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暗籠世的邂逅】 (1)

吸血鬼。

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嶄世鸰對這三字也是有基本概念,簡單說來就是不老不死、以血為糧、刀槍不入、畏懼聖水、讨厭大蒜、心髒是弱點的新人類。

沒想到如此神奇的物種在八世紀就有了,果真是尊爵不凡的唐朝。

……不對,為什麽會有吸血鬼?

這不是電影裏才會出現的玩意兒嗎?

「為何大唐的皇親國戚會與吸血鬼有關?」嶄世鸰崩潰地問着。

「其實不止咱們唐朝,之前的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還有之前的隋朝,所有皇室君主都是吸血鬼。」姚崇望向外頭萬裏無雲的湛湛藍天,語氣就跟此時此刻宜人的氣候一樣,可內容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這是詛咒,早在秦朝始皇帝時代就有了,因為……」

姚崇沒能繼續說下去,廚房外頭有幾個仆役慌慌張張地走進來,打斷兩人的談話。

「姚崇大人,寧王來訪,說是有急事相談。」

「我知道了,嶄世鸰你好生待着,我去去就回來。」姚崇還順便對旁邊的仆役吩咐:「就托你關照一下我這位遠房親戚,看是要帶他認識隆慶坊什麽的都行,但別讓他随處亂跑,省得我找不到人。」擱下這句話後就迅速離開廚房。

嶄世鸰見姚崇走遠了,仆役也安分守己地待在一旁,等他這位遠房親戚把馎饦吃完。

既然時間充裕,嶄世鸰便随口問向閑閑沒事幹的仆役,「借問一下,寧王是何許人也?」

「寧王是楚王的兄長,兩人的感情相當深厚,時常往來。」

「了解。」嶄世鸰點了點頭,打算繼續把馎饦吃個精光時,意識到他可以向仆役打聽大唐時事。将手邊這碗馎饦優雅地解決掉以後,和仆役到處欣賞隆慶坊造景,然後不着痕跡地探聽現今局勢。

「我常年待在外地不大了解京城的狀況,到現在還不知道天後在登基之前是誰把持國政,願聞其詳?」嶄世鸰問着。

「是高宗呢,高宗為人慈祥低調又溫和理性,我的曾曾祖父和曾祖父都受過高宗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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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李治嗎?唐太宗李世民之子、武則天的丈夫,史書上記載李治罹患眩暈症病死,不知道在這裏是否也如出一轍?嶄世鸰決定往這方面着手。

「高宗是如何退位?」

「發生異常的天象就退位了。」仆役簡單回答。

什麽異常天象?九星連珠嗎?嶄世鸰扶額,「可以解釋一下什麽是異常天象嗎?」

「京城的天空一片血紅,聽我曾祖父形容,當時異象發生前一刻還風和日麗,一轉眼整片天空像是翻倒紅染料般,紅得怵目驚心。」仆役說到這裏還很感性地嘆了一口氣,「高宗深知退位的時候到了,就将國家交給太子,但天後可以攝政……我想是因為高宗不放心太子吧,誰知道天後攝政的結果就是王位換她坐了,始料未及。」

這和史實有出入,而且是截然不同的出入。嶄世鸰暗自想着。不,嚴格說來,姚崇透露皇親國戚都是吸血鬼那一刻,就證明這裏并非是他所知的唐朝,雖然大抵發展雷同,可追根究底下來是兩種不一樣的歷史。

如此一來他嶄世鸰不論在這邊的唐朝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都與原本所知的世界毫無瓜葛。理解到這件事時,嶄世鸰的心情莫名複雜起來,他可以不受拘束地大顯身手,再也不用害怕是否會影響歷史的方向,同時也意謂着他離原來的世界已經越來越遙遠,恐怕再也無法回去了。

但現在不是糾結回不回去這種事的時候。

「你說天有異象所以高宗退位,那之前太宗是怎麽傳位?」嶄世鸰想到了什麽,又加了另一個問題,「對了,太宗和高宗各在位多久?」

「天降蝗蟲雨,太宗便退位了,他是目前唐朝在位最久的皇帝,總共一百五十六年。高宗在位八十五年。」

一百、一百五十六年?嶄世鸰見過高齡一百歲以上的人,随着年歲增長,一些器官功能都衰退得差不多,不論是聽力還是視力都相當糟糕,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名老态龍鐘、白發稀疏、瘦骨嶙峋的男人坐在龍椅上,聽着朝廷大臣向他逐一報告國內大小事……

