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詭麗幻譚的空蟬】 (1)

「對了,說到這個,我下禮拜二就要搬出去了。」

在書房尋找自己要的資料時,冷不防聽到比自己大三歲的兄長這麽說着,嶄世鸰訝異地擡起頭,剛好與站在門旁的大哥四目相交。

「真突然……」嶄世鸰把書合上,正想着要怎麽回應時,大哥先發制人了。

「想要和我一起離開嗎?我可以負擔你的學費。」

沒料到大哥會這麽說,嶄世鸰的大腦空白運轉了五秒後笑了笑,「我能照顧自己,你不用操煩,等我能自力更生以後,就搬到你家樓上住。」

「哈,口氣還挺狂妄的嘛,好吧,你好好打理自己,我等着你過來。」大哥留下這句話就回房間整理行李了,嶄世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才将視線轉移到手上沉甸甸的書籍。

仔細想想,這是必然的劫數,父親與大哥之間每天都有争執不完的沖突,二哥雖然一句話也沒說,淡恐怕早早就準備要離開這個地方,再過不久,這個家只剩他與父親。

父親離開商場後有關他的流言蜚語未曾間斷,「他在外頭還有幾名私生子,其中幾位就跟三子一樣優秀」、「他堅信自己有良好的基因,只要找到條件不錯的對象就會想盡辦法使對方懷孕,好讓他從中挑選最出色的接班人」、「某方面來說,實在太過自戀了」等等之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傳進嶄世鸰耳裏。在兩位兄長離開家之前,他從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家裏只剩他與父親時,那個男人終于讓他看清真相。

父親帶了兩名私生子來家中。

那兩個孩子與嶄世鸰的年齡相仿。這代表什麽?簡直就像遵循物競天擇的法則下存活至今的昆蟲,一口氣誕生許多後代,一邊想着「這些孩子究竟有哪個可以活到最後呢」,一邊吃食捕捉到的獵物。

有些家夥天生沒有情感,要加哦他們循規蹈矩地扮演正常的父母都太過異想天開,于是嶄世鸰莫名其妙有了兩位手足沒多久,便搬到大哥住所的樓上,筆直地往企業管理這條路邁進。

他選擇半導體公司這個決定,被業界一些人認為是「挽回父親的顏面」,但事實上,并不是這個原因。嶄世鸰純粹是想在父親狠狠跌跤的領域上,證明他比這個家夥更有能耐,随便信手拈來就能把半導體的市場搞得天翻地覆,不是優良基因造就了他,而是他的努力造就了自己。

盡管人格與思維沒有太偏差,可嶄世鸰遲遲沒有走入家庭,即使遇到怦然心動的對象,也沒有産生想要和這個人結婚一起養育孩子這樣的念頭,可能他潛意識裏也不相信自己有正常的感情。後來陸續得知大哥出櫃、二哥是個無性戀(無性戀:指沒有性傾向與性欲望的人,但本身沒有性功能障礙。),嶄世鸰了解這兩個人都在有社會歷練後,自動自發規避生兒育女這個可能。

有時對人類投以太多「你一定有什麽創傷吧」、「因為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過于殘酷的生長環境致使性格如此扭曲」、「說到底都是社會不夠友善、不夠積極的緣故」這些浪漫的解釋,淨是些無關痛癢的論調,根本沒有辦法理解一些雜碎的思維。

嶄世鸰的父親生長在極為普通而且無比健全的家庭裏,不論是祖父或祖母都沒有什麽令人诟病的習慣和喜好,在天倫親情下成長的這個人,成為社會上的菁英分子并且當上「父親」的那一刻起,對自己的孩子有了破天荒的對待方式。

從六歲開始就進行多國語言訓練與學術課程,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直到晚上十點就寝這段時間裏,只給予早中晚三餐各三十分鐘的休息,直到上高中以前都是在家自學,如果沒有達到預定的标準,就要做好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加地獄的心理準備。當然超于預定的标準,也得做好接下來會非常折磨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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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待孩子沒有一絲情感,從始至終權勢用審視自己傑出作品的目光,這個生長在普通家庭裏的父親,教育親生子的方法就跟訓練狗一樣。心理創傷?過于殘酷的生長環境?不,有些人天生就是雜碎,沒有任何理由與特殊造化,這是與生俱來的嚴重缺陷。

