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暗籠世的邂逅】 (2)
是否為我個人的誤解，我認為楚王他只是想要取代天後罷了，他還沒有思考如何對人民負責，再者我覺得楚王不擇手段、冷酷無情的心性不比天後少，或許出于某種原因，楚王缺少正常人該有的同理憐憫心。貿然輔佐這樣的人成為大唐君主，說不定是你和我這一生最大的敗筆。」
「那可真是受教了。」李隆基一絲不挂地走進入浴池，很慵懶地趴在距離嶄世鸰不到半公尺的地方，并用「你好像對我頗有意見，放心吧我這人寬宏大量不拘小節，不用擔心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你盡管說」的眼神望向此時此刻正想着要不要奪門而出的執行長……
被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在背後說閑話這種日常瑣事，嶄世鸰遇過不下數十次，偶爾他會默不作聲待在隐密處研究一下年輕人對他有什麽獨到的見解，十次裏面會有一次聽到中肯的評論，其他就是火力全開的人身攻擊。但現在卻是他在別人身後批評指教一番，而且還不幸地被當事人聽到，除了想立即人間蒸發以外，嶄世鸰沒有別的感想了。
算了，聽到就聽到吧，李隆基似乎也不怎麽介意，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嶄世鸰想着，邊想邊緩慢拉開距離，沒料到李隆基突然拉住他的手，兩人一下子距離拉近，原本是相隔半尺，現在頂多只離十公分。
「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李隆基低聲問着。
「你想要皇帝這個位置對吧？」少年的手勁相當有力，縱然嶄世鸰經常鍛煉身體，在力道上也不是李隆基的對手，因此他很快就打消「把少年的手揮開然後飒爽走人」這麽霸氣的事。
「我想知道你的理由。」
如果李隆基回答「身為合法繼承人的我有資格拿到皇權」，嶄世鸰決定他除了賞這個高富帥一拳以外，沒有別的話好說。
「為什麽要得到皇帝這個位置，第一當然是因為我可以。第二，就如同你對天後的質疑，無法看清人的本質導致朝廷一片混亂的她，沒有權力繼續坐在龍椅上。第三，我會做得比她更優秀。」年齡只有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如此回應他。
「聽你的意思，莫非楚王想推翻天後嗎？」盡管嶄世鸰大致從姚崇口中得知李隆基的計劃，但他還是想再次确認。
「是。」李隆基毫不掩飾地說出這個字。
「事實上當你将自己拿來跟天後做比較時，就表示對你而言天後還不算太差，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推翻掌權者進行改朝換代，勢必會影響目前生活和樂的百姓，你就不能等到異象發生再順理成章地從她手中取得王位嗎？」
目前還未踏出隆慶坊的嶄世鸰，壓根兒不曉得外頭的老百姓是過什麽樣的生活，他會這麽問，純粹想試探李隆基是否了解大唐人民的生活品質？要是從這位少年口中得到「諒你是個鄉下人就不跟你計較，現在時局可是相當窮困潦倒，朝廷有多華麗，人民就有多困苦」這樣的答案，或許嶄世鸰會立即跟李隆基商量如何搞垮武則天。
當然嶄世鸰做事沒有這麽不靠譜，人民生活水平要是沒有親自查證都不算數，他應該要利用這幾天的時間好好外出考察一下，等于是出公差。
不過，倘若李隆基給他的答複是「人民生活啊，這種事重要嗎？」或者「我不曉得老百姓是否快樂」，嶄世鸰除了一拳送他以外沒有別的想法。
聽到嶄世鸰那句「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推翻掌權者進行改朝換代，勢必會影響目前生活和樂的百姓，你就不能等到異象發生再順理成章地從她手中取得王位嗎」，李隆基那張充滿自信沉穩的臉龐流露些許難為情的神色，這位年輕的皇子現在才意識到人民的處境，不由得收起先前年少輕狂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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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實說的對。」李隆基輕輕閉上雙眼，「沒有思考到人民是我的過失。」
「楚王今年貴庚？」嶄世鸰突然問着。
「…………………………………………十五。」
不太懂為何李隆基要沉默這麽久才回答年齡的嶄世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知道我十五歲的時候正在做什麽嗎？」
「不知。」
「正盤算如何超越兩位兄長并且得到我父親的賞識，仔細想想我是在極端的父權體制下長大，一直到家父過世之後我才猛然醒悟自己的生長環境多麽荒謬不合理。可你跟我不同，你一心一意想要反抗混亂的體制，光這點就比我強了。但你畢竟生長在大唐皇室裏，自然不能用普通人的規格來看待，作為皇親國戚最好有個自覺，人在不幸時，對這個世界抱持的絕望可是連神也會跟着一起憎恨，楚王務必謹記在心，人民生活富庶安樂時，皇室貴族可以盡情奢侈他們都不會放在心上，不過一旦人民苦不堪言，勢必會把矛頭指向皇宮中的君主大臣，不論你是否欺壓過百姓，他們都會跟着一起怨恨你。」
