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詹天拿後腦着地, 一大灘兒紅色的血從他後腦緩緩的流出來,鋪開好大一塊兒。

他很利落的就死了!

從他摔下來, 到周圍的人圍過去, 那不過是幾十秒的時間。

然後, 常輝郡的小老百姓,便看到了一大群貴人, 齊齊的攀在三樓的窗戶上, 都支着半拉身體往下詫異的看着。

還有人在樓上語氣顫抖的喊着:“去……看看, 可是……摔壞了?”

有那膽大的, 懂的些的爺們上去伸手在詹天拿的鼻翼下一探,脖子上一摸。

周遭一片安靜, 只看這位來來回回的試探。

好半天兒過去, 這位爺們便伸脖子對樓上喊:“我說上面的爺們!趕緊下來瞅瞅吧!這位~已經咽氣兒了!沒脈了都!!”

那些腦袋迅速縮了回去,只是沒人下來。

有那年老的慈悲人,聽到死的是個不大歲數的年輕人, 一時間便可憐起他的父母,在那邊就念起了安靈的經文……

還有才反應過來的警員, 一個個急匆匆的跑來, 低頭一看,也是一番試探,見人死了,頓時表情就跟死了祖宗一般的, 灰敗到了頂點。

裏三層外三層的街坊呼啦一下就圍了上去, 七嘴八舌的就開始一頓議論。

還有人笑的憋不住, 指着屍體上的佩玉興奮的叫喚:“哎呦,死的是個貴人,都來看看吧,死的是個貴人呢!!”

許是憋的久了,又覺着法不責衆。

就有人起哄拍起巴掌,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只說死的好。

這人有錢有權,還會選娘胎,哎呦,可惜他死了!這可太高興了,總算有人比我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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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鴿子也走到人群邊上,他還沒開口打聽。

那邊,就有一個穿着老布行袖套的小夥計,悄悄的繞開人群,在他耳朵邊叽叽咕咕的說了些什麽。

江鴿子聽完點點頭,順手拍拍他的肩膀點點頭。

等到着小夥計又故作沒事人一般走了,他這才看看周圍,一臉厭惡的壓低聲音對跟來的黃伯伯耳語了一番。

黃伯伯左右看看,也是一臉煩躁的搖頭,接着掰開圍觀的人,攀到附近的一個高處,舉着臨時借來的大喇叭便喊了起來。

“老少爺們!!老少爺們!看這邊!老少爺們!你們不認識我,老朽姓黃,蒙老三巷老少爺們給幾分體面,過了六十,就喊老朽一聲伯伯!

我們杆子爺兒說了!除了老街下能做主的爺們留下!餘下的街坊,就都家裏去吧!明兒也別沒事幹,就來我們家門口折騰了……你們擔心的事情兒,跟我們的事兒,都是一樣的事兒!大家統統就是擔心這點祖業被人霸占了去!

我們杆子爺說了!都甭擔心了,我們已經從州府請了有名的大狀師,還有民衆權益保護會的負責人,人家一會子都來!我們杆子爺,也把申訴寫好了,還請人越級遞到了州立衙門上告去了!!”

人群裏發出了巨大的喝彩聲叫好聲,慢慢的,掌聲就響成了一片……

總算有人管了,有人嚎啕大哭起來,還有四處拜神的,對着老三巷磕頭的。

總而言之,群衆們十分的激動,大部分淚流滿面。

黃伯伯許從未這樣人前顯過威風,他整個人都興奮的熱血上湧,脖子上那幾根血管,都隔着薄皮凸了出來。

近處的人能清晰的觀察到,他的血管不是正常流動,是在脖子上,咕嘟!一個血疙瘩,咕嘟!一個血疙瘩的往他腦袋上頂。

看下面激動到一定程度,黃伯伯就大手那麽一揮,相當有力度的繼續喊到:“老少爺們!我們杆子爺說了!現在!出事了!對!出事了!人命的大事兒!!你們圍着幹嘛?你們是跟死者認識?還是這人是你們推下來的?圍着幹嘛?想一起死麽?”

他十分有威嚴的瞪向三樓,聲音忽提高了十八度的喊到:“缺德吧!缺了大德了!!你們就等着報應吧!不是報到你們身上,也有地方找後賬,老天爺看着呢,各路神仙給你們記着呢,有你們死的一天兒,就缺德吧!總有你們過不去的時候!”

喊完,他瞪着那群圍着屍體的閑人就厲聲喊了兩字:“還看!”