不過唐朝皇室貴族都是吸血鬼的狀況下,應該沒有年老病死這個問題吧?這麽說來,唐太宗就算到了一百五十歲也是個英姿煥發的有為青年,然後朝廷大臣幾乎已經輪替到第四代或第五代,李世民身邊最著名的谏官魏征搞不好都傳承到曾孫為皇帝輔佐國政。唉,怎麽想怎麽可怕,吸血鬼什麽的真是麻煩的種族。

就在嶄世鸰暗自腹诽吸血鬼有多不科學、多不自然時,一群侍女急急忙忙奔過來,見到嶄世鸰和仆役後,二話不說就把行李及幾袋銀兩交給他。

「發生了一些變故,先生您趕緊從小門離開隆慶坊吧,姚崇大人交代這些盤纏讓您帶上,肯定足夠讓先生您回安西重操舊業。」侍女簡略地交代目前情勢。

于是來到了命運的選擇題,嶄世鸰快速地在腦中構想幾個方案——

一,顯然可見,這是扳回經商名譽的時候,立即拿行李和盤纏去安西做買賣,憑他優秀的商業頭腦,雖無法影響政局好歹影響經濟。

二,孤高清冷,謝過侍女的好意後兩手空空拂袖而去,從此不欠姚崇人情,但除非是日後極為走運,否則沒幾天就會餓死街頭,最後的去處就是亂葬崗。

三,留在隆慶坊了解目前的情形,要是苗頭不對再抽身……當然如果抽不了身,下場也是亂葬崗。

亂葬崗的比例占了三分之二,看來想全身而退的方法就是拿行李和盤纏遠離長安。

正常人都該選一。但如果沒有破釜沉舟的決意,就難以扭轉沉悶無趣的局面。

嶄世鸰想了兩秒便對侍女說着:「你能否大略透露這個變故?」

「這……」侍女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見後頭沒有官兵巡視,索性說明剛剛發生的事情,「寧王方才緊急告知姚崇大人,說是隆慶坊有婢女向天後打小報告郎君埋了魇魅5的人偶,施行蠱毒巫術魇魅都是死刑重罪,即使是皇親國戚也不能例外,因此天後就來隆慶坊查明虛實,想不到真的被人在樹底下挖出人偶,上面刻着天後的名字與詛咒的文字……真是欺人太甚,郎君、郎君他絕對不會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破事,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贓他。」

說着,侍女們邊哭成一團,嶄世鸰知道現在是分秒必争的時刻,果斷地把行李與盤纏還給侍女,要旁邊的仆役帶這群侍女們避難。

「現在不是共體時艱的好時機,你們立刻去投宿旅店避風頭,等此事壓下來以後再回隆慶坊。」

「不不,我們要和郎君一起……」

不等侍女和仆役發表意見,嶄世鸰冷聲打斷,厲聲道:「留下來也無濟于事,何況若真有什麽萬一,我想楚王也不樂見你們一起受罪,別再磨蹭了快離開這裏!」

雖然不知道這個一窮二白前來投靠姚崇大人的人生失敗組有什麽資格命令他們離開,但遠房親戚實在太嚣張外放狂霸跩了,被這股華麗氣場震懾住的侍女仆役當下愣了幾秒,再三拜托嶄世鸰務必幫助楚王脫離難關後,就慌慌張張地從隐藏小門走出隆慶坊。

附帶一提,死裏逃生的仆役、侍女們日後回想起這件事,皆不禁覺得嶄世鸰那時流露的是皇帝正宮的霸氣。

當然這點被嶄世鸰徹底否認了。

=====

隆慶坊庭院內集結大隊人馬。

一名雍容華貴的年輕女子坐在富麗堂皇的椅子上,身邊有幾名侍女輕輕打着羅扇驅趕春日的微熱,在她身後有不少地位崇高的朝廷官員,除此之外亦有兩位眉目清秀的男子随侍在側,而女子的左手邊則是千古傳唱的詩人張九齡與一名神色沉穩冷靜的少女。