嶄世鸰淡淡說着，不自覺想起了法國大革命，嚴格說來瑪莉皇後對百姓的作為比大衆所知還多上好幾倍，但在丈夫路易十六懦弱無能的統治下，法國人民決心送皇室上斷頭臺。明明什麽事也沒做的路易十七在十歲就被虐待致死，瑪莉皇後的長女則是在監獄裏受到不人道的淩辱對待，盡管這位皇女是唯一僥幸逃過革命迫害的皇室貴族，可她接下來的人生都被宮廷大臣利用擺布。
不知為何想起法國大革命這件事，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應該盡量避免再想起之前的事，已經離原本的世界太遙遠了，只是嶄世鸰突然覺得如果連自己都不去想了，說不定待在這個大唐帝國十年過去後，連德語都會忘記怎麽說。
盡管在大唐講德文也沒人聽得懂，但不禁有種流落異鄉的感覺，內心有着難以言喻的孤寂。雖說現在完全不是感傷文藝的時候。
嶄世鸰暗自嘆了一口氣，擡起頭望向少年那張好看的面容。
于是隆慶坊內煙霧缭繞的溫泉一隅，青年與少年互相凝望，這副景象要是被路人甲乙丙看到，肯定會特別大做文章一番——如果這裏有二十一世紀的八卦記者的話。
唐朝盛行男寵小官風氣，走在路上看見兩位男性十指交握親昵交談是日常景觀，因此一池溫泉裏兩名男子竊竊私語根本不算什麽。嶄世鸰來大唐帝國以後，他深深覺得漢朝時代講究的矜持節操什麽的都是歷史名詞，來到唐朝就是「我看上你了，跟我走」、「我們家的小姐對爺有點意思，不如先從月下共飲河東幹和葡萄認識彼此吧」如此自由奔放熱情浪漫。
……好吧來解釋一下什麽是河東幹和葡萄，簡單來說就是葡萄酒，唐朝初年打通西域，引進吐番的葡萄酒，其中河東地區生産的酒尤其美味甘潤，因此就有河東幹和葡萄這樣的美稱，僅有皇室貴族才能享用。
「你的見解很獨特，若是可以，希望你能留在隆慶坊輔佐我。」李隆基說着，總是高高在上又桀傲不遜的皇子用着極為不确定的語氣說出請求。
一開始覺得這名少年是頭猛獸，現在卻發覺眼前這個人像只溫馴的小貓一樣可以摸摸跟喂食，嶄世鸰突然有種「皇室貴族什麽的，十五歲也是跟老百姓家中的小鬼沒兩樣」這麽惬意的感想。他帶着成年人游刃有餘的微笑，給了李隆基第一個承諾。
「我會輔佐你成為大唐帝國，不，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傑出優秀的皇帝，但你也得允諾我，永遠把國家人民放在第一個考量。」
李隆基原以為遠房親戚會搬出什麽吃人不吐骨頭的條件，想不到是這麽基本可又無比困難的門檻，「當然，允你。」
「只要你能一直遵守這個約定，我除了輔佐你以外不會效忠任何人。」說到這裏，嶄世鸰頓時想到他區區凡人是無法輔佐李隆基一輩子了，對方可是個吸血鬼。提到吸血鬼的話，他終于記起好同事姚崇曾說過漢宣帝在位有三百五十年之久，唐太宗也在位超過一百年，依照這個邏輯來計算，武則天好歹也當了八十年以上的皇帝，那麽……天後的孫子李隆基今年才十五歲，怎麽想都不合理，掐指一算也要有三十歲以上的年紀才是。
「對了，天後在位多久？」嶄世鸰疑惑問着。
「兩百五十三年。」
「這麽久啊。」嶄世鸰連忙在心裏粗估武則天的年齡，天後在位兩百五十三年，這位小姐的實際年齡肯定比這個數字還大，別忘了她還是唐高宗的太太。既然祖母都活這麽久了，李隆基才十五歲也太不科學，雖然這的确有可能，畢竟這是個皇帝随随便便就能活一百歲以上的世界，「沒想到你居然比我還年輕，唉。」
「……………………嗯…………」李隆基欲言又止地看向其他地方。
「這麽說來的話，只要天後努力一點，你也很有可能會有一個年齡比你還小的皇叔。」
「絕無可能。」
「為何如此肯定？」
「由于詛咒的緣故，所有皇室貴族只能有四名後代。」
「原來如此，那你在家族裏排行第幾？」
「第三。」
「你有弟弟嗎？」
「有。」
「令弟今年貴庚？」
「……………………九……」
「九歲啊？好年輕。」
恐怕是嶄世鸰的表情太過真誠，李隆基深深覺得欺負一個鄉下人各種良心過意不去，只好一五一十地招了，「我剛剛所說的數字，最好後面都加上一個零。」
都加上一個零？那豈不是一百五十和九十？
意識到整個大唐皇室的華麗外表都是詐騙集團的嶄世鸰，腦中的思考整整斷了十秒，他冷靜地吸了一口氣，吐氣，再吸氣，吐氣……以下重複五次左右後，外強中幹（？）的執行長終于崩潰地大喊——
「吸血鬼什麽的，真是煩死人的種族了！」
注釋——
5｜魇魅：亦稱作魇勝，基本上是将寫着人名的木偶或稻草人、紙人、布偶人埋在地底、樹洞、房子、床底下太多了不勝枚舉等地方進行詛咒，在唐朝時是十大惡罪之一，一般老百姓如果使用巫術，被人發現就是死罪，皇親國戚若觸犯十大惡罪，最重的刑罰是流放。
6｜神都洛陽：武則天稱帝以後，她将洛陽取名為神都，為了鞏固政治和穩定局勢，定都于洛陽，成為全國政治與經濟中心。
7｜劍南燒春：理論上是中國史上最古老的蒸餾酒，唐朝習慣加熱飲用，出産地大多在四川。
8｜國畜：源自于社畜，是日本企業職員的自嘲用語，比喻自己像公司的牲畜一樣不賣力工作就會被開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