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二)

江鴿子不吃不喝的整整睡了五天,在第六天傍晚, 他骨酥肉軟的用腦袋在枕頭上, 蹭了好半天兒都不舍得睜眼。

人好像自打出生就沒有這樣舒服的睡過一覺。

猶如靈魂都被妥善放置在鋪滿棉花的小盒子裏, 團團圍住, 然後貼着壁爐被放在溫度正好的地方暖着的感覺。

清醒之後, 他反應了很久才重拾身體, 卻發現, 自己的藍條莫名的多了整整一千點,級別倒是沒有升, 這算什麽?

吃撐了腸胃的表現麽?

耳朵邊,古剎的梵唱音樂傳來,钹鈴的脆響一下又一下的在心裏顫動着,莫名就有些感動。

江鴿子慢慢翻了個身, 仰面朝天, 伸手将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 低喃了一句:“老三巷……”

兩只眼角莫名的就傷心起來,還掉了足夠往下流淌的淚。

那些人的家與自己的家,毀了吧, 再也回不去了吧。

“安心,你家沒事,你的那些……街坊也沒事兒。”

身邊忽然傳來一句溫和的安慰,江鴿子放下胳膊, 擡眼看去, 卻是俞東池, 坐在他床邊,手裏還拿着一本書。

不過,與之前他幹淨精致的樣子有所區別的是,這人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還一下巴胡茬子。

靈魂猛的驚醒,江鴿子正要坐起,俞東池趕緊伸手按住他說:“小心針頭。”

江鴿子這才看到,右手手背上,還插着一個針頭,身邊還有個輸液架子。

架子上,還挂着一大袋子營養液,還有三五袋兒空了的小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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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鴿子兩眼困惑的打量着左右,試圖坐起,又被溫柔的按下。

這是一間百十平方米的屋子,屋頂很高,頂上有素淨的琉璃圖騰。

屋子裏家具簡單,只有他睡覺的這張大床,還有一張供人暫時睡覺的躺椅,正對的牆壁上,是四幅到了頂的碧葉荷花絲繡隔扇。

俞東池看他迷糊,就按住他的手放回被子裏,翻身走到那四幅隔扇面前一推。

頓時,在床的面前露出更大的幾層空間。

他睡覺的地方,很顯然是二樓的一處地方。

隔扇那邊是鐵花欄杆,趴在欄杆上也許可以看到一樓的樣子,不過從這裏看過去,是一副巨大的圓形窗戶。

窗戶那邊,借了遠處古剎的幾處景色,遠山,望不到邊緣的山巒,還有古廟大殿寶塔此起彼伏的塔尖。

那些塔尖建築是江鴿子熟悉的,因為,正是常青山頂的幾處古剎。

有道觀,有寺廟,還有一處叫望天閣的殘跡。

只是這一個圓窗,已經借了常青山幾千年景色精魄,再來個四季流轉,他身下這張床,只要躺在這裏,就可以一覽滄海桑田,雲海碧月,旭日東升,星雲流轉人間半幅天景了。

可是,這裏又是哪兒呢?

他從不知道,常青山有這樣一棟房子?

江鴿子四處找着人,沒多久,靠牆的一副錦鯉荷戲圖卻左右分開,俞東池親手推着一輛餐車進屋,一直推到他近前才打開上面琉璃的蓋子,露出那下面一排考究的小砂甕。

他笑着問:“你喜歡吃清淡的,還是口重一些的,甜的還是鹹的?”

江鴿子這才感覺,自己的胃部有些空,可是卻沒有什麽食欲。

即便那邊一盞一盞的打開那些砂甕,露出裏面賣相精致的粥品,他也沒有想喝的感覺。

他清楚,這是餓過勁兒了。

一時間,江鴿子心情有些煩躁,他一伸手拔了自己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先是看看自己身下鋪的成年尿布,頓時有些窘然的扭臉看向俞東池。

他只好又蓋回被子,靠着床頭,不知道是該羞澀好呢?還是該問問誰給我換的尿布,我……

江鴿子擡頭問:“我睡了幾天?”