圍觀的閑人嘩啦啦的向着四處散去。

黃伯伯舉着大喇叭,一邊數落,一邊發表自己的心情。

“怎麽就能看的進去?不是你們祖業被人黑的時候了,哭着喊着要死要活的時候了?你們倒黴的時候,別人看熱鬧,你們咋想?

誰還沒有個不如意的時候?甭管摔死的這位,老少爺們知道不知道?熟悉不熟悉?人家都小小年紀沒了性命。看這樣的熱鬧,損氣運不說,也不仁義,對吧?

所以呀,就都讓開吧……有啥好看的?誰家沒了娃兒,誰父母不難受?往自己身上想想,敢想麽?想都不敢想!你們現在還看得進去麽?那可是一條人命!那不是牲口,那是與你們一樣的有爹,有媽的大活人!小小年紀就沒了!你們怎麽就能當成熱鬧看?”

好多剛才還指指點點,嘻嘻哈哈的人,這會子都一個個臊眉耷拉眼睛往人堆裏埋自己,又被人推了出來,來來去去的頗沒意思的樣子。

這會子,倒也知道羞了。

黃伯伯看到面前徹底清空,他低頭再看看江鴿子,江鴿子沖他點點頭後,他便舉着喇叭,聲嘶力竭的宣布到:

“老少爺們!我們杆子爺說了,都回去吧!就祖業房這事兒,該那個衙門管着的,該走法律哪一條兒的,都有明文的規定。所以,有事沒事兒,甭堵着人家衙門口兒。一個衙門一個職能,對吧?堵着有用麽?沒用!是白費力氣!!”

他好像忘了他前些日子,自己都做什麽似的,就如偉人一般,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大喇叭,昂首挺胸,氣吞山河般的宣布到:“現在,我給,老少爺們,宣布!一個好消息!這個消息就是,有關祖産這事兒吧,我們杆子爺說了,他這根杆子……撐了!!”

本來現場一片嗡嗡嗡。

等到這老頭這樣一說,人群先是鴉雀無聲,接着,滿大街的人便熱烈的喝起彩來。

大熱的天兒,老三巷的爺們兒,一個個的昂首挺胸,身上發着無限驕傲的光彩。

江鴿子靠着身邊的車子,也是眼神發亮的,嘴角微勾的看着他老三巷的街坊們。

他心情莫名的就高興。

如今,黃伯伯已然完全的掌握了演說藝術。

他偉人一般的四面揮手安撫,等到現場平靜,這才語氣誠懇的繼續到:“我的老少爺們啊,我們杆子爺說了,我們呢,該先找誰,找哪個衙門?這都有規定,不能盲目,不能起哄!

我們商議好了,我們一條一條的就去辦。你說,那要是實在無法解決呢?我們杆子爺也說了!不怕!對!不怕!

那上面還有國會呢,還有陛下呢!這世上,法律上規定不許的,我們杆子爺答應給撐了,那老三巷的爺們,傾家蕩産,魚死網破,也與我們爺兒一起~共進退!!”

“好!!!!!!!”

人群中,不知道哪位街坊喊了一聲好,便又是一陣掌聲。

“……所以啊,我們杆子爺說了,這一天半天的辦不完這些事兒,所以一條老街留兩三做主的爺們兒就夠了,有了消息我們先通知大家,您們要給老朽這個薄面,就散去吧,走吧……也沒啥可以看的了……我們杆子爺說了……”

江鴿子無奈的搖頭,老黃這話他怎麽就聽着別扭呢。

好像那些狗漢奸也愛這樣喊,我們皇軍說了!趕緊把花姑娘送來吧!賞金大大的呀!都來我家米西吧!!

他有些繃不住想笑,又想起剛有個摔死的,就硬憋住笑,轉身回了老三巷。

就這樣,被衙門口警員,還有保安單位驅趕了兩天的街坊,在黃伯伯結束他的“演說“之後,不到十幾分鐘的功夫,就散了一幹二淨。

老地方的人,就是這般講規矩。

也就是在這緊張的幾十分鐘之內,因為天氣的緣故,那屍首附近已經招惹了大片的蒼蠅,開始在那邊兒盤旋,嗡嗡了。

人死了,就是一攤子肉,苦的都是大活人,蒼蠅可不管這裏是個庶民,還是個貴人。

就在意外事件發生,黃伯伯演講,老街坊聽完散去沒幾分鐘之後,常輝郡的特殊事務辦公室的負責人黎克功,帶着兩隊組員匆匆的就趕來了。

沒多久,附近常輝郡警務衙門司的大司長,還有宗室局的負責人,甚至常青山今日寺院帶班的大師,也都紛紛匆忙而至。

詹天拿生前到處鑽營,許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貴重的,被以前都沾不到的實權人物團團圍着,猶如看珍貴物品一般的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屍體。

