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多時,一位華衣貌美婦人快步走進來,身後還呼啦啦帶了一圈兒人。

居于夫人右手邊的中年女子,見到聶珑眼前一亮。

婦人走到聶珑旁邊,拉着她的手道:“寶兒,身子感覺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

她嘆了口氣,“娘也舍不得你,人都說一進宮門深似海,嫁進去了後,娘要想再見你一面也不容易,也還好,當今陛下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登基以來又後宮空懸,你這一進去就是皇後,也無人敢欺你。”

聶珑已經怔愣在原處。

她一只手任由婦人拉着,微微垂下頭,旁人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實則聶珑的滿腹心神已經不知飛往何處了。

從見到這婦人起,腦海裏忽然席卷來一大片的記憶,這麽一股龐大的畫面在她腦海裏沖撞安家,聶珑擡起手,按了按太陽穴。

婦人見她臉色蒼白,又憂心忡忡,伸了只手用手背在她額頭碰了碰,所幸并無發燒跡象,她松了口氣又轉頭吩咐嬷嬷:“華姑姑,你趕緊去拿顆清心丸來,給姐兒服用。”

聶珑還在消化這些匪夷所思的記憶,任由她們動作,聶珑的奶娘于嬷嬷接過藥丸,又倒了杯水,伺候着小姐服下。

在這之後那叫芸娘子的中年女子站在一旁,從旁指點另一位老夫人幫着聶珑梳妝貼面挽發琯發。

之所以叫那女子中年女子,是這女子已是徐娘半老年紀,卻梳着閨閣少女家的頭發,瞧着竟也絲毫不違和,且她妝容精致淡雅,對妝容打扮頗有見地。

那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在她指點下,手指靈活地給聶珑傅面,完了之後再在兩腮處擦上胭脂,手指輕輕勻開。

芸娘子指點道:“重了重了,再擦掉點色兒,可以敷粉了,咱珑姐兒皮膚水靈白皙,弄輕薄些便可。”

上了個飛霞妝,再之後又是描眉又是貼花钿,聶珑就坐在原處任他們擺弄,許是平日珑姐兒便是這樣的性子,又臨出嫁難免多幾分惆悵,倒無人懷疑什麽。

那動手的老夫人是楊伯侯府的老侯爺的夫人,五角俱全是個福氣頂好的十全老太太,芸娘子雖一手化妝功夫好,但她既未嫁人膝下也無子女,在大喜日子自然不能給新娘上妝,倒是可以指點一二。

京城這片兒的貴女們出嫁慣愛請她上門幫着指點妝容,比常人化的要漂亮許多。

如今多的是盲婚啞嫁,門當戶對的,雙方父母點頭了,再請官媒走一趟,若是兩家都同意了,交換庚帖信物,便可婚嫁。

可誰不想打一見面就讓夫君喜歡上自己?

芸娘子一手化妝術出神入化,眼光毒辣,能輕易将三分顏色打扮成八九分,若有八分顏色又可化成十分國色。

又若像聶國公府珑姐兒這般國色天香的嬌美人,只瞧滿屋子目瞪口呆的丫鬟婆子們就知道了。

楊老夫人遞了口脂片兒,“珑姐兒抿抿口唇便可。”

聶珑下意識接過,對着模糊的黃銅鏡子,朱赤色的口脂片兒放在兩片唇之間,輕輕抿了抿,再放開。

朱赤色的口脂印在櫻桃唇上,中間暈開殷紅的色彩,正如了那句“朱唇一點桃花殷。”

銅鏡裏的人兒影影綽綽,瞧不真切,但越是這樣朦胧,越是神秘引人向往。

佳人坐在銅鏡前,身姿筆挺纖細,印在銅鏡裏的輪廓柔和嬌美,如同那畫中嬌,端的是姿色天然,端麗冠絕。

聶珑看得眼睛發直,原來她穿了古裝是這般模樣?

腦海裏兩份不同記憶不同人生的經歷相互交織,相似的面容相貌,聶珑有一瞬間的恍惚。

究竟是現代世界裏做着平淡簡單的幼兒教師是真的她,還是古代世界裏的閨閣貴女,即将嫁入宮廷成為全國最尊貴的女人才是她?

哪個是黃粱一夢?

她頭發披散,尚未绾發,已是極美,芸娘子是個好顏色的,激動得臉頰泛紅,連忙喚了楊老夫給新嫁娘子梳頭绾發。

楊老夫人樂呵呵一笑,拿着木梳,捧了散落及腰的長發,滿臉驚嘆,“珑姐兒這頭長發長得極好,養得也好,老身從未見過這般柔順黑亮的頭發,似這般顏色,也只有天家人才有福氣娶着了。”

芸娘子連連點頭,聶珑親娘聶夫人更是笑得牙不見眼,眼裏全是疼愛和驕傲。

老夫人将頭發收攏在一邊,一手捧着,一手拿着梳子梳,嘴裏念念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一頭長發挽起,聶夫人親自打開首飾盒,為女兒插上發簪,這還不算完,旁邊丫鬟捧着托盤,上面放着個重達五公斤的九龍九鳳鳳冠,另一邊又捧着身繡着百鳥朝鳳雲紋的大紅色嫁衣。

等聶珑被丫鬟婆子們帶進去裏間倒騰了一番,再出來時已初見尊貴無匹,絕代風華的國母風範。

除了扶着聶珑出來的聶夫人這個親娘,其餘衆人不由得彎了彎腰,不敢多看。

老夫人笑道:“娘娘日後自是福氣無邊,老身今日有幸為娘娘梳妝,倒是沾了娘娘福氣了。”

這番折騰後,已是過去了兩個時辰,天色大亮。

隐隐約約的炮竹聲傳進後院,一路清晰。

不多時,敲鑼打鼓聲也逐漸響起,喜娘一腳踏進來,掐着腰捏着帕子滿臉喜色,“哎呦喂,娘娘可是弄好了?宮裏的接親隊伍來了!”

