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詭麗幻譚的空蟬】 (2)

寬容的表情。

「我真的不愛聽你說話。」按照紙上标示的順序排列好之後,幺子小聲說着:「太機密了,我只能用這種音量。」

「隆慶坊自從發生魇魅事件後,只留下值得信任的人,因此隆悌你不用太顧慮。」李隆基有預感麽弟可能跟姚崇還會有一番争論才會報告正事,如此浪漫奔放的性格他早已習慣,便找個位子坐下來等待李隆悌提及「緊急事件」。

「不要這樣嘛隆基哥哥,正常音量就沒有講機密的神秘感了。」

「到底是有多機密,還讓你從外地趕過來?」姚崇開始有些興趣。

「真的是超級第一手消息,我從重俊哥哥那裏聽到後就迫不及待趕來長安了。所以說我也是個可以被賦予重任的人。」

「沒這回事,我想郡主只是想借用王族跑腿的技能而已。」

「閉嘴處男,我也是很擔心政局跟世卿的。」

「說我處男,你自己還不是保持原裝九十年?矮子,你好像忘了自己年齡比我大喔。」

聽到嶄世鸰的名字,李隆基自然無法心平氣和任由麽弟和姚崇繼續鬥嘴下去。

「隆悌,說重點吧。」

「竟然敢在我面前提禁句,這筆賬我記着了,哼。」李隆悌生平最恨有人用矮子形容他,結果姚崇這混蛋三不五時就拿海拔不高這點來嘲笑他,簡直是想把他氣死。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十次不多,他會讓姚崇在三年裏前前後後享受十次以上的痛感,也請拭目以待。

「是這樣的。」浪費了三分鐘,幺子總算要說緊急時間了,「高句麗的人民在這兩天居然開始反擊禁軍,他們很有計劃地準備熱油與幹草,特地制造暴動誘使禁軍追逐到街坊裏,為了阻絕弓箭手,人民一邊退後一邊用厚木板抵擋。等禁軍都進入巷子內,他們駕駛好幾輛牛車并同樣在牛身上蓋着木板免得受到禁軍波及。利用牛車打亂禁軍後,人民在街坊各個出入口放置大量幹草,引火點燃讓禁軍受困于巷子,利用彌漫的煙霧削弱禁軍的體力,倘若禁軍頑抗到底,就從兩旁的住家頂樓倒熱油,迫使他們無法發揮戰力。此外,在禁軍鎮守的宮城附近不斷傳來孩子們一起齊唱的歌曲,是描述戰争迫使孩子失去父親、妻子失去丈夫的內容,這讓不少有家庭子女的軍人紛紛棄械返家。另一方面,太子泉藍深也在一些安全的地方臨時搭造安置所,細心照料孤兒與失去家庭的男女老少,并指導百姓如何避難順便招募軍團人馬。他在高句麗百姓的心中有相當強的英雄形象,致使越來越多人投靠太子的陣容。」

把寫下來的內容念完以後,幺子李隆悌做下一個高深莫測的總結。

「這麽算來的話,世卿也失蹤十天了呢。」

愣了愣,姚崇恍然大悟地拍拍手,「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唉呀,在我們想着如何讓高句麗血流成河、屍骨成山的時候,竟然也有人全心全意要使病入膏肓的高句麗死灰複燃,郎君,你覺得哪邊的效益比較快呢?」

Advertisement

「世卿……」李隆基像是沒聽見姚崇說的話,知道高句麗的現況後,他緩緩低下頭輕聲呢喃着,「沒有什麽比你平安無事更重要的了。」

心中的大石放下後,李隆基格外輕松,他重新拟定好方向與策略,對其他人說:「世卿如此處心積慮制造機會給我們,當然不能辜負他的美意,想個辦法與泉藍深聯系,楚王李隆基惠提供軍糧與民生夥食上的協助,請他不要太戀戰,一切以最低的傷亡、最高的成效,提前結束國家內戰。」

短時間之內局面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雖然是出乎意料地迅速,只能說,不愧是嶄世鸰。

張九齡将事件經過寫在本子上,包括他當下的評價。利用高句麗街巷住宅的格局以及人民團結的力量,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為了讓泉藍深日後能順利治理國家,在這個時候就打下良好聲望的基礎,盡管策略稱不上細密周全,淡絕對堪用了。

只是李隆悌說的對,才失蹤十天而已,就能迅速到達這樣的成效……莫非,也把郎君李隆基的心思算進去了嗎?嶄世鸰很清楚自己生死未蔔的情況下,郎君會有什麽樣的判斷,若是高句麗沒有反抗大唐的才能,這個國家滅亡是早晚的事。

但,如果高句麗能起死回生,并且擁有成為一個強國的資本,那麽在它孤立無援之際給予同情和幫助,扶植下任君主,肯定比摧毀它之後還要重建治理簡單許多。

誰說武則天派遣候選者前往平定各國是一石二鳥的計策?

