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下午的最後兩節課都是老班的, 題講得不多, 主要是在開班會。

大概是這場雪讓老班觸景生情,他坐在講臺上,手捧着一杯茶, 講起他當年上高三的那個冬天。

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一切都是朦胧的, 聽得人昏昏入睡。

畢竟年代不同,代溝明顯, 不太容易勾起代入感。

關鍵教室裏還刮陰風,前後門都關得很嚴實,照樣冷飕飕的, 大家夥都凍僵了, 哪還有心思感慨。

宴好在利用班會背生物的知識點,背完一部分就默寫一部分,草稿紙沒一會就翻一頁。

楊叢弓着腰, 腦袋抵在書本上面, 偷偷摸摸地拿着手機玩游戲,點操作鍵點得整個人都在抖。

宴好突然感覺桌子抖了起來,他垂眼看看, 一腳踢開碰到自己桌子腿的那只腳。

楊叢停頓的那一秒,怪被搶了,他抵着書本的腦袋轉向宴好那邊,臭着臉用嘴型問:你幹嘛?

宴好動動嘴:能少抖一點嗎?我尿都快被你抖出來了。

楊叢:……

楊叢找個地兒挂機,舉本書擋臉, 壓低聲音跟宴好扯:“有尿你不會申請下去一趟?”

宴好給出兩字:“太冷。”

楊叢嘴角抽搐着吐槽一句“服了”,就從課桌兜裏摸到一樣東西丢他腿上。

“什麽?”

宴好拿手裏瞧瞧:“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暖寶寶啊,你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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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叢繼續玩游戲:“早上一女生給的。”

宴好很驚訝:“你不是不收女生送的東西嗎?”

楊叢腿抖個不停:“常言道,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一陣冷風難倒帥哥。”

宴好:“……”

“我還以為你看上了暖寶寶的主人。”

“戀愛不是你想談就能談,我他媽談一場老好幾歲,罷了罷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你要打十年光棍?”

“說什麽呢,就一比方,噢K?”

“……”

講臺上發出“砰”地聲響,老班把茶杯重重一放:“宴好,楊叢,你倆要不上來說說?”

楊叢吊兒郎當:“還是不了吧,我倆小屁民在底下欣賞您老的光輝歲月就好。”

老班給他一白眼。

楊叢回了個痞痞的笑臉,瞥到宴好在貼暖寶寶,一下就急了眼:“傻逼啊你,這玩意不能直接接觸皮膚,隔一層衣服貼。”

“你他媽說就說,上手幹什麽,涼死了……”

宴好冷得罵髒話,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莫名其妙地他擡起頭,跟前門那邊的江暮行對上了視線。

教室斜對角的四目相視,頗有種穿過山川跟人海的震撼。

但宴好現在只有茫然。

江暮行什麽時候回頭的?看我幹嘛?

宴好腦子裏冒問號,手卻本能地把楊叢推開,整理好羽絨服,拉上外面的校服拉鏈,動作一氣呵成。

楊叢還不知道怎麽回事,挺懵逼,看到江暮行的時候,一下明了,他氣到肝疼,豎了個中指。

——

茶涼了,老班嘴也說幹了,咳嗽幾聲清清嗓子:“調一下兩個人的座位。”

他先是喊了個男生,然後喊的宴好:“你倆待會下課換一下。”

那男生一副要掉進糞坑裏的難看表情。

楊叢的表情更難看,他在男生看過來時,臉上寫着一個很嚣張的大字,滾。

火藥味來得突然,分秒間倍增。

很多時候,男孩子之間,情緒上的碰撞既簡單,又猛烈。

不爽就是不爽。

氣氛僵着,宴好放下自動筆起身:“老班,我不想換位子。”

這話一出,班上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高三上學期已經在一點點收尾,大家認可了宴好從隊伍之外一路殺進前線的事實,這會對于他的舉動,有人覺得他是沒事找事。

有人覺得是在耍個性。

大部分都事不關己地看熱鬧,班會無聊得一逼,腦子都快凍住了,有個別的事活躍一下思維蠻好的。

宋然拐江暮行手肘:“座位調到前面不是挺好的嗎?你發信息給宴好,問問他是怎麽想的?”

