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朕總得讓你過得跟在家一樣自在。”
男人似是漫不經心,仿佛随口一說。
聶珑卻心頭微顫,因着這句話,不敢直視對面男人的黑眸。
晚膳後,褚稷說要去禦書房批改奏折,讓她累了先睡,不必等他。
帝後大婚三日是需共寝的,聶珑不知道皇帝是怎麽應付他們第一晚沒有圓房的事,但即使不做什麽,待晚上休息時也需得同睡一床。
一晚上相安無事,只是另聶珑尴尬的是,同第一天一樣,她又在不知不覺中躺到人家被窩裏,在男人懷裏睡了一晚。
好在有第一天做鋪墊,聶珑有了心理準備,不至于過于慌亂。
晨起後,大約辰時,聶珑剛用完早膳,那邊春風來報:“娘娘,安王府小世子昨晚已經接出來了,現在安頓在您別院裏。”
聶珑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問道:“現在如何了?太醫怎麽說?”
“小世子意識昏迷高熱不退,太醫說此乃高熱癔症,咳嗽不退,像是……像是肺痨前症。”
“肺痨?”
只見春風面帶驚恐道:“是的娘娘,太醫說世子還小,恐怕撐不過三天。”
聶珑沒親眼見到那孩子,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心下微急。
在古代肺痨是個必死之症,何況那麽小的孩子,沒有抗生素沒有專門的治療手段,很大概率是回天乏術。
她是個幼兒教師,歷來對孩子最是心軟,這孩子又是她開了口接手過來的,要是出了什麽事,哪怕是明知這個孩子在劇情裏本就是早夭之命,她也沒辦法釋懷。
當真的身處這方世界時,聶珑沒法兒游離在外,将自己隔離開來。
這是個真實鮮活的世界,裏面的所有人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再是作者筆下的提線木偶,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溫度,無論人或物都是真實存在的。
她想了想,對春風道:“待會兒去請示下皇上,說本宮出宮一趟,去看看那安小世子。”
春風眉頭緊蹙,遲疑道:“娘娘,肺痨是會傳染的啊,您可小心鳳體,萬一過了病氣怎麽辦?”
聶珑擡了擡手,看着她的眼睛。
“春風,小世子還小,本宮憐惜他年幼失怙便是幫他一把也無妨,權當為皇上積德,至于感染,他是孩子體弱,本宮都這麽大了沒那麽容易染上,若是擔心去時戴着面罩便是,你不必擔心。”
春風愣愣看着年輕貌美的皇後主子,看見她溫和有力的眸光,臉上染上了紅暈,吶吶道:“娘娘心善,是奴婢着相了。”
正要用午膳,聶珑本以為皇帝忙于政事,定然沒時間來用午膳了,沒想到剛剛擺上飯桌,皇帝便匆匆忙忙進來了。
褚稷面色黑沉,眼裏帶了幾分不贊同和怒火,“你素來體弱,還想出宮去看那孩子?太醫說這是不治之症,你要去了被過了病氣怎麽辦?”
“聶珑,不要逞強,你要是疼惜心軟那孩子,朕命太醫院今晚不許休息,連夜想個辦法出來,不許你出宮去。”
聶珑頓了頓,連禮都還沒行,就被撲頭蓋臉問了一通,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怒火沖沖的皇上。
她索性直起腰來,也不行禮了,仰頭看着皇上的眼睛道:“肺痨并非真的不治之症,且臣妾離遠點,又戴上面罩是不會有事的。皇上……臣妾只去看一眼行嗎?”
她眼裏堅持帶了點祈求,水霧彌漫,褚稷一下子啞了火,一口氣堵在心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果真拿她沒辦法,早該知道的,她是這樣的性子。
她看似對許多事不聞不問,性子軟乎乎的好像易碎的瓷娃娃,實則骨子裏對認定的事十分堅持執着。
對小崽子更是心軟。善良但不過分,一旦她認定的事情只要去做了,即使失敗了,也不會再過度沉溺,但求無愧于心。
褚稷想了想,自己愛的正是她的方方面面,若不堅持,貪生怕死那便也不是她了。
再則,上一世那小子是被聶珑成功救活了的,他一時過于擔心竟怕出點差錯,沒像上輩子一樣相安無事,一點點風險都不敢讓她冒,也氣她不夠珍重自己。
仔細想想,他能重活一次,也難保不出什麽意外。
但在少女軟軟的祈求和堅持之下,男人一顆心潰成一汪溫水,再無半點兇氣,他擡手摸了摸她腦袋,道:“朕下午陪你去。”
上一世褚稷與聶珑這時候還不熟,坤寧宮宮人來禀告時,他随意揮手答應了,沒在意什麽,但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單獨去,有他在邊上看着才安心。
帝後剛剛大婚,尚未回門,按理說是不能私自出宮的,可那安小世子患了病也不能輕易接進宮裏來,只能兩人喬裝打扮,帶了同樣喬裝過後的侍衛宮女太監一道出門。