“此時出了午門,再轉兩條街便到咱這兒了,打頭兒的太監公公叫咱準備好了,別耽誤了吉時。”

“大哥兒呢?快讓大哥兒準備好,娘娘出門少不得他背着上花轎。”

聶夫人站出來,嘴裏也噙着抹笑,“曉得了,您先等着,一會兒時辰到了珏哥兒便來,不會耽誤時辰。”

其他人見狀也知道母女倆是要說些體己話了,都紛紛有眼色地退開。

聶夫人美麗依舊的臉立馬落下淚花,連忙拿起帕子拭淚,嗓音依稀帶着點不舍的哭腔。

聶珑乖巧地偎依在她懷裏,任由這位“娘親”發洩一腔母愛。

“寶兒,娘的寶兒啊,今日嫁進宮裏日後要想出趟門子也不容易,若是想娘親了盡可讓人傳了旨意,娘親去宮裏看你。”

她雙手緊緊拉着女兒手,殷殷囑咐道:“雖說陛下忙着前朝,後宮至今無人,你嫁過去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皇家到底是皇家,日後若是陛下後宮添了人,你也別傷心別慌了手腳,誰也越不過你去,娘親瞧着陛下性子是個好的,若你不犯錯,該是不會寵妾滅妻的。”

聶夫人見女兒懵懵懂懂的樣子,更加憂心。

“咱們家在皇家面前算不得什麽,可是若你受了什麽委屈也別忍着,寫信回來告訴爹爹娘親,你大哥如今也進了官場,日後也是你的一份助力。”

說到這裏婦人十分懊惱惆悵,嘆息道:“若不是……若不是當年你祖父糊塗,如今又怎麽會叫你嫁進了宮裏……你表哥……罷了罷了,事已至此莫要說這些了,叫陛下聽見也不好。”

她将一份名單票據遞過去,塞女兒懷裏。

“寶兒,你且安心進宮,你爹爹在宮裏給你安排了人手,要什麽盡管使喚就成。”

……

聶珑被蒙上了紅蓋頭,身上帶着松木清香的男人蹲下來将她背起,男人背脊挺拔身量高大,有些清瘦,稍稍硌人骨,聶珑難得起了一絲好奇心。

她試探道:“大哥……”

男人輕輕應了一聲,“寶兒乖。”

“我與陛下從小一塊兒長大,他答應了我要好好照顧你,寶兒放心,大哥永遠在。”

溫潤的嗓音說話聲不疾不徐如同溫熱的清泉,一點一點地流淌在心間,自帶安撫人心的魔力。

聶珑不知哪根腦神經被撥動了下,抑住攀在男人脖子上輕顫的雙手,一時間腦內兩股記憶融為一體,這一刻聶珑徹底成了聶珑,聶國公府嫡系行二的嬌小姐。

為表愛重珍貴之意,聶國公給女兒娶名字時随了兄弟輩排玉字,取名珑,“珑”字意為珍貴寶玉,及笄後便因此取了字“寶玉”,小名寶兒。

聶珑上頭一個大哥,聶珏,也是身下正背着她出嫁的男子,

還有個現年七歲的幼弟,名聶琥,那小家夥舍不得姐姐出嫁,以為阿姐要被人搶走了,任旁人如何解釋也不聽,堅定認為有壞人要搶他姐姐,昨晚哭鬧了大半宿,如今睡着還沒起來。

聶珑思及記憶裏溫潤可靠的大哥,以及這份沉甸甸的愛妹之心,緩緩啓唇輕聲道:“謝謝……大哥。”

“嗯,乖。”

聶珏背着妹妹,腳步走得很慢,從後院到前門的路似乎很短,可再慢也到了盡頭。

垮了火盆兒踢了轎,在即将把背上的人兒放進花轎時。

突然,一道男童哭聲響起——

“哇……姐姐,阿姐!壞人要搶走姐姐了,大哥你快背着阿姐跑啊!”

聶珏:……

聶珑:……

男孩兒像顆小炮彈似的沖了過來,身後跟着丫鬟婆子怎麽也攔不住,跑得氣喘籲籲的。

聶琥一把抱住大哥的大腿,險些将兄長姐姐二人給撞摔了。

男孩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抹在青竹般儒雅的男人身上,仰着頭,葡萄似的水靈大眼裏還含着泡淚花要掉不掉的。

聶珑被男人背着,蓋頭下的眼睛正好和仰頭看她的男孩撞上,聶珑眨了眨眼睛,男孩含着淚嘴巴張得大大的,傻愣愣驚嘆,“阿,阿姐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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