這麽說來,他想起一件事,史書上确實有這麽一段。

章懷太子李賢,武則天與唐高宗李治之子,天生善良聰敏擁有過人的才識,可能鋒芒畢露讓武則天相當忌憚,時常制造許多事端讓李賢困擾不已。對于母子親情在權力鬥争下蕩然無存這事感到無奈的李賢寫了一首詩: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黃臺下種着瓜,成熟的季節裏藤蔓上有許多果實,摘去一個可以使其他瓜生長下去,再摘一個瓜逐漸稀少,要是摘了三個可能藤蔓上還有其他瓜,但是把所有瓜都摘去,黃臺上只剩下藤蔓。

這位太子的下場是被母親武則天廢為庶人,并流放到巴州,最後自殺。這就是李隆基閉口不提的巴州真相。

——冊立太子跟放任他人觊觎王位是兩回事,所有皇帝都痛恨可以取代他的人,不管對方是誰。

于是受到威脅的武則天逼迫親生子李賢自殺,又或者使用巫術讓李賢死亡,但是對一切變故心灰意冷的章懷太子,會如此心甘情願死在母親的陰謀下嗎?

武則天登基後就遷都到洛陽,棄守長安最大的原因是離巴州很近,愧疚感?心虛?不忍直視?沒有。她将巴州徹底封鎖起來,像是掩飾罪行一般,那位被母親殺害的孩子肯定在生前對這個世界深惡痛絕,這份絕望感說不定污染了巴州每寸地方。

——你以為皇帝是從愛與喜悅之中而生的東西嗎?不是!是血腥與殘酷孕育出皇帝!就是這樣的東西統治這片大地!

漢武帝聽信讒言,下令殲滅太子所有相關人,東吳孫權為了朝廷權力廢黜親生子孫和,孫和後來自殺,隋炀帝楊廣為了能讓自己稱帝。殺害兄長與其親族,一個也不留。

全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雜碎。

——我會輔佐你成為大唐帝國、不,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傑出優秀的皇帝,但你也得允諾我永遠把國家人民放在第一考量。

——當然,允你。

——只要你能一直遵守這個約定,我除了輔佐你以外不會效忠任何人。

——大人想要報答郎君的話,那麽也請好好輔佐他成為大唐最英明的君主吧,咱們都很期待郎君登上王位的那天。

——總有一天郎君會成為大唐的帝王,可能一百年後他依舊是個深謀遠慮的執政者,但那個時候諸位應該已經不在了。

——是這樣沒錯,不過咱的後代都會心滿意足地侍奉郎君,不管是一百年、兩百年甚至是一千年。

——我只是覺得可惜,你的才能與謀略是用在一個論心狠手辣絕不輸給天後的人身上,這是你的初衷嗎?

——我想自己多少還是有些看人的眼光,不過如果我真的看走眼,也會收拾自己造孽的後果。

「要是辜負我的期待,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絕對絕對……」

「不要給我像那群雜碎一樣……」

伴随這些只有自己能聽懂的呢喃,全身傳來和當初差點暈死在隆慶坊不相上下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迫使逐漸蘇醒的嶄世鸰萌生各種想去死的念頭。

只是動根手指就仿佛有許多螞蟻啃咬神經般,痛得連哀號的力氣也沒有,可嶄世鸰仍是卯足全力張開雙眼想看清楚和面前待的地方。

結果冒着冷汗,顫抖着身體所看到的第一眼,竟是與他距離只有十公分,死到不能再死的一張臉。

他馬的不要這樣吓人,嶄世鸰瞬間徹底清醒。

吃力地環顧四周,在他身旁皆是屍體,難怪從剛剛就聞到一股難聞至極的氣味,屍體的腐敗味,混雜着從消化器官流洩出來的排洩物,堪稱是世上最頂級的臭氣。

他現在處在一個大木箱裏,可以感覺周圍在搖晃,透過木板的縫隙能稍微看到外頭的景色,雖然都是一閃而逝的畫面,嶄世鸰大致能判斷現在是什麽狀況。他正待在一個裝滿死人的馬車中,不知要前往什麽地方,但肯定是窮鄉僻壤的荒郊野外。