在衆人前方是一張桌子,上面擺放一只黑色的盒子與稻草人偶,人偶上貼了幾張符咒。

姚崇與宋璟還有數名仆人恭敬地跪在一旁,随時等待女子的問話。

「人證物證皆備,楚王你有什麽想辯駁的嗎?」女子輕睨着氤氲如霧的雙眸,橫掃隆慶坊衆人,最後視線落在少年身上,「竟敢以魇魅巫術加害朕,楚王真是膽大包天啊。」

「……」始終保持沉默的少年面無表情地看着黑盒與稻草人偶,似乎打算開口說些什麽時,嶄世鸰從回廊快步走了過來,一群人見到這名新面孔皆露出訝異的神色,其中最驚恐的莫過于姚崇了。

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一直幫楚王李隆基運籌帷幄的姚崇大人,此時此刻不得不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責難地看着嶄世鸰,若不是顧及形象顏面,真想一拳揍在生意失敗的遠房親戚身上,順便大吼一句「去你的!老子好不容易替你留個後路,你卻自己跑來送死了,到底是有多想去蘇州賣鴨蛋」,但所有千言萬語他只能用幽怨的神情表達,盡管通通都被嶄世鸰無視過去了。

經商頭腦被抹黑的遠房親戚心想那名婀娜多姿、身材窈窕的女子就是武則天……吧?他之前看史書給唐朝的評價是「肥就是美的病态時代」,因此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要迎接尺寸只有XL以上的奢華風采,想不到目前所見的女性都是嬌小迷人的S,說好的肥就是美呢?不管了,總之既然前面這位外表年齡頂多二十出頭的女性是天後,該跪還是得跪,于是嶄世鸰就跟着跪在姚崇旁邊,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口。

「姍姍來遲,禮數不周,請見諒。」

如果姚崇看到嶄世鸰現身是想死,那麽聽到這句話的唯一反應絕對是現在就去死。

到底是哪裏來的鄉間農夫,可以這麽理直氣壯地對皇帝說「不好意思俺慢來了對不起啊」,為什麽可以這麽平起平坐得莫名其妙?好歹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誠惶誠恐地表示「小人有事耽擱怠慢請聖上開恩,萬歲萬歲萬萬歲」才對。

大概是嶄世鸰從容不迫的态度,合情合理得匪夷所思,武則天見到半路殺進來的死老百姓也只是徐徐緩緩說了:「大膽的楚王身邊也淨是些挑戰權威的角色,雖然不至于無聊,但楚王也該給朕一個滿意的回複了吧?」

「懇請天後明察,楚王他絕不會做出擾亂社稷、意圖謀害聖上的事,肯定是有人冤枉楚王!」

「楚王不可能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請天後三思。」

「肯定是有人陰險設計陷害楚王,天後千萬不能聽信違背正道的讒言虛話。」

「住嘴,朕有允許你們說話嗎?」武則天不悅地制止隆慶坊的下人們繼續發言,她望向一言不發的少年,下達最後通牒,「諸君想必知道觸怒朕的後果是什麽,若無人能給朕一個解釋,那麽就休怪朕無情。」

相當明晃晃地威脅。隆慶坊陷入一籌莫展的窘境,可嶄世鸰卻注意到少年毫無波瀾的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在聽到祖母武則天冷酷無情的話語時,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瞳閃耀着挑釁不羁的光芒。

太過叛逆了。

如果這個時候不去阻止這頭野性狂傲的幼獅,下場肯定是亂葬崗。

什麽事都沒做就去仙山賣豆幹不在嶄世鸰的人生計劃裏,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頭說道:「懇請天後允許在下發言。」

什麽心情都有的姚崇已經不想去計較嶄世鸰的用詞了,不然在人家皇帝面前自稱「在下」,到底是哪根蔥蒜?

「你是?」武則天眯起眼盯着容貌算耐看極品的嶄世鸰。

為了避免惹出一些不必要的是非争端,姚崇立即解釋:「我的遠房親戚,因為一些緣故來隆慶坊打雜。」

不時就對武則天竊竊私語的兩名秀氣男子之一,冷不防地回應:「遠房親戚?怎麽之前完全沒有聽說?」

「因為太遠房了,我想想喔……」姚崇掐指算了算,「我叔父的堂妹的姊夫的小姨子的表弟的兒子。」

別說是遠房親戚了,根本遠到連親戚都談不上。嶄世鸰默默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你們隆慶坊閑錢倒是不少,連養只米蟲都如此綽綽有餘。」

「此言差矣,他也不是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隆慶坊裏面沒有半個白吃白喝的人。」幸好姚崇伶牙俐齒的反擊不算落于下風。

