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已近初夏,天氣開始微微有些燥熱,聶珑近來不知為何胃口全無。
“娘娘許是有些暑氣,要不奴婢去請太醫來給娘娘把把脈,開點清涼下火的藥。
聶珑擺手說不用,沒什麽大事,只是乏力無胃口罷了。
宮裏的花兒開得正盛,鮮豔欲滴,每日聞着花香,聽着鳥啼叫,一日便又開始了。
這兩日剛剛處理了宮裏學堂小崽子們打架事件,以褚遠被勸退為結果,這是聶珑做下的決定,褚稷自然支持,況且這熊孩子實在目無法紀,天天鬧事,着實不安分。
但是不大湊巧,這褚遠恰好是恭親王世子的兒子,今日朝堂上恭親王世子倒是沒說什麽,只是旁的幾個宗親略微問了,說什麽大事值當得把人小孩趕出去?
況且恭親王府又是與聖上同根同源的,是親叔叔,皇後娘娘拿他們家孩子開刀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話說到這兒,眼見陛下臉色沉了下來,恭親王世子站了出來,拱手道:“臣聽說了這事兒,不怪皇後娘娘,是犬子無狀,欺壓同窗冒犯娘娘,臣這個當父親的向皇上請罪。”他說完跪在地上。
複又轉頭跟幾個說話的大人說:“衆位大人還是別說了,錯在褚遠,怪不得旁人!”
面面俱到,處處留有餘地,叫人如沐春風得很,衆人看在眼裏,心裏對恭親王府的評價更高了。
老恭親王縱然退下,恭親王世子也足以擔當大任,至于那犯了過錯的孩子,年紀小,又生在皇室權貴之家,難免嚣張跋扈些,長大了自然會收斂,當不得大事兒。
好話壞話讓恭親王世子一個人給說全了,褚稷摸着扶手上的紋路,笑,“聽聞世子夫人持家有道,孩子的教養也別落了,褚祿你也是,別光顧着琢磨別的事兒,後院的事也該管管,孩子教好了方才能為朝廷棟梁,否則便是放出來害人。”
皇上這話說得很有深意,聽着像是就事論事,可話裏說讓恭親王世子褚祿別瞎琢磨別的,這別的事兒指的是什麽?
褚祿伏在地上的掌心發涼,片刻後,重新磕了個響頭,說:“臣多謝皇上教誨,臣以後一定注意!”
栾郡王家的孩子同樣被欺負得慘,暗暗瞪了跪在地上的恭親王世子一眼,出列拍了個馬後炮:“皇上說得極是,都幾歲的人了還欺負三歲孩子,聽說打了好幾個人,我們家孩子回去,小臉青一塊紫一塊的,臣可是心疼壞了,聽說盛王家的那孩子也傷得不輕?”
他轉頭去看盛王。
栾郡王這家夥平時在朝堂上透明,這會兒不開口則以,一開口哪壺不開提哪壺,誰不知道盛王對那個孩子漠不關心如同隐形人?
盛王臉色略微僵硬,他心裏一梗,硬邦邦道:“都是小孩子玩鬧,當不得真。”
栾郡王啧了聲,這爹當的!
——
恭親王府後院。
身穿绛紅色長裙的秀麗婦人蹙眉繡花,神色郁郁,心不在焉地有一下沒一下穿針引線。
“嘶!”她抽了口氣,食指指尖冒出了點血珠子。
嬷嬷嘆了口氣,拿着幹淨地帕子擦了擦,正要開口勸。門外守門的丫鬟喊了聲:“世子。”
婦人連指尖微微疼痛也顧不得了,連忙就着嬷嬷的手站起來,迎上去。
褚祿背着手進來,一身朝服尚且沒來得及換下來。
任由婦人攙着他手臂,褚祿到一旁坐下,揮退下人。
“老爺你怎麽才回?遠兒今日一天未進食,妾身怎麽勸都不聽,也不讓下人進屋,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了。”
“您說這孩子脾氣怎麽就這麽倔?”
婦人說着開始抱怨,連着宮裏的皇上皇後都給怨上了,他們家孩子身份尊貴些,驕縱些又如何?這世道本就如此,身份差些的可不得乖乖任由欺負,還想如何?
“妾身當初說了,讓您別把咱家孩子送進宮,您就是不聽,這下可好?鬧出事,就說咱家孩子教養差,欺負同窗。沒本事還不許人欺負?”
褚祿剛開始還耐着性子聽着,越聽到後面臉色越差,摩挲着茶杯,忽而一甩手将茶杯丢了出去,落下地上,哐當一聲響碎成碎片。
世子夫人吓了大跳,吶吶停下嘴,不解看他。
“夫人還是好好管管遠兒,別光顧着老大和幾個小的,中間的孩子就任由他作騰,就你這當娘的态度,遠兒長成今天這幅性子一點都不奇怪。”
“今兒個我在同僚宗親面前丢盡了臉,皇上說了我幾句,說我不會教夫人,不會養孩子,夫人在外光會經營名聲,可一個孩子的問題立馬現出原形。”
世子夫人僵在原地,手腳不知該往哪裏放,顫抖着唇問:“皇上、真是這樣說?”