打算活埋他嗎?嶄世鸰冷靜想着。剛看了一下天色,再過兩小時就要黃昏,綁架他的家夥們應該是想趁太陽下山後找個地方葬了他,這怎麽可以?活埋根本不在他的人生計劃內,得想辦法逃出去才行。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是活埋?就這麽想看俊俏的臉蛋驚慌失措、屁滾尿流的模樣嗎?真是差勁的品味(執行長你醒醒,現在不是評價人家品味的時候)。

嶄世鸰的雙手雙腳都被麻繩捆綁住,對方綁得很結實,除了用利刃割開別無他法,但別說是刀了,這個車廂裏連根針也沒有。想要逃出生天的幾率幾乎等于零。

再者,車廂的外頭八成有上鎖,就算能掙脫還得面臨如何打開車廂這個問題……雖然這不是什麽大疑慮,畢竟兩旁還有弱不禁風的破爛窗戶。大唐規定所有車廂皆要裝設車窗,若沒有車窗,所有區域各階層的軍警都可以擱截,即使是武則天也不敢大搖大擺讓一個沒車窗的馬車奔馳在洛陽道路上。除此之外,車窗大小也有限制,嶄世鸰記得是長寬五十公分,所幸他這人的體态算精實纖瘦,不然可以準備死在這裏了。

姚崇經常把「災禍降臨沒有預警」這幾個字挂在嘴邊,私軍将領高力士的明言是「自己死就好不要害別人」,現在正值政治黑暗、人心險惡的殘酷時期,如果沒有守護自己的一百零一種方法,就沒有和所有人一較高下的本錢。走跳江湖講究三分才能、七分運氣,不知什麽時候會發生不可預測的災難,所以要時時刻刻做好防備。

因此嶄世鸰将左腳的鞋子脫下來,他的腳底放着一個錦囊,俯身下去用嘴将錦囊小心咬開,倒出裏面一只小刀片後,他挪了挪身子,讓手指拾到刀片,分秒必争地磨斷麻繩。

刀片是高力士特別命人打造的玩意兒,異常鋒利,號稱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李隆基身旁的幕僚、侍女、仆役都有一個,緊急狀況時想盡辦法拿出來用,看是要脫逃還是要資金,當然後面那個選項是下下之策。

無論如何都要在日落之前離開這裏。忍着身上傳來的痛楚,嶄世鸰咬緊牙根地解開身上的麻繩後,起身從窗戶盯着外頭綠意盎然沒有人煙的山水景色,仔細評估适當的下車地點。

即使每在這個車廂多待一秒就是多一分危險,貿然說跳就跳,只不過是從日落之後被活埋窒息死亡,變成下一秒跳車失敗,流血過多致死罷了,生死一瞬間的事急不得。

屏息以待最佳時機的嶄世鸰終于讓他等到好機會,這輛馬車即将來到有草地也有樹林的地方,他可以把草叢當作次等彈跳床,着陸成功後隐身于樹林間,接下來就是靠運氣決勝負。運氣好一點就是他成功脫逃,且武則天的人馬找不到他;運氣差的話就是脫逃受重傷,被人逮到馬上處刑。

深吸一口氣,嶄世鸰沒有半點猶豫,便從急速奔馳的馬車裏跳入草叢內,幸好他在落下那一刻有用手臂護住頭部,不然臉部被青草割了好幾道是很麻煩的事。

胸腔與腹部都傳來要命的疼痛,大概是骨折了,不過此時無暇顧及這些傷害,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逃入樹林裏,他已經聽到馬車停駛的聲音。

結果要準備逃命的那一刻,嶄世鸰才發覺,他的小腿流血了……

究竟這個人生的運氣還能有多差?去吃個飯被聯結車一撞來到唐朝,去洛陽開朝會被綁架,好不容易緊急逃生腳卻受傷,不要開玩笑了啊!嶄世鸰握緊拳頭死命往樹林移動,可禍不單行的是,逃進林裏沒幾步,人家追兵就趕上來一把抓住他,給予致命一擊!