經過對他屍體的簡單檢驗,按照程序做了一個多小時的現場勘察。拍過留檔照片之後,詹天拿的屍體便被人擡到冰棺裏帶走了。

至于他的案情,這個倒不必擔心的。

即便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揭發,他這個案子也絕對不要擔心破不了。

蓋爾不止只有古巫能問鬼,那些有修行的道士,和尚都是可以問鬼的。

所以,在現場問詢過帶班的大師,大師轉身問了鬼之後,此案正式告破。

雖然三樓如今空無一人,然而,那位中州端氏來的一位小少爺,算是有了麻煩了。

詹天拿這人不咋的,可是詹氏的主枝還是很夯的。

在這裏要說一句的是,那位少爺到真是沒有殺人的故意,他就想着,這家夥好歹也是貴族後裔,血脈再不純,也不能在老樓三層這樣的高度跌死。

他就是想給個教訓的,他花了那麽多錢兒呢!

可惜,詹天拿血統已經跟普通人沒差別,最重要的是,他是後腦着地。

“啧,這群蝗蟲!”

有特務譏諷了一句,伸手将檢驗箱子使勁的合上。

黎克功也無奈的嘆息了一聲,雖是旁人的事兒,看死者的年紀,大家也着實是可惜的。

壯年離去,白發父母,孤兒寡婦,啧……

黎克功今年四十出頭,他過去在齊國任職,這是他到達常輝郡特殊事務辦公室偵破的第一個案子。

誰能想到,竟然是個姓詹的,真他媽麻煩!

周圍的官員,神色都說不上好。

雖案件迅速就告破,然而……從頭開始想這件事,因牽連甚廣,他們又裝聾作啞了這麽些天兒,如今死了貴人,消息怕是要通了中州那邊的宗室,甚至陛下了。

這些官僚,最害怕的就是事兒鬧大了起民亂。

如今倒好了,這是民亂也有了,人命案子也有了……

這可咋辦呢?

黎克功看着屍車背影消失,這才脫去手上的白手套甩手給助手,扭臉對一起來的幾位官員說:“諸位,看我作甚?”

有一位面相白淨的官員站出來說話到:“大人,我們是有苦衷的……”

可他這話還沒說話,卻被黎克功冷笑一聲打斷了。

“苦衷?哎呦,我服務過的衙門,沒有七八個,也有四五個了!人見的不少,可像是你們這樣沒用的官僚,我還真是只能在老戲本子裏看到了……你們,還以為是過去呢?時代不同了,動動腦子成不成?你們能跟老子比?

老子拿的是陛下的饷銀,可你們拿的是誰的饷銀?是常輝郡上下老百姓的稅金跟八爺的私庫補貼,瞧這一個個糊塗的,連主子都整不明白?你們竟也有臉當官兒?”

那年輕的白臉官員被吓的一腦門汗,他嘴巴微張着,卻不知道如何跟面前這個,完全不懂聊天藝術的野人繼續下去。

正在此刻,從邊上跑來一個小辦事員,他滿腦門汗珠的停下腳步,語氣驚慌的對這群人大聲報告到:“大人,一幕山莊有召,命諸位大人速去!”

官員們聞聽,立刻兩股戰戰,相互慌張的看着。

而黎克功就只是看着地上的黑血,沉默不語。

有位打頭的胖官員一咬牙,便對黎克功大聲說到:“黎主任!我們常輝郡的衙門,就是個小衙門,上面随便誰來踩一腳,我們都扛不住,我們這些人,好多長輩都是老出身,上面如今也不信任,大家……也就這樣不死不活的熬着,我們……真的難啊,黎主任……”

黎克功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不要跟我說這些,民亂這件事也跟我沒關系……我們就是特務!特務懂麽?真有意思,怕一群中州不上臺面的光毛崽子,卻不怕就近的常青山的那位爺兒?”

說到這裏,他随手一指身後的老三巷說到:“你們還真的以為杆子們沒啥是吧?那得看是哪一根兒!常青山的那位,這裏面這位火起來……哼,我跟你們說這些廢話作甚!”

