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妖狐是個很懶的人,從不會做迎難而上的事。自己想不出答案的事為什麽要去想?眼下還有更要緊的,後天就是荒的試鏡,比丘尼還讓他試鏡完去開會聊聊下半年的計劃,忙成這樣,也沒有閑暇分心。
試鏡那天晚上他難得睡得挺早,第二天大天狗真來接了他。看到那輛車停在門外的時候他還有點無語,拉開車門打起精神:“勞駕前輩了,沒想到您真的來接小生去試鏡。”
大天狗看上去有些疲憊,搖搖頭:“本來我找荒也有點事。”
妖狐正要順杆往下爬,大天狗又說:“你是不是想聽我這麽說?但不是,我特地來送你去試鏡的。”
微妙的停滞,妖狐的笑勉強挂在臉上,大天狗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駕駛座上的鴉天狗看了眼後視鏡,忍不住要說點什麽,剛喊了聲“大哥”就被大天狗用視線勒止,反倒是妖狐因為這個稱呼差點笑出聲。
車平穩地駛出很久,車廂內再沒人說話,不安是會傳染的,妖狐再會裝,和他并排坐車後座的大天狗也能清晰地從他身上感到那種焦慮的因子,他側頭問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不和你對戲?”
試鏡的片段其實都是和大天狗的對手戲——但是荒的要求就是要對着空氣預想演完全場,屆時只會有人幫忙念念大天狗的臺詞,妖狐沒好氣地回答:“因為演戲靠帶,和您對過後小生恐怕會對自己有錯誤的評價,試鏡就會出問題。”
很淺顯的道理,他答了才想到也許大天狗只是在試着說點什麽。
他忽然彎起眼睛,對上大天狗的視線:“您是在安慰小生?”
“如果你需要的話。”
“安慰不用,”妖狐随口道,“如果小生過了,回答小生一個問題吧。”
試鏡地點選在荒的工作室,市中心最高的寫字樓上占了五層,透明的觀光電梯飛速往上時妖狐一句話都沒說——他恐高,旁邊除了大天狗還有亂七八糟的工作人員,能撐住站直已經很艱難了;到達樓層出門時,大天狗伸出一只手不動聲色地在他後腰撐了一把。
“緊張也已經沒用了。”
妖狐飛速答道:“那前輩也不要增加小生的壓力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電梯,四面都是落地窗的辦公區敞亮大氣,等候已久的助理殷勤地将他們帶往深處的走廊,盡頭便是試鏡的會議室;察覺到兩人話題未盡,很有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
臨近這個準備許久的時刻,還關系着自己事業非常關鍵的一步,妖狐意外地沒什麽感覺,還沖旁邊路過的美女眨了眨眼,美女抱着文件夾回以微笑,大天狗不悅道:“你馬上要試鏡了。”
妖狐長長地“哦”了一聲,還是懶洋洋的沒個正形,給他們帶路的人已經到達目的地停下腳步,大天狗說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便有人帶去專門的休息室,妖狐獨自走進會議室,房間的桌椅撤得只剩下一排,坐在正中間的是荒,其他應該是制作人監制還有來湊熱鬧的投資方。
荒也不多話,轉着筆往後靠上椅背:“來了,準備好了麽?可以就開始吧。”
妖狐不經心地一點頭,調整站姿和呼吸:“那我開始了。”
《奈何橋頭》的故事有點拼圖的意思,負責将迷路走遠的鬼魂帶回來喝孟婆湯的鬼使遇上了一個老是到處亂跑不肯乖乖過橋的野鬼,野鬼沒個正形,托詞自己已經失憶了,每次被抓住了就亂七八糟說一點自己想起來的東西,趁亂又跑掉,但他聊天的內容逐漸串起一個個故事,直到小說末尾,鬼使發現自己也曾喝下孟婆湯,而這個野鬼所講的一切都是他們之間的故事。
小說結尾的開放性結局頗引起了一陣讨論,Shiro只停筆在野鬼問那個鬼使你還要不要帶我去喝孟婆湯,并沒有進一步的闡述。
大天狗給妖狐争取來的這個角色是野鬼(順帶一提,大天狗自己演的是生前生後性格差異極大的鬼使),試鏡兩段劇情選得很直接,最開始野鬼吊兒郎當要給鬼使講故事和末尾問鬼使喝不喝孟婆湯的地方。
妖狐反反複複看過很多次,又和鬼使白探讨過,此刻一套演下來,連自己都完全沉浸在那情緒裏面,結尾時室內一片安靜,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整理剛才比劃時拉歪的領口。
打破沉默的是荒:“你有什麽問題要問麽?”
妖狐搖搖頭。
荒說:“大天狗沒有告訴過你,試鏡時問我一個好問題可以加很多分?”
非要找問題麽,妖狐帶着點反擊的心态接口道:“那麽您為什麽同意小生,一個您從來不在電影中起用的偶像來試鏡?。”
“你覺得我是賣大天狗的面子?”