俞東池放下調羹,端起小碗蔬菜粥,還小心的用湯匙來回翻動,一邊翻一邊神色平靜的對他說:“五天了,我們先為你喊了醫生,醫生說你沒事兒,就是疲憊到了頂點,所以才昏睡不醒。”

他走到近前把蔬菜粥遞給江鴿子,江鴿子擡手要接,他卻端着碗回身去餐車下面找了一塊軟布,墊在他手上說:“可以麽?有力氣麽?”

江鴿子有些氣惱的接過粥碗,低頭頓時聞到了油星味道,頓時心裏一陣惡心的将那碗東西還了回去。

俞東池好脾氣的接了過去,又給他換了一碗白粥。

江鴿子這才接過,勉強喝了半碗,就覺着撐到了。

看着俞東池為他忙來忙去,江鴿子心裏一點點感激都沒有,他語氣有些不好的問他要衣裳:“衣服。”

俞東池臉上立刻露出一絲莫名的紅色,他遮掩一般的迅速點頭,走到牆邊,又推開一條錦鯉,那裏面竟然是一間不小的衣帽間。

各種衣裳,穿戴都整整齊齊,井然有序的疊放在壁櫥裏。

俞東池不太習慣伺候人,也就沒問江鴿子穿多大碼的衣裳,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給江鴿子找了裏面的內衣褲,外面的寬松便服。

都是不太令人讨厭的墨藍色。

江鴿子不是個講究人,即便是這套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松垮,他依舊迫不及待的換下了有些悶腚的成人尿褲。

換好衣裳,他又想起了那個問題。

一個人,就是睡了五天,身邊這樣的營養劑一袋子一袋子的輸着,他怎麽可能不拉尿。

他死死盯着俞東池看着,語氣有些磕巴的問:“那……那……是誰給我換的?”

俞東池低着頭,用手指撐了一下鼻翼,他小聲說:“抱歉,是我……這五天一直是我。”

其實,這五天,他每天還給江鴿子擦個身什麽的。

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給為別人這樣做。

以前在家裏,他給老祖捶捶腿,他老祖吹了十幾年,走哪都說他孝順。

江鴿子呆立在地上,臉上的顏色越來越紅,最後他慌張的在屋子裏轉了幾圈,一直到他找到了靠牆的窗簾,猛的打開。

立時,灼熱的陽光刺的他滿眼是淚。

外面是個陽臺,他猛的拉開推門,赤足跑了出去,将半身趴在欄杆上,對着外面的山野,他大喊了一聲:“啊!!!!!!死去!!!!!!啊!!!!!!”

完了,他不純潔了!

他最最隐秘的屎被人看到了。

江鴿子靈魂羞恥萬分,喊完,他趴在欄杆上慢慢如抽去筋骨一般的又順溜到了陽臺的地毯上。

他不純潔了,他不想見人了……

俞東池目瞪口呆看着江鴿子,他有些搞不懂為什麽這個人會有這樣的感覺。

是的,正常人……大概跟江鴿子還是不同的吧。

也許……

江鴿子萬念俱灰的趴在地板上,俞東池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盤膝坐在他身邊說:“抱歉……是我做錯什麽了麽?”

劇烈搖頭,就是不起來。

“松淳本來想他來做的。”

更加劇烈的搖頭。

俞東池拍拍他肩膀說:“我對他說,是我考慮不周全,才造成了那麽大的惡果,如果不是你,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所以,我願意用這樣的方式……”

他話還沒說完,江鴿子頓時翻身坐起,一伸手,又毫不客氣的抓住他的衣領問到:“老三巷!”

大概已經習慣被這個人拖來抓去,俞東池好脾氣的回答:“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這幾天,我們一直派人去檢測,污染沒有形成,甚至,我們穿透了地下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土層做了好幾個樣品檢測,污染沒有外洩,你做的非常好了。”

說到這裏,俞東池再次拉住江鴿子的手,滿面感激的說:“就是特殊事務辦公室最好的應急組來,都做不到你這樣子。我……還有我的家族,以及那些人都應該感謝你,謝謝。”

你還救了我們這些人的命!