嶄世鸰明白這兩位就是傳說中的天降飛仙,确實以他這個二十一世紀現代人的審美觀來看,是國色天香絕世雙姝,且慢,姝是用來形容女性,那麽只好是國色天香絕世雙妖。原本嶄世鸰以為可以欣賞姚崇大戰雙妖的畫面,沒料到天後硬生生打斷這場對決。

「好了,你想說什麽?」天後問道。

「倘若這個人偶真是楚王所為,以他的聰明才智根本不會放在隆慶坊,我之前攀登高峰,研究長安地勢,欲尋龍點穴,發現隆慶坊地面與地底的水質不同,造就此地的土壤相當獨特肥沃,異常适合植物成長。隆慶坊乃風水穴心聚氣之地,這樣的地方并不适宜進行任何魇魅蠱毒,那會導致施術失敗并造成反噬,但楚王如今仍安好健在,這是為什麽?正是埋下此人偶的人不是楚王,而是另有其人。」嶄世鸰胸有成竹地說道。

雖然他今天才剛來唐朝……登高峰尋找龍穴之類的,他目前為止還沒離開過隆慶坊,但說謊只要說得有模有樣并且自信滿滿,就能騙倒一群對風水毫無研究的男女老少。

「尋龍點穴……」八成是老百姓的用詞太新穎、太深奧,天後皺了皺眉似乎在思索這個名詞的含意。

天降飛仙能在武則天身邊擁有無可動搖的地位,智商自然不是什麽三流貨色,聽到嶄世鸰這番有些高深莫測的言論,方才與姚崇戰得不可開交的絕世雙妖之一不禁質疑龍穴的可信度。

「天後切莫聽信一介農民胡亂編造出來的謊言。你說這地方是龍穴,有什麽方法可以證明?」

農民?我明明是商業起家。但現在不是争辯職業的時候,嶄世鸰以為絕世雙妖會拿風水專業學問來反駁他,倘若演變至此,他也只好拿出二十一世紀的科學理論華麗地打壓回去,想不到雙妖提出的質問只有這麽一點本事,罷了,這麽小兒科的問題他早就準備好答案。

嶄世鸰指向庭院一處盛開的金黃小花,「請看這些金蓮花,這種花只會在夏季綻放,現在是春季,照理來說不會看到金蓮花的蹤影,可此時它卻茂密盛開,這就是龍穴的證明,閣下還有什麽疑問?」

一句話又讓隆慶坊在場衆人冷汗直流。

絕世雙妖都被封爵為國公,理應用國公來稱呼,雖然「閣下」這兩字也算是敬稱,但「閣下」後面加上「還有什麽疑問」怎麽聽怎麽不客氣啊啊啊誰來教他規矩?

「你尋找龍穴難道是想借此對抗天後嗎?」雙妖之一氣勢淩人地問着。

「隆慶坊坐落在此地之前,閣下是否有聽說這附近有出什麽帝王?」嶄世鸰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雙妖。

「沒有。」

「就算此地是龍穴,那不過代表這地帶适合栽種農作花卉,與君主王位一點關系也沒有,成為帝王靠的不是風水,是才智與手腕,天後應該相當明白才對。」

此話一出別說是隆慶坊的人了,包括一票閃亮亮的高官貴族、男男女女都目瞪口呆地望向嶄世鸰。大唐帝國武後當政的時局裏,敢對武則天大言不慚地說出「成為帝王靠的不是風水,是才智與手腕」的人,這家夥是第一個。

先前敢質疑天後或者與她作對的人,墳墓上的草都不知長多高了,這厮要麽不是活太久覺得膩了,要麽就是孤注一擲,想借此吸引天後的注意。

當然嶄世鸰不清楚這位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的心性,他只是從史書評價上認為武則天是個能夠談道理的人,殊不知女帝特別喜歡性格叛逆的能人異士,姚崇這位遠房親戚的言行舉止着實引起她的興趣。