——太宗先前聽到大唐會毀在姓武的人手中,秘密格殺所有姓武的人,唯獨漏掉當時還是才人的我。從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一件事,皇帝可以随意操弄他人的生死,只是因為聽信星相師的算命,就殺害許多無辜無關的人,這就是皇帝啊!所謂的皇帝是欲望的頂點,想要的、想做的、想看的通通都要得到。

腦子裏在那瞬間浮現武則天曾說過的話。

如果能活着,我一定要讓你親眼看看與認知中的「皇帝」截然不同的帝王,我要讓你輸得徹徹底底、心服口服。如果能活着,在刀子即将落入頸項時,嶄世鸰暗自發誓,雖然這都于事無補了。

想不到追兵要得逞的那一秒,一枝飛箭不偏不移地插入身後追捕者持刀的右手上,對方發出凄厲的慘叫聲,刺耳非常。

「雖然穿着我國的服飾,但配刀确實來自于唐,你是密探嗎?」幾名男性從樹林裏走了出來,其中一位拿弓箭的青年,萬分警戒盯着三名武則天的人馬,以及嶄世鸰。

嶄世鸰很肯定那位痛到想在地上打滾的家夥聽不懂青年在說什麽。

青年操着流利的韓語。

說是韓語但與現在使用的韓文有些不同,似乎融合了古日語還有其他語言,嶄世鸰也是拼拼湊湊才理解這名青年表達的意思。

「在講什麽……完全聽不懂!」

武則天的人馬也殺氣騰騰看着這一群人。

「很好,我知道你不是密探了。越過國界來此地絕非善類,還帶着穿着官服的唐人,是想在高句麗殺害他然後嫁禍給我國嗎?」青年眯起眼,不疾不徐地用漢語開口。

是有些口音,但對嶄世鸰來說,比青年講高句麗語更好理解。

這名青年不是高句麗的死老板姓。光是從穿着與配件就能斷定對方的身份,還能看透武則天的意圖,這青年……嶄世鸰默默在心裏雀躍一番。俗話說苦盡甘來指日可待也不是全然沒有依據,能對國情以及政治上這般敏銳,青年是看慣朝廷風雲的人,會在這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帶着一票衣裝輕便的人行動,八九不離十,是那個逃亡中的太子泉藍深。

「不跟你廢話了!」武則天的人馬一看事跡敗露,連忙攻擊青年與嶄世鸰,鄉下人沒半點還擊能力,眼看自己又要被人威脅生命時,青年迅速連發幾枝箭,射中那幫人的大腿,兩三下便讓惡徒們倒地不起。

李隆基的弓術一流,嶄世鸰見過他騎着馬還能射中奔跑的兔子背上的紅袋,且兔子毫發無傷。這在日本稱為流镝馬,是一種騎馬持弓射标靶的藝術活動,在中國古代也有這方面的射擊演練,但記錄不多。

郎君的弓術無可厚非排名第一,青年的弓術可以排名第二,聽說李重俊也是個文武皆備的才子,就不知道郡王的能耐到什麽地步了。

「你恨冷靜,而且太冷靜了,你究竟是什麽人?」青年不敢大意地望向渾身是傷的嶄世鸰。

「我只想說一句……」不行,一放松就能感覺到每寸肌膚、每個細胞都在呼天搶地,要不是顧及自己顏面,否則真想哀爸叫母一番,「你站着講話不腰疼?」

「……」青年沒有思考太久,便對身旁的人吩咐,「現在分三組,一組去調查馬車裏有什麽東西,一組暗地查探附近是否還有唐人,一組小心攙扶着他跟我回去。務必謹慎為上。」

一群人點了點頭以後,很有默契地自動分成三組人開始着手進行,嶄世鸰跟着青年來到樹林深處規模龐大卻工整幹淨的紮營區,看來是精銳部隊,目測估計有三千多人。

「請軍醫治療他。」青年對營區某個人下達簡單的命令後徑自進入帳篷,嶄世鸰趕緊趁現在搜集眼前所看到的情報,三千多人裏有負責夥食和鍛造修理兵器,除此之外也有武術演練場,淡設備都很簡單,看來他們随時都可以離開。

只不過一個三千多人的軍團再怎麽隐秘,要遷徙移動時難保不會被發現,尤其高句麗政局混亂,兩位皇子打壓太子的情況下,必然會出動密探夥偵察兵,況且只要公告「凡是發現叛國者泉藍深的人,重重有賞」,鄉親百姓很有可能會告發他。除非這位太子做人成功,民衆都不願意見到泉藍深落難,那就有可能聯手包庇或掩飾。

這麽估算下來的話,能讓三千人軍團在此安心紮營的唯一方法是,不遠處肯定有城鎮或鄉村願意接納太子,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會在第一時間通風報信給軍團知道,好讓他們緊急撤離。