真是人以群分,說話都容易把天聊死。妖狐沒有回答,揚了揚眉毛默認。
“因為他很認真的推薦了,而他不會拿這部電影開玩笑。”荒漠然道,“這是他明年的沖獎作。”
妖狐的瞳孔有一瞬間的微縮,但還是勉強端住表情,頂住導演接近審視的視線,扯出一個微笑:“看來是小生多慮了。”
荒饒有興致地看了他片刻,沒多說什麽,朝他伸出手:“如無意外,要對你說合作愉快了。”
妖狐伸過手去敷衍地握了下他的指尖:“合作愉快,荒導。”
荒并不介意他的心不在焉,只點點頭:“——走吧,以免外面那位把浪費的時間算在我賬上。”
休息室特地選在采光好的地方,落地窗,上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妖狐轉過拐角時眯了下眼睛。大天狗坐在臨窗的一個單人沙發上喝茶,膝上擱着一本雜志,淡金色的發頂有一圈好看的光暈。
妖狐沉默地看着,不知怎麽開口,心裏亂七八糟,甚至有點想落荒而逃。他本來已經可以接受“大天狗賞識自己”的設定了,卻沒想到荒轉眼砸出一個更重分量的——
大天狗只缺一個影帝,近兩年接的電影目标明确,他從沒想過他會把如此重要的擔子壓到自己身上。
妖狐剛剛才演過第一部電影,還是故事讨喜、奔着票房去的商業片配角,大天狗和他合作不過寥寥幾月,就敢托付這如同賭博的信任。
憑什麽?他怎麽敢?
這重磅炸彈比那些毫無章法的示好更讓他忐忑也更讓他有對方看重他的實感。
他沒能一個人思考太久,大天狗先看到了他,合起書說:“結束了?過了嗎?”
妖狐答得很簡潔:“荒導說沒問題。”
“不錯。”大天狗不意外的點頭,見妖狐半天沒動又問了句:“怎麽站在那裏不動?”
妖狐頓了半天:“……恐高……”
兩人原本說要去吃個飯,大天狗臨時有事走了——妖狐還松了口氣,目前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和大天狗相處——留鴉天狗送妖狐去公司。臨走時他說你随時可以問你要問的問題,妖狐心想我想問的荒導已經替你答了,嗯嗯啊啊地敷衍掉就閉眼假寐。
到了公司,他從專用電梯上去,比丘尼辦公室門開着,妖狐靠在門框邊懶洋洋地敲了敲門板:“來了。”
比丘尼在看報告,聽見聲音擡頭笑眯眯地:“先說恭喜了,試鏡通過,第一次擔綱主角就是這麽大的片子,要大紅啦。”
“單論人氣的話,小生已經夠紅了。”
比丘尼不以為意:“那都是浮在面上的,既然結果出來,我就放心了。下半年我原本想再給你談兩部電視劇,都是正火的IP……”
那是他過去的工作重心,妖狐談不上讨厭,說很喜歡也不至于。他走進來熟門熟路地從小冰箱裏拿了瓶水喝,走過去坐在比丘尼辦公桌邊等她繼續說。
比丘尼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既然有荒的電影這麽好的機會,不如就趁機轉型,逐漸轉向大銀幕,但相應的,下半年把重心都放在電影上,曝光度和人氣都會受影響。比丘尼還給了他個初期的方案,等他翻的時候感慨了下:“大天狗對你這麽上心,也在我和晴明意料之外了。”
“……這句話怎麽聽怎麽不對,況且小生看前輩純粹就是個工作狂。”
“啊啦啊啦,你這就過分啦,”比丘尼笑眯眯地看他拿出筆在文件夾上畫圈,“你這限量筆是誰送的呢,轉頭就忘了?”
“……”
“有人去南島看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別驚訝嘛,我們當然知道,不然大天狗怎麽能悄無聲息地來回啊。”
妖狐手上動作頓了下:“公司安排的?”
比丘尼頗有興味地看他:“你希望呢?”
妖狐懶得上套:“如果是你們讓他過來,怎麽可能媒體一點風聲都不漏。”
“聰明的嘛。不過有一點警告哦。”比丘尼拿筆敲了兩下筆記本,“我不管你們現在在耍什麽花腔,在什麽階段——晴明關心這個,我可不關心——給我繃緊皮,炒CP和真出櫃那是兩回事,我們可以主動炒,但不要讓狗仔抓小辮子。”
沒有理出頭緒的事被乍然擺上臺面,妖狐第一反應就是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幾日不見,你的想象力又精進了。”
比丘尼也懶得在這個問題和他糾纏:“沒有最好。大天狗那個死腦筋,經常出不了戲——對了,兩面佛那邊的宣傳前兩天發消息過來,想讓主創騰個時間上次綜藝……”
她奇怪地看了眼驟然陷入沉默的年輕偶像,又叫了聲:“妖狐?”
妖狐回過神,沒頭沒腦地答道:“沒什麽,只是想到該問什麽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