堂堂恭親王府世子夫人,未來的王府當家女主人,被一國之君當朝下了這般評語,世子夫人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羞得不能見人。
這下可好,回頭說出去,那些個人又得風言風語。光是想想那場面,世子夫人就難以忍受,往日因着身份,她在貴婦圈子一向如魚得水,看她不順眼的人多得是,不說別的,那難纏的安王妃便是一個。
褚祿說完就預備走,擡腳前想起糟心兒子,不放心夫人,多說了幾句,“既然他不願意吃飯,你也別哄着了,就餓着吧,回頭讓他跪佛堂裏去,好好修身養心,餓上一餓才知道好歹。”
“我請了先生,過兩天就讓他過府教導遠兒,你別的都不用管!”
世子夫人尚且沉浸在自己丢了大臉,讓老爺失望還被衆所周知,哪聽得見世子說的話,胡亂點了頭,算是應聲。
昏暗的小佛堂裏。
瘦瘦的男童跪在地上,拳頭攥得死緊,滿臉戾氣。
……
聶珑當晚做了個夢。
夢見天崩地裂,山呼海嘯,世界轉來轉去,突然一陣光暈将她吸進一個怪圈。
她在裏面目睹了一個少年的一生。
少年褚遠,出身尊貴,乃恭親王世子嫡出,在家行二,上有出色的嫡出大哥,年歲相差甚大,下有被爹娘寵溺的弟弟妹妹,他被他娘從小放養長大,要什麽給什麽,直接找管家說就成。
對孩子就一句話,能欺負的就不要怕,反正咱家兜得住,想怎麽來就怎麽來,除了皇宮裏的天子,她恭親王府也稍有惹不起的人家。
少年生得瘦弱,內心嚴重缺愛,又在生母的縱容忽視之下,在下人和小夥伴的追捧之下,不知天高地厚,直到進了宮裏惹着事了。
宮裏的皇後娘娘眼裏容不得沙子,最是公正不過,少年幼時進宮犯了錯,娘娘将他逐出宮去。
當娘的顧着自己的臉面和老大老三幾個孩子,竟把讓自己丢臉的老二給忘記了,少年在小佛堂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後更是性格變本加厲。
少年尋了機會離家出走,也是運氣好,碰上個商隊有個老好人,見他是個孩子可憐,也付得起前,就将他捎帶了出去。
途經邊境時,少年遇上鄰國出來游玩的小公主,被撿了回去,後來當了公主驸馬,還當上了陳國人人聞風喪膽的冷酷大将軍。
這少年可了不得,帶着陳國的兵馬吞并了周邊幾個小國,最終将刀口轉向他的母國,大宣國。
夢到這裏就醒了,聶珑生生被夢裏那雙狠辣無情的眼睛給吓醒的。
她身體微微顫抖了下,睜開雙眼,有些茫然。
男人大手下意識在她背上輕拍,閉着眼睛哄,“別怕,朕在。”
聶珑低頭看他,哭笑不得,這厮說夢話呢!閉着眼睛瞎哄。
後半夜一直想着這事兒,聶珑睡不着,心裏有些慌。
這是又夢見一本書了還是咋地?那夢裏的鄰國公主分明是男主褚文煊的女主,褚文煊這個斯文俊秀的小團子錯過官配,上天還要給女主重新安排一個官配不成?
聶珑翻來翻去想了半宿,聞着男人身上的龍涎香,在他夢游式的安撫下終于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一早聶珑顧不得出爾反爾旁人會多想些什麽,連忙吩咐了小路子往恭親王府跑一趟,聶珑記得那少年轉折點便是幼時這一場高燒,是跪了一天一夜無人想起,也沒進食進水?所以昨夜到現在應該來得及?
她多吩咐了句:“就說本宮思來想去認為聖人言有教無類,是該給他個機會。還有,記得吩咐人給褚遠喂點吃的。”
小路子聽了皇後娘娘吩咐,深覺奇怪,“娘娘是說……讓褚遠小公子再上學堂來念書?”
聶珑點頭嘆氣,深覺褚稷不容易,已經有了未來男主對他皇位虎視眈眈,後有這麽個狠辣少年另投敵國,對母國毫無感情。
雖然後面沒夢到誰輸誰贏,可叫聶珑看來,夢裏那少年将軍冷酷無情,用兵如神,即便是褚稷剛得過,那也得死傷無數百姓和将士才能換來勝利。
聶珑腦子裏還有一團麻亂,不知這夢裏見的是真是假,可她連書都穿過了,這似乎也不奇怪?
就索性将人弄到眼皮底下看着,這麽好一武将苗子要是将來另投他國,回頭劍指大宣,就太可惜了。
褚稷剛下了朝,聽小安子說娘娘剛派了人去恭親王府。
褚稷略微奇怪,“皇後沒說點別的?”
安公公道:“娘娘心善,說了有教無類,沒想這麽早放棄那孩子。”
褚稷在前頭走着,不太認同,寶兒看着軟乎,實則很有一套原則,既然已經做出決定了怎麽會輕易反口?
恭親王府昏暗的小佛堂裏,在高處有一扇窗戶,那窗戶小還糊了窗戶紙,緊緊關着,只有微微的光亮透進來。
男童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好多寶貝對團子們名字記不住,是作者的鍋,來理一理。
卷毛團子:盛多、原男主俊秀團子:褚文煊,安世子褚景西,女主弟弟聶琥,欺負人的瘦團子褚遠,另外還有個虎團子褚高。暫時有名字的就這些。我後面盡量精簡,讓大家看得清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