是麽,那些人沒事兒啊!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江鴿子有些頹廢的放下手,又仰面躺下,好半天他才問:“這裏是哪兒?”

“這是龍爪凹上面的一幕山莊。”

“一幕山莊?”

“恩,剛修了沒幾天,還沒收拾好,以後,我就住在這兒。”

“你家啊?”

“……也算不上我家吧,我家在中州,不過,以後我要是來常輝,就住在這裏……哦,這間屋子你喜歡麽,你可以常來……住在這裏!”

“哦,暫時借住幾天,等我安排好了,我就離開。”

“離開?哦,回老三巷?不必吧,那邊開始動工了,很亂的,工程完結之前,你就住這裏吧。”

俞東池真心實意的邀請着。

江鴿子卻翻身坐起來,伸手抹了一把臉說:“不,我要離開這裏。”

俞東池有些驚訝,提高聲音問他:“離開?”

江鴿子點點頭:“哎,對呀,離開,那麽大的活人,生出一顆那麽大的一棵樹……他們……”

會把我當怪物吧!

回不去了呢!

想到這裏,江鴿子更加萬念俱灰的又是一躺。

俞東池呆愣半天,才整明白這個人到底是難過什麽,他不由的輕笑起來,最後他竟然捂着臉肩膀劇烈的聳動起來。

抱歉,這個人簡直太好笑了。

他是真的搞不明白這人莫名其妙的羞恥心以及腦回路的。

老祖說得對,這世上的人,沒有一個相同的,但是,有趣兒的,絕對不會重樣兒。

看這人笑成這樣,江鴿子悲憤難當,伸出腳使勁踹了他幾腳。

俞東池一把抓住他的腳丫子,有些不客氣的在他腳心拍打了幾下。

然後好脾氣的笑着說:“趕緊,你去收拾一下,收拾好,我帶你去老三巷看看。”

江鴿子将腦袋扭向一邊兒,有些憤然,又有些驚愕這個人怎麽可以随意抓自己的腳?

可是一想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讓看了個幹幹淨淨,就又破罐子破摔的說:“不!”

回去被人當怪物參觀麽?

俞東池站起來,低頭看着他說:“起來吧,不然,我就抱你了,又不是沒抱過。”

江鴿子打了個激靈,翻身自己老老實實的站起來,跟着俞東池又去強吃了半碗粥,然後趿拉着一雙大了一個號的拖鞋,跟着他下了山。

從龍爪凹頂往山下看,老三巷一目了然,甚至那條臭水熏天的元寶河都猶如玉帶環繞。

如今,那邊又多了一顆奇大無比的女貞樹,碧綠碧綠的遮蓋了一街半,此地的奇異美景,已然初具雛形。

江鴿子與俞東池坐在車後面,車是由周松淳親自開的。

比起以前有些俯視并且始終有距離的态度,如今的周松淳态度親密,甚至他是親昵的。

他聽了江鴿子要回去的理由,足足笑了五裏地。

是的,即便是從山頂看着不遠,可是,開車下山依舊是有小十五六裏的距離。

那山中公路不知道是何時被人開鑿而成,曲曲彎彎,一路樓閣庭臺,小榭圍欄,噴泉水法,聽俞東池說,稀有的樹種已經就在路上,此地,還要最少修建三十套山中小居。

蓋爾這邊動工程的速度似乎是很快的,這一點江鴿子是有記憶的。

與地球不同,這邊人使用的是動力更加強勁的磐能,因此,随着磐能應允而生的科技機械就能力更加快速而強大。

周松淳絮絮叨叨的說:“明兒你選給地方,最好跟我住一塊兒,我那地方,就比一幕山莊低一點,風景也是相當漂亮的,反正啊,我不想跟關秋安那個死胖子住一起。”

江鴿子納悶的看看半靠窗戶,露着一臉微笑的俞東池,好半天兒他奇怪的問:“我……為什麽跟你住一塊兒?”