真正出神入化的布局在這裏。

乍看之下粗糙簡略,卻将所有可能的變數都計算進去,說不定嶄世鸰才是楚王李隆基人生中最棘手的對象。

「那麽郎君,也請容我建議一件事。」張九齡把筆記本合上,相當寶貝地放進懷裏,「希望您務必牢牢記得今天的經過。」

「什麽意思?」李隆基不解問着。

「這是截然不同的手段與結果,您要我們想盡辦法加速高句麗的滅亡,但嶄世鸰卻絞盡腦汁讓這個國家有一線生機,為何會有這兩種差異極大的思維,郎君有想過嗎?」

「立場不同、處境不同,理所當然會有不同思維。」

「的确是這樣,可您知道嗎?其實我們還在上陽宮的庭院時,世鸰就已經想好一些計劃了,并說回隆慶坊再和所有人讨論。我不認為他的做法與郎君您一樣,或許,也跟他現在的做法有異,但有件事情可以肯定,那就是世鸰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如何讓高句麗死傷慘重。」

「……」李隆基沉默,事實上他多少有意識到兩人作風上的差別,可直覺告訴他,再思考下去不會得到太好的結果。

「為何世鸰他要這麽迅速見效?從他失蹤第一天開始算起,這十天內他做了多少事?沒去過高句麗的世鸰得先看過地圖,确認目前禁軍進駐的位置與人數,還得統計城內有多少人民。得到大概的數據後,将作戰方針用隐秘安全的方法傳達到想要反抗朝廷的民衆手上,并且小心提防有人暗中洩密。作戰成功的方法如果有一種,那麽作戰失敗脫逃的方式就得想到三種以上,因此得評估風險與勝算。為了在短時間之內取得顯著的效果,不能浪費任何一個可用資源,有行動能力的而成年人負責削弱禁軍勢力,戰争不分年齡性別,因此孩子也是個柔性戰力,一邊強硬對付禁軍,一邊軟性減少禁軍人數,并且盡可能地吸收禁軍人馬。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一件事。」張九齡決定不用說,他相信在場很多人心裏都有底,「郎君應該心裏有數吧?」

「……」李隆基想起嶄世鸰曾對他說過,只要他是站在人民這一邊,就會盡心盡力地輔佐他,現在看來,這不就是一個但書嗎?換言之,要是他不再為百姓着想,那麽嶄世鸰恐怕就不是離開他這麽簡單。

太嚴格了。

居然連他國人民的幸福也列為輔佐條件,李隆基暗自輕嘆一口氣。

「也請好好記得今天的沖擊,郎君,恕我直言,世鸰有能耐在十天之內扭轉高句麗的命運,換作是我可沒有辦法。我想不只是現在,往後也不想要面對這麽恐怖的策略者,郎君千千萬萬別制造這個機會。」張九齡意味深長看了李隆基一眼,說了「請容臣下告退」,便離開軍機房。

「欸,九齡耿直起來可是誰都束手無策,那個郎君啊,實在太遺憾了。」姚崇臨走之前拍了拍李隆基的肩,似乎很苦惱地說着:「就這次,我跟那個文藝青年是站在同一邊的,郎君自個兒斟酌斟酌,我先走了。」

