畫筆,他很胖,圓滾滾的,眼睛紅着瞪的像兩顆大玻珠。小當有些潔癖,畢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認識這麽久,一條內褲穿四天的時候也沒見他哭過,可那會兒差點兒就哭了。

自己當時說了什麽來着?

“小當,你比我厲害多了,”夢裏的自己說道,搖了搖左手,有些疼,大半年前的景歧就是這樣朝他笑笑,“你單幹吧,對不起。”

……

景歧睜開眼,心裏有些不大舒服。

背後出了一身冷汗,一看鐘,淩晨三點半這樣。

他也不打算繼續睡了,起身坐到書桌前,對着暖黃色的小臺燈發呆。半晌不知從哪兒抽出張紙來,右手從筆筒裏掏出根最普通的2B,好似沒什麽目的地勾畫着。

然而不久,一副圖畫就漸漸成了型——雲,樹,小河,大狗,火光。如果有顏料的話,那雲是金的,樹頂着紅葉,小河藍紫調,大狗一身七彩的毛懶洋洋地垂着,火光倒是正常了點,很烈的一塊橙。

光怪陸離,仿佛已經是很久之前的幻想了。

他一筆一畫寫下“夏篝”這兩個字。

景歧盯着這紙,好像要看出個洞來。

一瞬間光景紛壇,許多轟轟然的東西迸發着,也說不出是些個什麽畫面,腦子裏霎時很累,但似乎又一點兒也不累。

他把紙扔進櫃子裏,倒在床上。

曾知知最終還是知道義賣這回事了。

“安排啊,當然得安排。”她興沖沖的,“你前幾次都不參加,這次必須得好好參與一下,等升了高二高三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啊。”

“高二高三也有文化藝術節。”

“那你高二高三也參加。”

馮時嘆口氣,“那不弄吃的行吧,麻煩。”

曾知知猶豫,“不賣吃的嗎?大部分人都是做吃的賣吧……別诓我啊!”

二度啞然,馮時什麽也說不出來,參加就參加吧。他端着盤子下樓去了,曾知知還留在三樓,區區幾秒間滿漢全席都給她構思出來了,真想現在就下樓搶鍋好好秀一波廚藝呢。

時間還挺快的,馮時一步步下着樓梯,突然這麽想到。一下都快五月了。

那再熬一會兒就暑假了吧,哦豁,心情瞬間就愉快了不少。

遇見景歧在後門那兒不知道幹嘛,他打了聲招呼。

景歧朝他點點頭,看起來狀态似乎蠻不錯的。

也不是說他笑了什麽的,就是感覺整個人都很放松,好似有什麽豁然開朗起來。

他勇敢地跨出友誼的第一步,“不熱嗎?”

四月的小尾巴,外邊沒空調的确是有點熱。

“還行。”

“……那你站在這兒是在做什麽?”馮時再接再厲。

景歧默了片刻,“……發發汗?”

兩人對視,都笑了笑。

馮時轉身去廚房了。

景歧也扭過頭,過了一會兒,掏出手機。

他打給吳非:“那個漫展,我還是……”

“想通了?想好了你打給小當啊,騷擾我幹嘛。”吳非道,其實心裏頗為欣慰,如果不是肯定答案景歧是不會還特意打個電話吱一聲的。

“別告訴我小當的電話你沒有啊。”他說完就給挂了。

景歧靜了靜,電話當然有。

還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吳非扣了條短信過來,“7哥別慫。”

“慫個屁。”

景歧沒有跟人鬧過什麽矛盾,他這性子加上氣質想主動鬧個矛盾都不容易。

小當算是一個因為他要求散夥所以鬧得不大愉快的一位朋友,不僅是不愉快了,甚至因為自己退出的緣故,心裏多少會有些愧疚。

發怵。聽吳非說這半年小當變化挺大的,沒像以前跟個傻逼兮兮的小孩兒一樣了。

傻逼還好點,傻逼好應付。

景歧不再猶豫,點開那個號碼。

感覺很漫長。

“嘀——嘀……”

電話通了。

“小當?”景歧開口。

那邊一時沒有回話,好似一團安靜的空氣。

然而他也不介意。

今晚的月亮真圓,寫作文時愛把夢想比作路燈,因為有光啊照着路什麽的,如果一定得按照發光這個榜樣來的話,其實月亮更恰當點兒,遠遠的,摸不着。夢想這詞本身就是有些虛假和浪漫主義的。

……那些打好的腹稿在心裏翻了又翻,激起一片熱鬧的流波,可真正到來,原本想說的最後只是化為一句簡單的保證。

“我會去漫展的。”景歧對着電話,笑着說,“夏篝得獎,恭喜。”

半晌,那邊才哼地回應了一聲兒,“也是你的獎。”

作者有話要說: 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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