周松淳在前面輕笑:“為什麽?”他松開半圓形的方向盤,指指後面說:“我們可是欠了你不少錢,還不起呢,只好拿房産頂了!”

欠我錢?羊錢?

江鴿子有些不明白。

俞東池卻擡臉笑着說:“出動特殊事務辦公室是一筆,如果造成污染,賠償又是一筆,難民安置經費又是一筆,最後……挖掘地下城的顧問費又是一筆……”

還有這樣的算法?

江鴿子不由得摸摸自己的下巴,想了半天,也對啊,要是水銀洩露,最少二十裏左右的地方不再适合人類居住。

這裏面的費用就不用說了,也的确是給這些人省了一大筆。

而且,他用樹根探尋過,常輝市地下,真的還是中空的。

因為,樹根好多地方都懸空了呢……這個顧問費還是可以賺的呢?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

那自己不是吃虧了?

他擡起眼,看看面前這位一臉壞笑的家夥,果然資本主義無好貨,這就是讨便宜沒夠,吃羊不給錢的萬惡高衙內呀。

人在屋檐下,小庶民的自己鬥不過他呢,人家軍隊都能調動呢!

開車的周松淳嘴角輕輕上挑。

與以前常常露出的那種譏諷樣子不同的是,他此刻卻是心情好極了的那種笑。

身後這人,果然就如他們三個商議的那般樣子,他真的想的不多,眼裏看到的世界也不大。

說不出來為什麽,他現在就是喜歡這孩子,沒法解釋,就覺着,只要看到他,就莫名的稀罕。

雖然表面上這個人世俗,市儈,有些斤斤計較一副小市民的樣兒。

可是,他的根骨裏卻睡着一個大宇宙,也許,是比宇宙還要大的一個世界吧。

都知道杆子是什麽!

可是多少年過去了。

信守承諾的杆子都随着僞王死去了。

躲避責任的也失去了杆子的信任。

如今九州,活着的杆子不足百數,他們隐藏在九州的旮旯,不信宗室,鄙夷皇室。

依舊能承擔責任的,這位,算是萬裏江山一根獨苗了。

人家才多大,接了杆子,就做杆子該做的事兒。

一根杆子插下去,為了古老的承諾,基本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守着。

他誠實,誠懇,誠摯,誠心,誠意滿滿的信守諾言,守護者那片土地。有些事兒,放到他身上他做不到,甚至身後的八爺也做不到。

其實,錢這樣的東西,身後這個家夥壓根不在意吧,他只是故意做出在意的樣子,表演給別人看而已。

真是,奇怪的人!

卻擁有着那麽可怕的力量而不自知,自己以前到底是看低這個世界了。

在周松淳的自我檢讨當中,俞東池的忐忑不安中,江鴿子發了一筆小財,在心裏斤斤計較到底以後要多少顧問費用的小算盤當中。

這車子,終于停在了當初那片小樹林的空地上。

如今,這裏萬噸的吊車已經拔地而起,綠色的防墜物網罩已經一層一層的網上鋪着。

江鴿子下了車,神識一動。

他發現,自己對十裏老街的掌控,偏了二裏地。

想想也是,杆子挪動了呢。

他的牛角頭巷子沒了。

看着江鴿子站在那兒,一臉沮喪,俞東池走過來拍拍他肩膀小心翼翼的問:“你怎麽了?怎麽不走?”

江鴿子撇下嘴,深深的嘆息了一聲說:“我的牛角頭巷……沒了。”

俞東池左右看看,忽然低頭笑了起來,他拍拍他肩膀安慰到:“沒事兒。”

江鴿子擡臉,有些氣急敗壞的想說點什麽,又閉了嘴。

真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不是你的地盤不心疼。

俞東池卻背着手,帶着他一邊走一邊說:“我在九州,有些關系,明兒我去給你求一道恩旨,雖然開國帝當年的金口玉牙沒了,如今的女王,封出十幾裏地,還是有這個權利的。”

江鴿子眨巴下眼睛,金口玉牙?