軍機房剩下收拾文書的幺子與李隆基,還有跟着沉思的宋璟。見張九齡和姚崇都走得老遠,宋璟總算開口出聲。

「實在話,一片血汗大地瑰麗凄美的景色哪怕随着時間流逝也會銘印在記憶中,畢竟是一生中難得可見的人間煉獄,況且作為争奪王權的手段,只要能安安穩穩坐在王位上,哪怕是多麽肮髒下流,也只是一個過程。盡管迫害他國人民在道德上确實過意不去。霸道跟人道原本就是背道而馳的試煉了,我倒不認為戰略與世卿有差異是什麽壞事,就看郎君當下的判斷與決定,既要有結果有想要過程不落人口實,人道;動蕩時局大刀闊斧,霸道。一個幾乎毫無破綻的帝王得身兼人性與獸性,兩者雙管齊下交互使用,相信被這樣的帝王統治的國家,想不強盛也難。」

「我明白。」李隆基深知有許多事情要着手進行,嶄世鸰為他争取非常多時間,唯一回應的方式就是協助泉藍深結束內戰,但又不能插手太多,他相信還在高句麗的嶄世鸰能夠從中協調。

現在有兩件事得謹慎規劃,第一,下一次洛陽朝會八成會宣布太子人選,盡管武則天沒有表态,可每個人都了解她的用意。不會有任何意外,太子人選就只有他李隆基。接下來才會是意外,安樂公主李裹兒和太平公主李令月說不定會聯手對付他,也很有機會各自行動,他得再登記之前排除所有阻礙。自古以來所有皇帝幾乎如此,對争權失敗的人都是六親不認,要是安樂和太平執意阻撓他,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是最好的方法。

基于這點,他得準備随時能使用的軍力,是時候讓高力士會隆慶坊了。

第二,他得拟定好三宮三師三省六部的名單,雖然可以晚點再想,比起這個更為重要的是如何調整大唐的發展,宋璟和張九齡對民生養息一直有獨到的見解,是內政上能夠信賴的對象,姚崇在行政處理有優秀的表現,至于嶄世鸰……

其實他早就想好要将嶄世鸰放在什麽位置。

只是這個人如果知道他最後的安排,也許會露出傷感的表情吧?

不知道為什麽,有關嶄世鸰的任何事都能讓他失去理智,明明就不是那麽容易情緒化的人,卻還是不斷試探容忍的深度與最近的距離。

仿佛他,正為這個人瘋狂。

事實上,從失去嶄世鸰的蹤影這十天裏,包括現在的每分每秒、一直到之後再見到他那刻為止,李隆基都不斷忍耐着想要戰局高句麗,不顧一切代價找到嶄世鸰這樣的心情。

真是失格的帝王。

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可惜染紅大地的任何一滴血液。

====

在巡視臨時安置所的衛生狀況與與糧食存貨後,嶄世鸰騎着馬來到前線紮營處,對正在吃熱騰騰餐點的士兵們簡短勉勵,「各位辛苦了,若不是靠諸君的努力,我們無法走到這一步,也請各位繼續支持下去,讓高句麗盡快恢複和平,使所有人都能一家團聚!」

此話一出,引起在場士兵許多共鳴。

「好久沒看到娘子了,好想念她啊!」

「近兩個月沒吃到母親煮的飯菜,不知她過得可好?」

「想快點結束內戰。」

「是啊咱們努力結束內戰吧。」

聽到軍隊此起彼落的感嘆聲,嶄世鸰知道自己不用多說,明天進攻的速度應該會超前不少。如此一來,這周應該就能取回泉藍深的王權,比預計的時間還快了一些。

當然會這麽快速的另一個原因是無後顧之憂。

李隆基送來的糧食和民生需求用品非常充足,夠讓太子泉藍深的人馬圍城半年不愁吃穿,但資本不能輕易浪費,嶄世鸰很謹慎地使用手上的資源。結束內戰只是第一個考驗,接下來最折磨的是整治安頓期,稍有不測都會後患無窮。

這時附近傳來一些騷動,嶄世鸰露出苦笑看向不遠處,将視線落在所有人追随崇拜的泉藍深身上。所謂的英雄主義是指大衆信賴仰慕的對象,通常具有強大的人格魅力,在見到李隆基或者泉藍深那刻,嶄世鸰都能察覺他們身上有某種吸引人的氣質,壓倒性領導能力還有君主領袖氣場,這都是營造英雄主義的關鍵。

「有些事情想跟你說,世鸰,跟我來一下。」熟能生巧地回應狂熱信徒後,泉藍深面帶一些憂色地走近嶄世鸰身旁。

「看來不适應在大庭廣衆之下開口。」嶄世鸰識時務地下馬,和泉藍深走進帳篷內。拜高句麗內戰所賜,他在短時間裏學會騎馬還有基礎劍術,因為是防身用所以目前沒傷過半個人,「何事?」