說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帶着一群手下往老三巷就去了。

老三巷內,戲臺前。

老桐木的兩排長條大茶桌,合并成了一個長方形的,可以坐四十人議事的會議桌。

此時議桌周圍,已經坐滿了各老巷子有威望的爺們兒,還有民衆權益會的負責人,還有老三巷的段爺爺,薛班主……

總而言之,常輝郡邊街小巷,吐吐沫能有點響動的人物,便都在這兒坐着了。

往日這些人大多只是相互能聽到個江湖尊稱。

如今總算認識,便互相拉扯着攀起祖宗關系,說起閑話來了。

江鴿子倒是沒有跟他們一起議論,他自己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正兩眼發呆,對着一張宣紙生憋對聯兒呢。

這不是他走了倆月麽,家裏那不是裝修麽。

他屋裏不挂匾額,可家門口總得立一個吧!

堂堂杆子爺兒呢,總不能叫旁人代筆。

也沒那個規矩,所以才将工地上的匠人捧着宣紙,眼巴巴的,語氣哀怨的請他務必今天憋一副出來。

不然這大門的工程算是進行不下去了!

江鴿子上一世,倒是有出身古玩街的經歷,毛筆字兒,他也是練過的。

能見人!

可是寫對聯,兩輩子這還是第一次。

生憋吧!總而言之不能露怯不是。

老戲臺下,段四嫂子拿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精神抖擻的對着地面上的十幾只,捆好的小公雞摩拳擦掌,亮家夥。

還有巷子裏做流水席的廚官兒,正在指揮一幫徒弟在那邊切菜,切肉,壘砌土竈。

這各處老巷子來的伯伯們,用世面上的統稱,叫做鄉老。

鄉老來了,到了老三巷家門口議事了,不給人家端這邊的碗,那說出去,丢的就是江鴿子與老三巷的面兒。

有時候,像是這些老禮節的事兒,江鴿子壓根不用說,也不必去懂。

只要是給他争面子的事兒,就有的是人搶着做。

非但做,還要做的透風透水,敞亮無比,還不用他自己掏腰包,都是大家籌錢兒。

那些沒啥用的鄉老兒們齊齊的坐在桌子邊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罵衙門老爺,抖自己這段時間的威風史。

“老子那天就看不慣,要不是街下拉着我,我一腳就上去了……”

“一腳算啥本事,老子的刀就藏在我那三輪兒上呢,前兒道具店五貫錢買的,剛石輪上開的刃兒,老子就想着,白天裏我記住他,等到沒人的時候,我一刀下去……”

事實上,這群老混子具是吹牛逼呢。

而他們之所以敢于這樣吹,那不過是知道杆子爺堵了入口,外面誰也進不來。

可是這些老東西怕是萬沒想到,正因為出了人命,江鴿子這個本地杆子,還真的不能回避。

他給人家留了走人的通道了。

黃伯伯一邊兩邊幫襯,一邊回來抽空罵人。

“給你們這群老家雀能的!!”

他罵完,還得跑回去檢查那些小公雞嫩不嫩,廚官要求的肉可買回來了。

聽到黃伯伯這麽不客氣的罵他們,有要臉的就不吭氣,有不要臉的,像是半把掌巷子的那位伯伯,人家可是聲音洪亮,發言積極,給他本事的就跟他才是老三巷的伯伯一般。

“明兒都去半把掌樂呵,我給鄉老們宰個大牛吃……”

他這邊正吹的美,卻不想,江鴿子忽然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說了句:“我有了!!”

黃伯伯笑眯眯的跑過來,拿起桌上的毛筆,一邊沾足了墨汁,一邊笑着說:“甚好,甚好,趕緊着,您趁着有感覺,就寫下來……”

就這樣,江鴿子拿起毛筆,對着桌面上的宣紙,相當有氣勢的就寫下了這一樣一副對聯兒。

他這上聯是,世上盡數高門,吾躍不完。下聯是,家下一卧安眠,餘生諒閑。

最後橫批,他美滋滋的寫了三個大黑字兒。

鹹魚居!

黃伯伯臉部肌肉抽動,好半天,他手指顫抖的指着橫批問到:“我說,這字兒還過得去,只是,我的親爺兒,親祖宗哎!這是您家門口,您的門臉兒!人家說了,只許賣藝術品!您不賣牛肉幹改賣鹹魚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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