你當這是唱大戲呢!

走在前面的周松淳打了個踉跄,扶着牆走了十幾步才走穩。

太可怕了,他聽到了什麽啊!

為了十幾裏地,去求女王?

這對母子都七八年沒說話了……就求十幾裏?

他一定是聽錯了。

不管周松淳腦袋裏是如何翻江倒海的,江鴿子總算是走到了老三巷子的巷尾入口。

這才幾天的功夫啊。

過去,熙熙攘攘的老地方,如今卻到處都是破土動工的敗象,一車車小型貨鬥車,拉着殘磚破瓦從巷子裏來來去去。

空氣中,灰土漫天飛揚,到處是鐵錘搗大牆的聲音。

咕咚!咕咚!

嘩啦啦……嘩啦啦……

俞東池嘆息了一下:“即便是保護性的維修,還是有破壞性,這裏面好些家,挪開牆體才看到,好些人家木頭裏面已然白蟻恒生,有些地方已經沒有挽救的可能性了。”

江鴿子點點頭,随意應了一聲好之後,才高一腳,深一腳的進了巷子。

這才沒走幾步,卻看到從巷子裏出來一戶人家。

仔細一看,全是錢太太全家,人家四個兒子,兩個姑娘。

兒子們拉着平車在那邊撿整磚,女兒們背着筐子手裏一個裹着布的磁鐵棒子,在滿地吸廢鐵。

走遍老三巷,這麽會過日子的,也就這一家人了。

那邊一見江鴿子,頓時滿臉的大喜。

都驚呼一聲,丢車的丢車,卸筐子的卸筐子。

看着這一家人圍了過來,江鴿子心裏有些慌張?

自己這是欠了這家人錢了?

還是有大便宜可以撿。

錢太太走過來,一看江鴿子就哭了,她伸出手本來想抱一下,又看到自己一身灰,就拍拍手,站在那兒哭的滿面溝壑。

錢先生也是雙眼含淚,上下打量一番之後,他才小心翼翼的關心又是責怪的問:“您……您咋就出來了?您看您,也不知道好好珍惜一下自己個兒,肋骨斷了三根還亂跑?反正也是衙門掏錢,您就醫院多住一段日子呗。”

說到這裏,他委屈起來:“您看,早就想去看您,衙門那邊說在府城的醫院,也不說具體在哪兒……”

錢太太聞言,伸手對他就是一下:“什麽三根,是六根!”

錢太太那個總是忘記買蝦醬的替罪羊姑娘也哭着過來解釋:“什麽啊,我們杆子爺是斷了十四根肋骨,什麽六根……”

孩子,人類到底有幾根肋骨?

江鴿子伸手要摸胸口,肋骨斷了?他咋不知道呢?

錢太太趕緊阻止:“哎呀,您還摸,怎麽自己走來了,我知道您跟常人不一樣,可是您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個兒,好歹做個輪椅啊?那麽一大顆樹倒下來,要不是您拿杆子盯着,半條街……我們的命……嗚嗚嗚……您還疼麽?”

錢太太想起那晚的慘樣,真是心有餘悸,不由又哭了起來。

江鴿子滿腦袋糊塗,身體晃悠幾下,身邊立刻一左一右來了兩個人。

俞東池跟周松淳就這樣,左右扶着江鴿子,卷裹着他一起回了老三巷。

這下子好了,杆子爺回來了,錢太太全家破爛也不撿了,廢鐵也不賣了。

就高喊着:“杆子爺回來了,杆子爺回來了!!!!”