「唐境內發生大規模的火燒風,死傷人數初步統計超過十萬人,你要……」泉藍深頓了頓,猶豫是否該往下說的同時,嶄世鸰回答了。

「相信郎君與其他人能解決,當下最重要的就是結束高句麗的內戰,你放心,在大勢底定之前我不會走。」

現在才五月,火燒風通常集中在七、八、九這三個月份,現在就造成十萬多人的龐大傷亡,怎麽看都不尋常……難道這是天降異象嗎?嶄世鸰心裏想着。

完全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各朝代為了推算異象何時發生,都會設置「星象師」這個特殊官職,若他沒記錯的話,大唐宮廷星象師預言下次天降異象是二十年後,結果現在就顯現異象,果然天的旨意不是區區人類能夠掌握的。

據他了解,只要出現異象,皇帝就得在三天內退位,否則災情會越來越失控。但武則天根本不可能三天就退位,一是太子沒人選,二是,起兵造反好時刻、篡位奪權好時機,現在不推翻天後更待何時?

此次異象發生太過突然,肯定讓朝廷大臣慌了陣腳,再加上大唐有根深蒂固的觀念,異象一出代表帝王不适任,任憑君主是否還在位,都會失去部分影響力。如果已有太子人選還好辦事,倘若沒有接班人,局勢動搖在所難免。

标準的亂象一現妖孽盡出。

不知道張易之是否安全?皇親國戚裏不少人對他積怨已深,若真的發動政變,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個謎。他是否該托人捎個口信給李隆基,請郎君周全張易之的安危,那家夥如果死在政變之下,實在,太凄慘了。

「可以拜托太子一件事嗎?」不等泉藍深有沒有答應,嶄世鸰已經飛快在紙上寫字,并塞在人家手中,「幫我将這個信箋交給楚王,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聽到嶄世鸰允諾會在內戰結束、恢複民生前留在高句麗,泉藍深放心許多,随即命人将信箋秘密交給楚王,然後繼續處理手邊的要事。

====

而大唐這邊,長安與洛陽如火如荼進行鋪天蓋地的政變行動,發生異象之後,前太子李顯與韋妃聯合安樂公主李裹兒着手推翻武則天。

禁軍呈現分歧,有些選擇保護武則天的安危,有些采中立态度,不插手不救援不迫害。面對嚴峻的現況,太平公主李令月不得已只好寫信給兄長、也就是楚王李隆基的父親,請求他念在母子血濃于水的份上幫助天後度過難關。只是李令月收到的回信是「原諒兄長愛莫能助,我一家掌握主要軍權的是楚王,如果太平需要協助就去找楚王吧,我相信他會幫助你的」,太平公主無計可施,只好向平日的政敵楚王李隆基請求聯手。

可李隆基這方面也不是吃飽撐着沒事幹,收到來勢洶洶的火燒風影響,安北與幽州、雲州、豐州都得遷徙居民,除此之外西邊的肅州、沙洲也得做好遷徙安置的準備,只是現在朝廷忙着抵禦政變以及保護武則天,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地方,李隆基只能派遣私軍前去援助。

幸好他手邊靠譜的人特多。

張九齡等人前去聯系寧王李憲和幺子李隆悌,請他們支援安北,安西和吐火羅比鄰而居,同樣受火燒風摧殘苦不堪言,沒料到波斯在這時敞開大門接納受災人民,算是暫時緩和了安西的災情。

楚王一家同心協力共體時艱地降低火燒風帶來的危害時,幾乎感覺不到異象的長安及洛陽熱鬧了起來。來自前太子的私軍不斷湧進上陽宮內,韋妃不是省油的燈,她知道天降異象時人心浮動,因此到處游說一些派系勢力加入他們的陣容,讓武則天提早退位,結束火燒風的災難。

這确實有不錯的成效,不少在觀望的皇親氏族都一一附和韋妃,一時之間,上陽宮的禁軍也難以抵擋日益強大的韋妃私軍。

「如果照這個局面演變下去,不出十日,韋妃與前太子就能将王權拿到手了吧?真是傷腦筋啊郎君。」姚崇将密探傳來的最新消息告知隆慶坊的衆人,可李隆基仍一臉無風無雨地把玩手上的信箋,似乎對局勢發展沒有太大興趣。