絕世雙妖了解天後的性子,若武則天看重其他人,這對兄弟恐怕無法繼續居高臨下,便不悅地大聲斥喝,「何等豬狗竟敢當着聖上……」

武則天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夠了,擺駕回宮吧。」

「請天後留步。」聽到嶄世鸰的聲音,武則天輕輕回過頭等待他發言,這位剛來君主專制至上的大唐帝國、沒見過皇帝一句九族連誅就是全家族都死光的平凡上班族,不知天高地厚地說出自己的見解,「朝廷紛紛擾擾已經行之有年,當然綜觀各朝各代幾乎都是這個樣,但天後是否想過為何一個來俊臣可以把大唐帝國弄得如此烏煙瘴氣?又為何天後一聽說楚王的府邸藏有魇魅人偶就來興師問罪?倘若今天沒有人可以提出有力的證明還給楚王一個清白,那麽楚王與他的幕僚家臣恐怕會不大好過。明明無罪卻要遭到冤獄,追根究底的原因是天後無法看清一個人的本質,要是天後能多放一些心思在察言觀色上,政局朝廷不會這般雞犬不寧。」

隆慶坊全體人的感想就是囧囧有神。啊啊他說了,他全都說出來了……就算沒有因為魇魅人偶的事被抄家,八成也會因為這個生意失敗的遠房親戚口無遮攔的緣故,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唉,現在寫遺書還來得及嗎?

天降飛仙中負責打壓他人的美騷年內心正樂着,得罪武則天的下場就是死到不能再死,他用乍聽之下很嚴肅實際上微微透露愉悅之感的口氣說着:「如此肆無忌憚目無王法,不過是區區農民罷了,你……」

武則天無視現場氣氛各種喜怒哀樂夾雜,心平氣和地問着:「你叫什麽名字?」

「嶄世鸰。」這個時代無法遞名片真真有許多不便,嶄世鸰都不想細數這是今天第幾次說出自己的名字了。

武則天笑了笑,看向從頭到尾沒說半句話的李隆基,「是個人才啊楚王,放在隆慶坊裏打雜實在太浪費了,你說對吧?」

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武則天一幫人浩浩蕩蕩地返回神都洛陽6。

目送一群人離開,直到看不見天後財大氣粗的排場後,姚崇這才挺直腰杆站起來,不免俗地好好關愛遠房親戚一番,「所幸無事終了,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方才那些話根本暗地指責天後涉世未深,不懂人間險惡,錯信奸臣,若非天後最可取的一點就是能包容各種聲音,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了。」

「哈。」嶄世鸰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既然隆慶坊的抄家危機解除,他片刻不耽擱地和姚崇一起去找待在旅店裏忐忑不安的侍女仆役們。

那個時候嶄世鸰沒有發覺少年正用狩獵般的眼神緊緊捕抓他的身影,倘若他有察覺,就會明白少年并非是頭年少輕狂的幼獅,而是老謀深算,善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野性狩獵者。

「他就是姚崇之前提到的人嗎?」李隆基低聲問向張九齡。

「正是那位生意失敗的遠房親戚。」張九齡恭敬回應,「姚崇是這麽說,但我不相信如此精明的人會生意失敗,雖然不知道此人真正的來歷,可姚崇不會招惹對郎君不利的人。臣下認為嶄世鸰是個可用之才,天後似乎也相當中意他,郎君或許得趁早将他拉攏進幕僚裏。」

「她的态度很明顯。」李隆基擡頭看着長安初春一望無際的湛藍天色,語氣卻像嚴冬般冰冷。「奪走了李家天下又奪走我的母親,這個人我絕不會讓她有機可乘。」

「臣下會注意天後的動向。」

吩咐仆役把隆慶坊的庭院收拾幹淨後,張九齡便與李隆基一道去軍機房共商大計。

=====

是夜,隆慶坊華胥池。

溫泉兩旁飄散桂櫻白色細小的花瓣,如此奢靡華美的夜月下,兩名身材保養有方、結實均勻的男子浸泡在霧氣蒸騰的泉水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大唐內幕秘辛。

「魇魅蠱毒這類巫術無論用何種角度來看,都是不切實際的民俗邪說,這種無憑無據的怪力亂神為何還能列入十大惡行裏?不覺得很荒謬嗎?」

嶄世鸰喝着微微溫熱的劍南燒春7,本來他還不相信這年頭的唐朝有什麽良好的釀酒技術,想不到姚崇拿四川一帶頗負盛名的燒酒,他勉為其難地品嘗一口,從此成為劍南燒春的忠實客戶。

「魇魅是相當恐怖的巫術,這是唯一能殺害王室貴族的方法,過去漢武帝、晉武帝、魏太武帝都死于魇魅之下,不然憑借皇帝長生不老、刀槍不入的身軀,要讓他們退位很困難。」姚崇淡淡說着。