他們一路歡呼着沖進巷子。

那些老街坊,不知道從哪兒才呼啦啦的一家一戶,扶老攜幼的都出來了。

就這樣,江鴿子坐在老三巷最後一棟沒拆的舊居,他家的門口。

接受了全巷子的膜拜。

于七嘴八舌之間,江鴿子聽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據說,上京的貴人要建立一個九州最大的藝術之都。

然後,這位貴人尋了國家園林處的人,走入深山,探尋了許久,找了一顆前所未見的變異的千年女貞樹,想要挪回老三巷,準備種在蓮池那邊,作為今後城市的最大植物标記。

這也算是給常輝市加一個景觀。

按道理呢,這是一件好事。

這破的城市,還有貴人惦記,給投資,給改建,給送一顆這麽寶貴的一顆全世界僅有的變異女貞樹。

然而,那樹是悄悄運來了,卻被一個該死的工程師,算錯了移植方式。

老少爺們七嘴八舌的說着。

“您看看,這麽大的樹,少說也得五十米的坑……”

“什麽啊!得百米才夠!”

江鴿子仰天看看那顆不斷跟自己親昵的樹枝,還有那一片片有着桌面大的樹葉子。

這樹,是自己生出來的……

不知道怎麽了,他腦袋奇怪的就卷過這個念頭。

這是……自己樹兒子吧!

一下子,那樹仿若感知到了一般,竟然在人們頭頂挂起一陣舒爽的小涼風。

哎呀,這小風兒舒服啊!

對面老段掌櫃,一伸手刮去脖子上的黑泥,擺擺手嘲笑着說:“那衙門裏,見天養着的都是吃白飯的廢物,這麽大的一顆好樹,他就設計了一個二十米的坑!您說說,杆子爺,它能不倒麽……”

又有老街坊接話:“哎呀,可不是麽,這眼見着一顆樹,就歪歪斜斜要壓死半城的人,給我慌的,我就想着……完喽!全完喽……這下死定喽……”

說到這裏,這老頭眼淚吧嗒,吧嗒的,語氣也哽咽起來:“杆子爺……”

他忽然撲通跪在江鴿子面前,抱着江鴿子大哭起來:“我們跑啊,跑啊,就是跑不出去……後來他們說,您飛到戲臺上了,看到了您……我們才安心了些,後來我們看您扛着杆兒走了……杆子爺……”

老段頭幾步沖過來,一把拉起他吐沫橫飛的大罵起來:“老東西……想啥呢,別碰,咱杆子爺斷了二十多根肋骨……你想幹啥??再給撞斷了!”

所以……老鄉們?人類到底有幾根肋骨啊!

人們七嘴八舌的感激着,就這樣,江鴿子推斷出了一個故事。

一個該上斷頭臺,天打五雷轟的設計師挖了一個淺坑,倒了一顆大樹。

他這個杆子爺一躍而起,拿着杆子硬生生撐着要倒下來的大樹,給老少爺們創造了逃離的時間,終于迎來了救援隊伍,然後斷了好幾百根肋骨……?

老街坊們這家一筐水果,那家一根私藏的老參,還有各種盒裝的營養品,吃的用的不必提,不知道那個倒黴催的,還在附近給他點了好多香……

然後他們就一哄而散,叫他們最最值得信賴,尊重的杆子爺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明兒他們就來幫襯……

等到周圍人要走了,江鴿子才看到,鄧長農坐上了那輛破輪椅,懷裏抱着一盆鹽水煮花生,也羞澀的過來放下。

這會子,江鴿子對這三印象已經完全好了。

他就說:“明兒,把下面給我整理兩間出來,我……”

“他下月就去住,肋骨斷了!要好好治療!”

俞東池在他身後搶話,江鴿子翻了個大白眼,只能無奈的對推輪椅的何明川說:“一會你把你舅爺爺喊來。”

何明川他們應了一聲,笑嘻嘻的就走了。

江鴿子一直看到那些人走遠,這才扭頭,一臉難以置信的盯着俞東池說:“他們……就相信了?”

周松淳走過來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撿起幾個煮花生吃了幾個後笑着說:“為什麽不信?難不成,說你生了一棵樹?他們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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