「欸,不要太廢啊郎君,想想辦法吧!」姚崇見李隆基沒有什麽反應,只好催促他幾聲。

「已經在想了,我在等他回應呢。」李隆基漫不經心地再度打開信箋的內容,嶄世鸰這家夥難得寫信過來,既不是問安也不是詢問衆人是否無恙,而是要他保住張易之,真是…但看在這家夥的毛筆字寫得還真不錯的份上,賣他一個人情也無妨。

「郎君頹廢得有剩啊,虧剩下的私軍都整頓好了,只等您一聲令下,您究竟要不要大夥兒起身殺個痛快?不過是上陽宮攻防戰,死不了太多人的,就當作是健身吧。」宋璟雙手撐着頭百般無聊地打個呵欠,「韋妃那票人如果不好好收拾,之後可是很吃力的喔,郎君。」

「別郎君郎君的,就說在等回應,對方不急我急什麽?」李隆基将信箋折好收進懷裏,想着是否要趁有空閑追蹤火燒風的進度?雖然這事他在半小時前就做過了。

「郎君在等誰呢?」張九齡問着。

「很多。」李隆基笑了笑,「但能讓我坐立不安的只有一個。」

此時,仆役送了一封書信來,看信封典雅略帶奢華的樣式,所有人大致猜得出寫信者的身份。

「太平公主啊,她又有什麽花樣了?」姚崇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景色。

「我先前告訴她,把屬于她的兵力撤離上陽宮,我才會出手。在洛陽待命的高力士會率領精兵守住天後,有高力士這個優秀戰力在,大唐沒多少人能與他匹敵。」

「她答應了。」雖然沒看太平公主的回信,張九齡也能料中結果。

「她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剛說了,大唐沒多少人是高力士的對手。」李隆基不疾不徐地寫了一封信交給待命的仆役,「派遣最快的隼,将信送至洛陽,告訴高力士,就照信上的指示行動。」

「但這也不對啊,高力士只是保護天後,他再怎麽厲害也敵不過韋妃的部隊吧?」姚崇發現了疑點。

「我從頭到尾都沒叫高力士突破重圍,這不是他的任務。」

「那麽擺平韋妃這事……」

「我已經找更适合的人去做了,他親自出馬,沒有敗績。」李隆基輕輕閉上眼,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只是到現在都不來通知,到底什麽時候才要出手?唉,等到我都打算去洛陽料理那些叛亂分子,就這麽想逼我親自動身嗎?」

「這麽說來的話,先前确實有一個傳聞……」張九齡打開翻到破爛的記事本,憑着不錯的記憶力,迅速找到記載的那一頁,正要說出口時宋璟搶先一步。

「隆俊龍虎戰無不勝。」USB3.0 8TB随身硬碟容量的宋璟毫無難度地提及國王的豐功偉業,「高宗時代顯慶庚申年,百濟(百濟:古時韓國(朝鮮)三分天下時期的國家名稱之一,與新羅還有高句麗并存。)時常阻擾新羅與我國之間的交通貿易,為了杜絕後患,便讓郎君挫挫百濟的銳氣,結果郎君在那次戰役中帶義興郡王去散心,兩人打着打着就把百濟滅了,以上就是事情的經過。」

「宋璟。」李隆基嘆了一口氣。

「有何貴幹?」

「你的腦容量真的很惡心。」

「謬贊了。」

原本死氣沉沉的軍機房在你一言我一句的情況下終于不算沉悶,但一雙從遠地飛來的文鳥卻輕易地吸引所有人目光,剎那所有人無不情緒高漲起來,張九齡趕緊開窗讓文鳥飛入,并從鳥嘴裏拿出一張紙片,遞給隆慶坊當家主李隆基。

白色的紙上很簡短地寫了幾個字:過來吧,是時候了。

「啧,我實在不喜歡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覺。」心浮氣躁地将紙條捏碎後,李隆基丢下一句:「我去上陽宮一趟,等我消息,密切注意火燒風的動向。」說罷就踏出軍機房。

「嗯……你覺得張易之那家夥在信中寫什麽?」姚崇看向閑着沒事幹的宋璟和張九齡,幕僚就是這樣,打仗的時候通常閑得發慌,特別是專門處理政事的幕僚,不是每個都能像劉邦的重臣張良一樣,戰場上是運籌帷幄的軍師,朝廷上是有所作為的大臣。橫掃整個隆慶坊,能內政外交、軍事權謀都面面俱到的人,除了李隆基以外就是嶄世鸰。

「張易之不是随便就能摸透的貨色,我們靜靜等待郎君的消息吧。」盡管嘴上這麽說,張九齡卻覺得張易之挑在這種時候寄短信給李隆基很不尋常,他應該要在上陽宮的政變平定以後再和楚王聯系,為什麽突然間這麽着急?