只是沒想到這裏是高句麗,他到底昏迷多久了?盡管可以從車廂裏的屍體變化判斷時間,遺憾的是他對這方面沒有什麽研究。

嶄世鸰瞄了正在為他包紮的軍醫一眼,這位老先生方才不斷對他比手畫腳,想必不會說漢語,只好用二十一世紀的韓語試着溝通,雖然他對效果不抱太大希望就是……

「抱歉,不過能否請你告訴我今天是幾月幾號?」

「欸?呃你是問我日期嗎?臯月壬辰。」老先生客氣回答。

沒想到韓文在這裏多少行得通,可喜可賀。臯月壬辰,那就是五月二十九日,唉,足足昏迷了兩天,難怪他又渴又餓。嶄世鸰饑腸辘辘到肚子都沒力氣發出聲音,他一臉羞赧地對軍醫開口:「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能不能 分我一些食物?」

「你等我一下,我拿粥給你。」

「多謝。」嶄世鸰閉上眼睛盤算自己下一步,目前沒有性命安危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只花兩天時間就來高句麗還和泉藍深有接觸是不幸中的特大幸,本來還想着人海茫茫要上哪裏找落難太子,結果卻這麽被他逮個正着,果然運氣差到極點也是會否極泰來。

現在開始得好好規劃每個環節,首先得确定泉藍深是怎樣一號人物,若具有明君的潛質,幫助他奪回王權也無不可。這樣一路觀察下來,泉藍深理性果斷、沉穩能幹,要是讓他與李隆基連成一氣,對郎君日後是莫大助力。

倘若是個隐性雜碎,外表斯文聰穎,骨子裏卻是不折不扣的變态,除了感嘆高句麗命運乖舛以外,就是想辦法除掉泉藍深,然後輔佐合格的君主上任,如果有這種人的話。

其次就是講自己的行蹤與情報透露給李隆基,但這個不急,局勢未明他不能讓楚王涉險。

「你是幕僚,但顯然不是隸屬于天後陣營,你的主子別有他人,我猜猜……」青年靜悄悄地來到嶄世鸰身旁,打量好一會兒才悠悠說着:「義興郡王李重俊的心腹嗎?」

……楚王李隆基到底是有多低調?張九齡那票人當初沒讓郎君滅了波斯打響名號真不知是好還是壞,搞得人家高句麗太子不曉得李隆基這個華麗的貨色。

要怎麽回答他呢?還是幹脆閉嘴讓泉藍深繼續推理下去?嶄世鸰飛快在腦中想了想,決定不動聲色地等待太子下一句。

「你知道我是誰對吧?」青年問道。

「……」

「沉默不言,究竟是太冷靜,還是無法思考?要是你再不說話,我就把你當作死人了。」

百分之百是落難太子泉藍深。這傲慢的口氣和輕藐的态度,只有掌握生殺大權的望族猜能擺得起的架子,事到如今還真不得不認同武則天那句話,所謂的皇帝是欲望的頂點,想要的、想做的、想看的通通都要得到。殺人有罪惡感嗎?沒有,比起罪惡感,掌權者在乎的是利益與心情。

「你是太子泉藍深,由于高句麗發生政變,因此帶着精銳部隊打算對抗皇弟勢力,可意外地對方非一般鼠輩,在首都與重要城鎮都被兩位皇弟監控下,你只能現在郊外觀望順便吸收人馬。盡管寡不敵衆,可兩位皇弟的聲望太低,所以高句麗目前是四分五裂的狀态,無人能從中獲得實際的權力。只是時間拉長後局面又不一樣了,最有可能反攻的時機是這三個月,再拉長一點就是持久戰,超過一年,我篤定高句麗被滅。」嶄世鸰擡起頭,毫無畏懼地看着青年,「哪裏有錯?告訴我。」

「你……」青年被眼前來路不明的唐人震懾不已,這份精準的判斷與驚人的氣勢是怎麽一回事?在此之前根本沒聽說過唐那邊有這樣的智者,倘若他是義興郡王李重俊的幕僚,這名不被重視的皇子至今應該已經擺平紛紛擾擾的朝政了。這人不是李重俊的手下,也非武則天的家臣,難道唐那邊有還未浮上臺面的派系嗎?