江暮行沉默不語。

直到宴好被老班叫出去了,班上鬧起來,江暮行才出聲:“安靜。”

過道邊的副班長還在跟同桌咬耳朵,嘲笑宴好,冷不丁地聽到江暮行訓斥自己,她都沒反應過來,懷疑聽錯了。

江暮行冷聲道:“有什麽話不能下課說?”

話不過分,算是就事論事,只是當衆點名,再加上其他視線的打量,副班長尴尬的臉都白了。

周圍知道前因後果的,都不約而同地露出微妙的表情。

副班長這次格外的嘴碎。

班長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寒,怪駭人的,一點共事兩年多的情面都沒留。

怪就怪副班長蠢,智商的滑坡來得很不合常理,實在讓人費解。

現在誰不知道班長跟宴好的關系很好,一塊兒上學放學不要太常見。

副班長跟班長的座位挨着呢,還在班上叭叭,這麽按耐不住,就不能回宿舍讨論。

這不,班長維護了呗。

不明真相的其他人挺意味深長的,這對全校最般配的正副搭檔怕是要散。

——

樓道裏,寒風肆虐不止,宴好縮着脖子打哆嗦。

暖寶寶怎麽還不暖起來?

老班的語氣不重:“說說看,為什麽不願意換位子?”

宴好吸一口冷空氣,透心涼:“我坐久了,對那位子有感情。”

“……”老班說,“不還是再班上嗎?又不是讓你搬到走廊上去。”

宴好:“不一樣。”

“我那位子靠窗,做題做累了,可以看看樓下,後面又沒人,不省掉了經營前後座的同學關系這一環,挺安靜的。”

老班對他放松的态度很滿意,語氣就越發溫和起來:“我是覺得,氛圍很重要,尤其是眼下這個階段,你那一塊只有你自己在努力,其他幾個都很閑散。”

“你坐到前面來,前後左右都在學習,你會感染到那種緊迫感,更有動力。”

宴好不認同:“坐哪都還得靠自覺。”

老班啞然:“那你看得清黑板?”

宴好點點頭:“看得清,我的視力很好。”

老班來回走動。

宴好搓搓手,放在嘴邊哈口氣:“老班,我是真的不想換位子,雖然都是在班上,但會分很多小圈子。”

“我慢熱,玩得來的很少,這時候要是搬到不熟悉的圈子裏,影響心情,學習也會跟着受到影響。”

這話說的在理,老班沉吟了會:“那讓你跟江暮行一桌呢?”

宴好心裏突突跳:“別了。”

老班對他的反應感到詫異:“你跟江暮行不是很熟嗎?”

宴好心說,是很熟,熟得就差開門見山了。

“熟是熟,只是不适合做同桌。”

老班疑惑不解:“你倆坐在一起,課業上的輔導不是更方便?”

宴好撓撓被風吹得發涼的臉頰,輔導是方便,可他要是跟江暮行同桌,那就別想好好聽課了。

而且也會暴露。

雙雙暴露,太危險了。

盡管宴好很想跟江暮行做同桌,夢想一般,但高三不能任性。

等到去了大學,總會有機會的。

——

放學的時候,路上全白。

宴好跟江暮行一道去的車棚,人冷車涼,有種萬物冰凍的感覺。

夏水跟楊叢都沒下來,宴好覺得他倆背着自己約上了。

十有八九是因為他的事。

楊叢是知情人,夏水是個機靈鬼,有所察覺不稀奇。

宴好胡思亂想着。

江暮行鏈條鎖開到一半,驀地又鎖回去:“今天不騎車了,我們走回去。”

宴好呆滞臉:“什麽?”