不過現在也只能耐心地等待更進一步的情報。張九齡側頭看着窗外晴朗的天色,突然對乍看平和的景象感到些許不安。

====

堆疊無數具屍體的臺階正滴着觸目驚心的鮮血。

曾幾何時奢華耀眼的上陽宮如今彌漫着腐敗的氣味,每一個角落都有血液的痕跡,盡管上陽宮內還有活着的侍女及仆役正忙着收拾慘狀,但要恢複原樣,恐怕還得等上幾天。

李隆基看着四周合力将屍體放進推車的宮人,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有股熟悉的氣息正在宮殿某一處呼喚着他,李隆基一步一步走過去,終于他看見那名青年就坐在屍體層層疊起的小丘上,閉目養神等他前來。

「不小心下手太重,把那三個人的身體給撕裂了,本來是想保持原樣,至少還能欣賞一段時間,看來只能打消這個念頭。」李重俊蒼白的臉上還沾染殷紅的血色,恍恍惚惚看到李隆基的身影,臉上露出頗為疲憊的笑意,「你讓我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吧,突然間自己一心一意欲殺之而後快的對象一個都不留地處決後,內心很空虛啊。」

「怎麽來上陽宮前不跟我說一聲?我等你等得有點不耐煩。」李隆基瞄了腳邊的屍體一眼,雖然有點認不出來了,但确實是前太子、韋妃和安樂公主李裹兒。

如果父親知道他的兄弟死在政變裏會有什麽想法呢?罷了,已經顧慮不到他了。腦中閃過幾句要怎麽安慰父親的話語後,李隆基擡起頭望向李重俊。

「想通知之前,人已經在上陽宮裏,意識到要停手先捎封信給你時,叛亂者都陣亡了。」

「你下手不知輕重也不是現在才知道,稍微克制一下吧,你這樣我很難收拾。目測有五百二十幾具屍體,你叫一些沒做過粗活的宮人去擡這些壯漢,未免太對不起人家了。」

「下次我會注意的。」李重俊想了想,「如果我記得的話。」

「寄望你的我太天真了,說到這個,你知道張易之在哪裏嗎?」

「天後東廂的會客廳裏。」忽然想到什麽,李重俊接着又補充一句,「喔,我想起來了,高句麗的太子泉藍深有交給我一封信,要我一定得轉交到天後的手中,可我忙得很,因此就請路過的高力士送信。他真是個可靠的家夥。」

「泉藍深的信件?」李隆基感到不解。

「是,但寫信的人是嶄世鸰。」

啪嚓!李隆基的理智頓時斷線。

「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放到現在才說!」

「你沒問。」

「去你的!」狠狠咒罵幾句後,李隆基快步趕到東廂會客廳,高力士與精銳部隊盡忠職守地待在門外,走廊上有幾具宮人和韋妃私軍的屍體,其中一具是張易之的弟弟。看這傷勢是被高力士所殺,絕世雙妖的弟弟應該是想趁亂殺害武則天,豈料自己被反将一軍。