「你的問題很多,但我的問題只有一個,你要先回答我還是我先回答你?」嶄世鸰見到老先生把粥端來,用眼神謝過人家後吃力地擡起手慢條斯理地喝粥。慢條斯理是肯定的,他現在全身每個關節都在痛。

「……」青年皺了皺眉,這家夥居然能夠雲淡風輕地喝粥,是不把高句麗放在眼裏,還是不将他泉藍深放在眼裏?

「沉默不言,究竟是太冷靜,還是無法思考?要是你再不說話,我就把你當作死人了。」原封不動,嶄世鸰頭也不擡将這段話還回去。

聞言,泉藍深笑了笑,「你确實很有意思,這樣吧,我先回答你,畢竟你的問題只有一個。」

「請說。」嶄世鸰沒有打算把他的問題說出來,泉藍深夠機靈敏銳的話,應該能判斷他想要的情報是什麽。

「可以,最多半年。」

白米粥燙口,嶄世鸰只能慢慢吃,聽到泉藍深的回答後,他放下湯匙只說了三個字,「太慢了。」

「你方才不是說,超過一年高句麗被滅嗎?我只花半年就能恢複王位,接着……」

沒有讓泉藍深說完,嶄世鸰開口打斷,「接着再花時間調理民生整頓國土嗎?時間是人最大的籌碼,在你着手整治高句麗時,早就有人可以花費最少的時間将高句麗占為己有了。我說一年後高句麗被滅,不是進行式,是過去式,這個國家徹底消失在歷史的舞臺上,用不了多久,高句麗語會失傳。所謂的滅亡,就是這般光景。」

「你!」王族熏陶的修養還是有的,及時泉藍深裏裏外外都錯愕不已,可很快還是收拾複雜的心情平靜應對,「我了解你的意思了,高句麗的內戰紛亂已成為某些人眼中的大好時機,他們想要趁高句麗取得和平的那一刻進行迫害,過度消耗與民生失調的雙重打擊下,高句麗不堪一擊,滅亡之日近在眼前。」

「正是。」

「那麽回答我,有誰會想這麽做?大唐還是突厥、回纥?」

若非湯匙掉到地上以他的傷勢很難撿,再加上撿起來還要擦,不然聽到泉藍深的問句,他手上的湯匙差些就要滑落下去發出喀當的一聲。

「你就不能先自己評估删除那些不可能的對象嗎?問題的範圍越小越好,你得到的答案才能越精準。」蜘蛛編織圈套誘捕獵物是天性,挑選撒網地點與時機是經驗和直覺,就像談判一樣,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判斷對方人格弱點,就無法進行對等、甚至優勢的交涉,特別是自己手頭籌碼不多的情況下。嶄世鸰明白,要和泉藍深談合作,除了出其不意以外,更重要的是要讓太子感到始料未及、不可測度,盡管他嶄世鸰并不是這麽咄咄逼人、具有壓迫感的家夥。

「真是嚴厲,可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以你的聰明才智,要編織天衣無縫的理由,安全離開這裏并不困難,但你卻留下來了,這是為什麽?我應該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不錯的問題,老實告訴你也無妨。」白米粥已經吃完了,力氣恢複大半,嶄世鸰放下湯匙擦了擦嘴,說道:「因為在思考這裏是否有我可以拿的東西。」

伴随這句話,泉藍深立即抽出佩刀閃亮亮地放在嶄世鸰頸側。

于是一天之內,他連續兩次被人拿刀威脅頸動脈,面子都快挂不住了。

「所以想要高句麗的,不是別人,正是你。」泉藍深在營區裏亮出佩刀,周圍的人也紛紛祭出各式各樣的武器,放眼看去二、三十個人正虎視眈眈盯着手無寸鐵的嶄世鸰,真要是擦出火花,就是三十個骁勇善戰的軍人合力虐殺一名無縛雞之力的死老百姓。高規格、高陣仗,比秦始皇微服出巡遇到強盜賊子還優待太多。

「是我,可也不是我。」嶄世鸰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起伏地說着,「一個月內我幫助你取回王權,你花兩年的時間用心治理高句麗,我保證除非你堕落,不然高句麗可以強盛好久好久直到你進棺材為止。談判失敗,你在此殺了我,用自己的方法花半年取得王權,一年後高句麗滅國,這兩個結果,你要哪一個?」