幸而長安街這座宅院裏宮裏不算遠,坐着馬車大約半個來時辰便到了。
褚稷率先下馬車,伸出手扶了化作普通閨閣小姐的聶珑下來,她一身粉白素裙,頭發上半部分挽起梳成一個精致的桃花髻,剩餘的自然垂散下來,渾身散發着少女的嬌美之氣。
褚稷也一身尋常富戶人家的藍色錦袍,身材高大結實,英俊挺拔,伸手将小妻子帶下來,一路牽着她的手走進宅院裏,聶珑掙了掙手見扭不開便也随他去了。
別院早已被皇宮來的宮人們接管,四面都有侍衛包圍保護,早已接到通知,待兩人進來時,跪了一地請安的太監宮女和侍衛。
聶珑單刀直入,直接叫人領自己去屋裏看看那小孩。
那太監看了皇上一眼,才道:“皇上,娘娘請。”
褚稷從懷裏掏了方帕子,圍在聶珑下半臉上,低低道:“小心些,別過了病氣。”
他自己卻直咧咧的,毫無防範措施。
聶珑猶豫了下,将貼身帶着的細白錦帕拿出來,遞過去。
男人微愣,眼裏迸發出一道亮光,卻不接過,而是彎腰俯身,将臉湊到她面前,在少女驚訝疑惑的目光中,厚着臉皮指着自己的臉道:“你也要幫我戴着才行。”
聶珑:……
她似是無語地看了耍賴的皇帝一眼,抵不過他濕漉漉的眼神,只得攤開帕子對折成一個三角形,而後伸手将他系在他腦後,固定住。
少女俯身時身上清甜淡雅的體香自然而然地流露于男人鼻中,他聞着熟悉的香味,再見她一臉認真地為自己系帕子,眼裏柔軟一片,再不是那個孤苦強勢的帝王了……
也許上一世晚年時,那些大臣們也曾可憐過他孤身一身,正直此刻,褚稷突然才覺得也只有那番苦澀過後的甜才更加甘美,更加令人心醉。
聶珑系好了帕子,見男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肆無忌憚,又當着衆位宮人的面,羞惱地暗瞪他一眼,“好了!”
男人回過神來,見小妻子嬌嗔惱怒的樣子,不由得朗笑出聲,拍拍她的小腦袋,笑道:“走吧。”
說着再次牽起她的手,大手将嬌嫩小手裹在其中,邁着大長腿走在前頭,宮人們低下頭不敢看主子們恩愛打情罵俏。
屋內一片昏暗,窗戶關得死緊,帶着濃濃的藥味,聶珑走到床前,在離着兩三步遠的位置被男人拉住了。
“在這兒看便可。”
床上小孩兒還在昏睡,臉色蠟黃,才四歲的人兒,小小一團,眼睛緊閉臉上不停冷汗落下,時不時還會顫抖下,即使在睡夢中也痛苦不堪,偶爾還會無意識地幹咳,若不是小胸脯尚有起伏,只怕看不出那裏躺着個小生命。
聶珑看得心裏一酸,想到幼兒園裏那些白白胖胖的小朋友,再看看床上這個瘦瘦小小脆弱不堪的小孩,慶幸自己來了。
褚稷也是一怔,他上一世是在褚景西完全康複時才在聶珑宮裏見到的人。
那時這小子被救起後,被她養得白白胖胖,成日裏跟在她屁股後面,小皇嬸小皇嬸地叫着,實在讨人厭得很。
卻沒想到,這一世第一次看見這小子,竟……這麽小可憐一團。
聶珑走近了兩步,褚稷一時出身沒來得及攔住她,她俯下身,看着小孩,臉色蠟黃蒼白,盜汗,發熱不退,咳嗽發顫,怎麽看,怎麽像——早期肺炎。
她還要再伸手碰碰小孩的額頭,被回過神來的褚稷攔住了,他道:“我來。”
褚稷不等她回答,伸出手背在小孩臉上額頭碰了碰,半晌後,道:“很燙。”
聶珑聞言臉色一緊,小孩子抵抗力低,如果早期肺炎沒有處理好,很大可能會演化成肺痨。
而肺炎一些症狀和肺痨又差不多,古代大夫沒有足夠的判斷依據,不敢亂下藥方,很多時候,肺炎不是死于并發症,而是延誤了治療時機,從而導致病情的惡化。
她教了好幾年的幼教,跟小孩子接觸最多,對于孩童會出現的各種突發狀況和容易感染的病也略知一二。
先前班上有個小孩就是感染了肺炎,上醫院打吊瓶一星期都沒好,後來去看了一個有名的中醫,人家幾貼藥下去,兩天那孩子就好了,第三天就健健康康地背着小書包來上課了。
當時聶珑聽家長說了這件事,一時間好奇,多問了幾句,那家長很大方,把人家開的藥方都拍照發給她看了。
聶珑一時感嘆中醫的神奇,雖然沒心思去學中醫,也沒那條件,但卻要了那老中醫的聯系方式,大約是職業病的緣由,她更關注幼兒的身體健康。
跟那老中醫請教了幾個幼兒容易引發的病症,都是些常見的病症和藥方,老中醫也不藏私,很是好為人師,有時間就跟她細細解釋。
從症狀判斷到開藥藥方分量,聶珑聽得如癡如醉,牢牢記在心裏,偶爾班上小孩有個突發的頭疼腦熱她也能幫上忙。
褚稷在一旁太監端過來的熱水洗了手,又拿用白酒浸染過的帕子擦了擦手,才伸手去拉她。
聶珑回過神來,吩咐一旁的宮女太監們将屋內的窗戶都打開通通氣,又叫人去燒熱水,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太醫站在後面,弓着身不敢多說話,直到此刻才試探道:“娘娘似乎精于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