居然有如此吊詭的事……要不是嶄世鸰穩穩地拿着酒杯,聽到姚崇這些話都要打翻清冽甘醇的劍南燒春了。

歷史記載,漢武帝是長期服用來歷不明的仙丹導致身體虛弱死亡,晉武帝年老自然死亡,魏太武帝被自己寵信的宦官所殺,顯然他過去所知的歷史在這個世界已經不大管用,連同二十一世紀的科學根據。

不知為何,打從見到武則天之後,嶄世鸰心中總有一股莫名的情緒,無法确切說出那是什麽感受,硬要理解的話,恐怕是厭惡吧。尤其聽到「唯一殺死皇親貴族的方法,就是魇魅」時,這種負面心情非常劇烈。

「你之前提到皇室宗族為吸血鬼是一種詛咒,在秦朝時就有了,這是什麽原因?」嶄世鸰問着。

「秦始皇嬴政追求長生不死,命令大臣去深海捕捉人魚,想不到那只人魚被殺之際詛咒所有皇帝必須承受不老不死的痛苦,凡是與皇帝有血緣關系的人都會受到詛咒折磨,只要這個朝代被颠覆毀滅,擁有詛咒的人都會灰飛煙滅。因此從秦朝開始,被認定是皇帝、與皇帝有三等親關系、官職三品內的人都是吸血鬼,他們會維持二十出頭的模樣,以人血為食,除了皇帝親自公開處刑以外,沒有殺害他們的方式,只能使用巫術。譬如說将惡毒的邪咒刻在武器上行刺,也能達到效果。」

姚崇晃了晃酒杯,望向臉色凝重的嶄世鸰,「身為外地人的你會覺得不可思議是正常的,我們大唐帝國經常和東方的高句麗、北方的突厥回纥、西方的波斯大食與南方的吐番天竺有沖突,這些外國人一點也無法接受為什麽他們的曾祖父、祖父、父親、兒子、孫子會跟大唐同一位皇帝開戰數十年。只要皇帝不退位,理論上這個世界有多少他就能統治多久,當初漢宣帝可是足足在位三百五十年,至今無人打破這個記錄。」

三百五十年。的确是曾祖父、祖父、父親、兒子、孫子都跟同一位皇帝打了數十年的仗……

別說外國人無法理解了,讀過史書、研究過中國歷史的嶄世鸰也是完完全全無法接受,但年輕貌美、絕世傾城的武則天都高端大氣地現身在他眼前,嶄世鸰只能試圖說服自己這是個唐朝平行世界。

「那麽天降異象就得退位又是什麽奇怪的設定?」能力出衆的執行長只能盯着清澄的美酒,萬分惆悵地在內心嘆氣。

「代表皇帝已經沒有資格繼續坐在王位上了。」姚崇拿了酒壺在杯子裏添酒,「這是一個警告,如果皇帝繼續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話,這個朝代很快就會被毀滅,就像隋朝那樣。隋炀帝明明都親眼看到京城下了三天三夜的黑雨,不退位就是不退位,緊接而來百年難得一見的幹旱和水患迫使人民不得不起兵反抗朝廷,唐高祖李淵大人在那個時候竄起,他帶領農民兵攻占皇宮,親自殺害隋炀帝建立唐朝。隋炀帝一死,隋朝所有皇帝與親族不論活着還是沉睡着,都化成灰塵消散在空氣中了,這就是朝代滅亡的宿命。」

「連墳墓也不會有就是了。」嶄世鸰突然覺得這個平行世界特別講究環保概念,沒有維修陵墓和盜墓挖墳的問題,某方面來說也算是省了一筆龐大開銷。

只是皇帝一旦失去統治資格就會出現異象,某種層面來說在這種體制下皇帝就像消耗品一樣,不适用就換下一個,跟傳統皇帝身亡再傳位的系統截然不同。當然傳統和變革各有好壞,但嶄世鸰認為比起自己對吸血鬼君權統治的想法,時下老百姓對皇帝抱持的觀點才是最需要注意的。