“我說,”江暮行直起身,“一起走回去。”

宴好回過神來,腦子裏閃過一點片段,他的嗓子眼有點幹澀:“你不是說雪中漫步衣服會濕嗎?”

江暮行拿了車筐裏的書包走出車棚。

宴好追上去,氣喘籲籲:“我發現你挺容易害羞。”

江暮行面不改色:“你想多了。”

“行行行,是我想多了。”

宴好給了他一個“小朋友,你怎麽說都對”的眼神。

江暮行的面部微抽。

這天氣,大雪飄飛,沒幾個打傘的,下雪不是下雨。

小情侶有小情侶的浪漫,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灑脫。

宴好把手放口袋裏,腳步慢慢悠悠:“車丟學校了,那我們明早也要步走來學校。”

“晚上雪如果不停,明天就會很厚。”

要好興奮的兩眼發光:“明早我要帶相機拍照,我倆多拍點合照洗出來。”

“還有上次去海邊拍的,都洗了塞相冊裏,明年去A市帶上……”

江暮行過濾了周圍的嘈雜喧嘩,只聽他的唠叨。

出了校門,宴好就脫了校服,連同出入證一起塞書包裏,催促江暮行也把校服脫下來,免得濕透。

兩人穿着一白一藍羽絨服,并肩走在路上,幹淨又青春。

一中走讀的從他們身邊經過,多半都會好奇地看一眼。

或許是好奇車呢,怎麽沒騎。

——

宴好帶江暮行繞路走:“問你個事啊,你是不是跟副班長鬧不合?”

江暮行沒回應。

宴好瞄他:“聽說你在課上當着全班的面點她名了。”

江暮行瞥過去:“冷嗎?”

宴好無語:“你別岔開話題行不?”

江暮行:“考你一下,雪分濕雪幹雪,今天是哪種?”

宴好:“……”這家夥不但岔開話題,還接連岔開,也太明目張膽了。

算了,誰讓他長得帥。

宴好伸手接雪花:“幹雪。”

江暮行道:“濕的。”

宴好一臉質疑:“不會吧?”

“濕雪,落在身上就化成了水。”

江暮行撩開他潮濕的劉海:“所以我們不能走到白頭,只會走着走着就變成落湯雞。”

宴好傻眼:“那你還說要走回去?”

江暮行淡聲道:“你想走。”

宴好怔了怔,幸福不自覺地浮到臉上,下一秒又郁悶起來:“那一起走到白頭就沒戲了。”

江暮行把他羽絨服後面的帽子拉上來,兜住他的腦袋:“不能白頭,漫步是可以的。”

宴好還是失落。

“A市是幹雪,明年冬天我們……”

江暮行沒說完,就被宴好打斷:“先別說,讓我有個期待。”

宴好舔舔唇,堅定道:“快點回家吧,我要趕快吃完晚飯複習,明年一定要上A大。”

江暮行被少年眼裏跳躍的火焰灼到了,喉頭攢動着沉默一瞬,就微微彎腰,低着頭湊近,把他凍紅的鼻尖上那一片雪花抹掉。

目光裏盡是溫柔。

後面不遠,宋然正準備踩着腳踏板上前打招呼,猝不及防地撞見了這一幕,驚得他差點翻車。

江暮行有感應似的皺眉回頭,宋然倉皇躲到拐角,背過身罰站一樣渾身僵硬。

發現了驚天大秘密,慌得不行。

原來老江喜歡的人就是宴好。

不對,互相喜歡。

他們都是男生,怎麽就……

宋然摘下花掉的眼鏡,好半天才搓了把臉,挺混亂的,搞不懂要怎麽消化這個不敢置信的消息。

過了會,宋然架回眼鏡從拐角出來,楊叢跟夏水不知道什麽時候撂下車站在他面前。

倆人一左一右攔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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