「對你而言有什麽好處?」

泉藍深沒有收手,依舊是将刀放在他的肩上。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對我來說至少都有一個好處,只是這個好處不是發生在我身上就是。」

「我不相信你。」

「不要緊,你用不着相信我。」嶄世鸰笑了笑,「你只要相信一個人就可以了。」

「誰?」

「楚王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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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心等待私軍将領高力士的回應,沒有讓李隆基心焦太久,使者送來高力士的親筆信函,他趕緊打開來看,上面交代會加強人力尋找嶄世鸰的下落,現在高句麗的政局非常不明朗,搜索方面有許多阻礙可能需要花更多時間……

他嘆了一口氣把信件放在桌上,雖然心知肚明現在不是懊悔的時候,可他明明已經決定不要再失去任何一個自己重視的人,從這個國家開始,再來是母親,接着是嶄世鸰,究竟要奪走他多少事物才甘願?

真想就這麽踏平上陽宮逼迫武則天讓位,但這麽一來,前面所有努力付出全都白費了,他要的不是武力鎮壓,而是實實在在讓武則天把政權交給他,承諾他李隆基是大唐的皇帝。

此時,姚崇進來打斷李隆基的思緒,他将高句麗的地圖攤在桌上,上面放着一些紅旗。

「現在的狀況嗎?」李隆基收拾心情将注意力放在高句麗的局勢上,皇宮與主要大城在兩位皇弟的控制中,不過民衆情緒難掩憤恨,所以時常有反抗現象,紅旗是禁軍進駐的位置,主要散布在重要巷道和宮廷四周。

「真是愚蠢,竟然派禁軍去鎮壓百姓,不知道人民對統治者心懷恨意是無法讓國家繼續生存下去的嗎?算了,這樣的政局也對我們有利,無論誰贏誰輸,都是坐收漁翁之利的好時機。」

「郎君打算隔山觀虎鬥嗎?」姚崇問道。他不反對這個做法,高句麗不斷消耗國力對李隆基百利無一害,如果能借機征服高句麗,這也是增加大唐的版圖。

「想啊,但這個國力消耗速度對我來說太慢了,我要高句麗兩個月內就毫無招架之力。」李隆基打開門徑自走到軍機房,向還在讨論策略的宋璟,和前幾日歸來一無所獲的張九齡說着:「只問結果,不問過程,我要拿兩個白癡皇子對自己的人民進行大規模的攻擊,越壯烈越好,方法就交給你們想了。」

宋璟和張九齡互相交換個眼神,他們明白令人血液沸騰的時候到了,郎君果然再次展現無與倫比的效率與叛逆前衛的作風,宋璟壓抑住內心戰栗的狂喜,盡量語氣平穩地應答:「郎君意圖在異族國土上綻放大片地獄血花嗎?那麽,想要如此瑰麗血腥的花朵遍及到什麽地步?」

「遍及到即使我方私軍侵門踏戶,也無人有招架之力的地步。但記住,拿捏分寸和火候,我可不想接收高句麗時是一座死國。」

「了解,重點就是加速高句麗滅亡對吧。」張九齡将開會記錄的重點寫在随身攜帶的筆記本上,邊寫邊想對策,金光讓國家滅亡其實不需要什麽精密的對策,只要讓掌權者認為他無所不能,可以為所欲為就行了。

無法聽見人民痛苦的聲音,對悲傷的情緒視而不見,擁有這種統治者的國家确實運氣太差了。盡管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現在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放在高句麗身上。

就在衆人想着要怎麽使高句麗迅速衰亡時,仆役連忙敲了敲軍機房的門,說是随王李隆悌有緊急事件告知。李隆基立即請仆役将李家幺子帶來軍機房,一走進來,天真可愛的幺子還翻了翻身上所有書信,胡亂掉了一地後才找到他想要的。

「抱歉抱歉,都怪重俊哥哥啦,講的事情太多,害我一直拼命寫,手都麻了讨厭>_<」

「其實如果随王記性夠好,應該不用那麽大費周章。」見到那張年齡欺詐的天使臉孔,姚崇忍不住壞心眼刁難起來。

「對不起喔,記性就跟雞一樣走三步就忘了,不可以嗎?」

「可,太複雜的事交給你實在太為難了。」姚崇擺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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