「确實沒有墳墓,但每個朝代都會在皇宮地底下建造英靈殿,讓已經退位的皇帝、一起陪同沉睡的後妃、忠心不二主的家臣或者活得不耐煩的皇親國戚有個放置身軀的地方。要是朝代滅亡,英靈殿也會瞬間清空,這時就看新朝的皇帝要不要用前人躺過的英靈殿,有些會回收利用,有些就是打掉重建。」姚崇見嶄世鸰若有所思的模樣,猜想人家外地人可能在研究懸疑離奇的皇帝制度,殊不知遠房親戚正在盤算如何對大唐人民進行朝政滿意度這種市場調查……唉執行長這種病。

「對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臨機應變與聰明大膽這一點,居然能面不改色瞎扯尋龍點穴,把天後還有一票朝廷大臣弄得一唬一愣,真有你的。」

姚崇搖了搖酒壺,發覺劍南燒春已經連一丁點都不剩了,便起身去添加燒酒,「郎君相當滿意你的表現,只要你點頭,随時都能加入郎君的幕僚團隊,屆時咱們就是合作無間的好同事了,如此一來,郎君推翻天後取得政權指日可待。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你就欣然留在隆慶坊吧,我去倒一壺劍南燒春,回來再好好聊之後的計劃。」

真是客氣,明明今天早上還丢出「你除了投靠郎君以外別無選擇,因為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接近其他勢力」這麽霸氣的威脅,結果過了一個下午就變成「我們以後就是好同事了也請多多指教」如此溫順的發言……

偌大的華胥池一時之間只聽得見溫泉流動的清澈聲響,嶄世鸰難得享受一個人的獨處時光,便把握機會好好整理目前為止的所見所聞。

首先,擁有不死之身的皇室貴族可以靠巫術殺害之,要是皇帝執政過于腐敗就會出現異象,現在還沒有出現任何征兆代表武則天仍是個合格的統治者。但聽姚崇的意思似乎是想推翻武後政權,讓李隆基登基稱帝,說實話他不覺得這是個理想的做法,一來是盡管政局黑暗但人民生活穩定富庶,倘若武則天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有無可動搖的地位,李隆基發動政變推翻天後勢必會造成民衆反感,就算李隆基妥妥當當成為皇帝,也無法在百姓這邊站得住腳。

再者最重要的一點是,李隆基是否具備一個君王的條件還有待觀察。

那名少年隐約流露出來的野獸思維讓人不寒而慄,嶄世鸰感覺到少年不擇手段的冷酷本質,确實一名掌握絕對王權的君主随時随地保持理性是必要的,但如果無法理解他人的需求、從未嘗試用「心」溝通的話,君主也只是以個人利益為優先考量的政治家罷了。

法國航太公司與英國飛機公司曾聯手打造名為「協和」的超音速客機,它的巡航速度比地球自轉還快,使得從巴黎或倫敦飛往美國的乘客在日落時起飛,于中途就能看到太陽自西邊升起的景象,因此當時宣傳協和客機的标語是「還未出發就抵達」,借此吸引消費能力較高的貴賓。但協和客機的票價比大衆預期還昂貴許多,耗油量巨大對環境造成沖擊,嚴重的噪音問題迫使美國對民航機提出噪音消滅計劃,協和客機龐大的營運資金成為政府財政負擔,種種因素讓協和客機從西元一九七六年開始發展,到二○○三年劃下句點,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出現商業用途的超音速客機。盡管相當多航空公司與飛機制造商對超音速客機都投以非常高的興趣,遺憾的是,無法得到大衆支持與不被需求等緣故,使得超音速客機只能消失在歷史洪流裏。

以利益為最大目的、未曾深切明白民衆所需,縱使再如何高端大氣上檔次,也很難獲得民意的支持。

關于輔佐李隆基這事,得精打細算一些才行。

就在這時,嶄世鸰聽到後方傳來腳步聲,大概是姚崇拿着劍南燒春回來了吧。

「楚王或許是個可造之材,他的身邊聚集這麽多能人異士絕對不是運氣好,而是他确實具備統治者最基本的條件,眼光、遠見、野心。統治者和一國之君乍聽之下沒有差別,可事實上存在一個相當大的不同,統治者或許不用對人民負責,就像英國統治印度那樣,把印度人民當作國畜8般使用。君主若無法與人民的心有所共鳴,這個君王也無法在位太久,可惜的是,我認為現在的楚王尚不能與百姓的心溝通,就算推翻天後,對唐朝人民而言就是換個在位者罷了,他們不會打從心裏支持更不會由衷感謝這位君王。」

嶄世鸰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着天空一輪明月道出結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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