「郎君,天後毫發無傷,張易之也在裏面。」人高馬大、體格壯碩的高力士簡短報告會客廳的狀況,「房內僅有這兩人。」

「了解,找個人盤點一下上陽宮還有多少幸存者,你和兩個人留下來守住這裏,其他支援清理。」吩咐高力士後續動作後,李隆基敲了敲門便進入清冷的會客廳。

恐怕上陽宮唯一完整無缺的就是這間廳房了吧,武則天美麗如昔地坐在貴妃椅上,張易之面無表情地待在她身側,桌上擺着幾份诏書和帝玺,顯然她已經準備好要退位了。

「朕已經收到嶄世鸰的書信,其中還附上高句麗現今君主的朝貢書,結果朕開出的條件只有你辦到,連同火燒風的處理也是……只要你在帝玺上獻出血液,就是大唐的君主了。」

武則天閉上眼睛慵懶說着:「沒想到嶄世鸰居然還活着,甚至幫助你收服了高句麗,真是讓人不得不嫉妒啊楚王。」

「曾經你身邊也有才氣煥發的人,可你沒有善加珍惜,以至于之後即使有相當出色的人現身,你也無法留住。」李隆基坐在武則天對面,淡淡開口回道。

「你是說狄仁傑嗎?确實是才氣煥發的人,我把一生中僅能使用一次的初擁(初擁:embrace,規則源自于World of Darkness(黑暗世界,桌上角色扮演游戲),指吸血鬼将人類變成同族,這個過程稱為初擁。)給他,但最後他卻為了陪伴年老已逝的妻子離開我,無法原諒!」盡管只要提起狄仁傑這個名字就讓她滿腔怒火,但她早已不是沒有見識的少女,武則天深吸一口氣緩緩恢複雍容的姿态,「這都過去了,在朕退位之前,姑且聽聽你有什麽話想說吧。」

「跟你之間無話可說。」李隆基咬破手指将血液滴進帝玺裏,頓時黑色的帝玺散發出紅色淡光,很快地在「受天之命皇帝壽昌」這八個字下面出現李隆基的名字。

作夢也沒想到成為君主就是這麽輕易又虛幻的事,僅僅浮現人名就能統治一個國家,可這個想法也只存在零點幾秒,李隆基多少還是有感覺到一路走來的折磨和沖擊,好比說他失去了母親,好比說嶄世鸰為了他所作的努力。

「我會替你在英靈殿留個位置,不是用皇後的身份而是皇帝,但抱歉的是,你恐怕沒辦法踏入英靈殿。」李隆基把帝玺收好後看着武則天那張美麗妖豔的容貌,「有件事得請你去處理。」

「巴州是吧,自己造孽自己承擔,這道理我還懂的。」

「拜你使用魇魅殺害章懷太子所賜,李賢死前發瘋似的詛咒讓巴州民不聊生,曾經江山如畫的景色籠罩生人勿進的瘴氣,原以為你的作為會引來天降異象,想不到這點殘忍連天都習以為常。」李隆基既不無奈也不感嘆,沒道理的事他見多了,這只不過是宮廷日常。

「我先前就對嶄世鸰說了,讓皇帝這種沒什麽慈悲心的東西統治大地原本就是個錯誤,他始終不了解自己是輔佐何等怪物,你覺得他何時會清醒呢?不覺得他這樣太可憐了嗎?」武則天露出異常溫柔的微笑,「不要緊,最多就三百年吧,你也會跟我一樣,滿腦子只想着把這片大地變成地獄,我很期待你的成果喔,李隆基。」

「我對窮途末路的人總是有非比尋常的寬容心,人只要一無所有,就特別想要維護自尊,也是,再怎麽說也不能讓僅存一點的尊嚴無容身之地,所以我不在意你的放蕩,畢竟這對你或者我來說,沒有半點意義。」李隆基起身,決定在出發去巴州之前讓武則天有獨處的空間,算是給這位女帝一點敬重。

「對了張易之,你現在不需要待在她身邊,也請跟我來,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委托你。」

「……」張易之想了幾秒,便頭也不回地跟着李隆基的腳步離去,來到會客廳外頭時,這位大唐新君主很困擾地從口袋裏拿出信箋。

「回信給世卿,告知他你很安全。」

「我有自己的打算。」張易之盯着信箋上的字,真是行雲流水,看不出來是個毛筆字寫得頗具匠氣的人。

「就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才要你親自回信,到時若發生什麽意外,至少食言而肥的人是你不是我。」李隆基看着只剩下血跡的地面,屍體應該都被收走了,不愧是高力士,辦事速度和效率值得信賴。

「別這麽快就對人生的毫無眷戀,你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最後随便對自己交差像話嗎?」

「真意外,你也會在意我的去留。」張易之慎重地把信箋折疊好放進懷裏,由于這一連串動作太過自然,逼得李隆基都猶豫是否要請他拿出來。

「……說真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世卿的心情,你若有什麽變故我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