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人的面容清俊冷淡,眼眸漆黑而深,像是月色下的海。冷白膚色在燈光底下猶如漆了一層新釉,映襯他深邃的五官和輪廓更加鋒利。

嗓音沉潤淡漠,不帶一絲起伏,疏遠得像脫塵拔俗的高山。

喬伊頓時愣住。

“你、你是……”她震驚得說不出話,“那天文化廣場上的……?”

“你還要在封先生身上呆多久!還不趕緊下來!”旁邊工作人員提醒道。

“哦!哦!”喬伊繞地球三圈的反射弧終于回到正軌,撒開抱住對方脖子的手,匆忙從他身上跳下。

工作人員一擁而上:“封先生,您沒事吧?”

“沒事。”封彥理了理被女孩子弄亂的衣襟說。

喬伊心虛不敢看他。那天文化廣場的事,還有剛才的事……他真是風向總裁,封彥。

她緊張得舔了舔下唇,氣息虛虛的:“對不起啊……剛才沒注意到你……”

封彥看着她,沒說話。

喬伊瞅見碎了一地的水晶燈,心涼了半截。經理火急火燎地趕來,殺氣騰騰道:“你怎麽搞的!你——”

“我剛剛……”喬伊想為自己解釋,又覺得解釋無用,的确是她沒站穩從梯子摔下來,才打碎了這無比昂貴的水晶燈。

女孩子垂着腦袋,像做錯事的小孩子,緊張地摳自己的手指,指頭都揪白了。

經理還要開口訓話,封彥打斷:“剛才現場那麽多人,為什麽沒人幫她扶梯子?”

經理哪敢擔這個責,立馬緊張道:“她只是臨時工,不懂規矩,當時大家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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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彥不是個愛聽解釋的人,冷淡道:“如果宋經理認為無法勝任現在的工作,那麽我會讓人事考慮其他更有能力的人選。”

這是要炒他鱿魚?

就為了一個小小的臨時工?

宋經理又怕又氣,不知自己怎麽就得罪了大老板,恨得私下用力剜了喬伊一眼。

喬伊心底一個激靈,見那宋經理年過四十了,估計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這把年紀丢了工作肯定不好再找了。

她義字當頭,腦子一熱便開口替人解釋:“不關宋經理的事,是我自己打碎那個水晶燈的……我會負責賠償的。”

宋經理頓時神情都變了,感激涕零地看着她。

喬伊心在滴血。

那可是一萬八不是一百八啊,她得不吃不喝多長時間才能還得上啊。

喬伊不禁默默在心裏給自己抹淚。

覺得自己真是太他媽偉大了。

封彥安靜瞧了她一道。女孩子緊緊抿着唇,一副緊張又很英勇的樣子。明明心裏怕得要死,面上卻還強裝無事。

他想起那日在文化廣場,她被他道穿畫反了畫,還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一個挺愛逞能的小丫頭。

封彥沒打算深究這件事,說:“晚宴要開始了,這件事晚點再說,你先去忙吧。”

宋經理如臨大赦,一連道了好幾聲謝便夾着尾巴溜了。

“……那我也先去忙了。”

喬伊窘迫着,趕忙想找借口跑走,倉皇轉身,沒留意腳下的梯子。

人被絆了一下,重心不穩地朝旁倒去。

“啊——!”

眼看要摔進滿地的水晶燈碎片裏,喬伊手臂倏然添了一道力度,穩穩将她扶住,帶回平衡。

男人的手大而颀長,輕輕一握便圈住了她的胳膊,給她支撐。

“小心。”封彥低聲說。

喬伊驚魂不定,又暗惱自己的粗心大意,嗫嚅道:“……謝謝你。”

她有些不自在地把胳膊從他手裏抽出。

一連受了兩次驚吓,心髒狂跳狂撞,像失去韻律的石英鐘擺,毫無規律地亂響。

喬伊撓撓鼻尖,又抓抓耳朵,試圖掩飾自己的局促。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無聲站了幾秒,封彥先開口道:“你……”

喬伊擡頭,碰上他的目光。

男人眼眸漆黑深遠,像月下漫無邊際的海,只是與第一次見面時不同的,不再冷淡無溫,而是有了期待的微光。

“你還記得我嗎?”封彥問。

“唔……?”喬伊不解地歪歪腦袋。

封彥微微蹙眉,“姜涵,我是……”

“……姜涵?”喬伊更加不解,“姜涵是誰?”

封彥抿了抿唇,心情不太爽快。

她不記得他了。

喬伊還在疑惑,後臺那邊傳來激烈的争吵聲。

是舒玫。

“你有沒有搞錯,是你打翻眼影盤的,現在賴在我頭上?!”舒玫大聲尖叫。

李梅神色慌張,“要不是你撞我,我手能拿不穩?”

“你這人講不講道理!”舒玫覺得不可思議,“你沒看見嗎,分明是別人先撞我的!而且我已經避開你了,根本就沒碰到你一根手指頭!”

“可你吓到我了啊!”李梅說,“就是你吓到我,我才沒抓穩眼影盤的!”

“神經病吧你!”舒玫氣得眼睛都紅了,指着她道,“你就是故意欺負人!”

李梅甩鍋道:“這個事我不管啊!等下韓小姐來了,你自己和她解釋!我告訴你,今晚這場秀是拔隆達女兒指定要看的,要是搞砸了誰也別想好過!”

周圍模特、化妝師、造型師亂成一團。

喬伊趕過去,看見原本要走開場的婚紗此刻正躺在地上,白色紗料沾滿了各種顏色的眼影,混亂不堪。

這是今晚婚紗系列的主打禮服,晚宴開始在即,模特頭發和妝容都弄好了,臨門一腳出了這事,誰也不敢擔責。

現在要清洗也來不及,而且禮服是按模特身材定制的,只有一件,也無法更換。

喬伊蹲下身檢查婚紗的髒污程度,微微皺眉,“怎麽搞成這樣……”

她還記得這件禮服,舒玫說其實是她設計的。

舒玫委屈得不行了,抹了把眼睛,把喬伊從地上拉起來,“伊伊我們走。”

“你幹嗎!惹了事就想跑!”李梅一把拽住她,“你要是不解決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你有病吧!”舒玫扯下脖子上的工作人員證件,往桌上一拍,“我不幹了行不行!”

李梅急道:“行啊!那你把這件禮服賠了!高定多少錢你知不知道!”

舒玫臉色一白,她知道這件禮服造價不菲,遠遠超出她一個實習期的學生能夠承受的範圍。

她無助地看了看四周,剛才現場很多人,真相如何大多人心知肚明。可韓嫣剛出道的時候李梅就跟在身邊做助理了,這麽多年,李梅仗着韓嫣護着,沒人敢惹。此時更不會有人為了她一個小小的實習助理站出來得罪李梅。

舒玫心裏一時委屈得無以複加。

封彥站在門邊,目光無聲落正蹲在地上檢查婚紗的女孩子身上。

陸沉詢問:“是否需要将晚宴時間推遲?”

“不用。”封彥說,“走秀是石鐘瀚為了讨好拔隆達特地設計的,辦不辦得成,都與我們風向無關。不必插手。”

“是。”

李梅料定舒玫不敢吭聲,更加挑釁道:“怎麽樣?要麽你留下賠款走人,要麽你等下向韓小姐承認,是你把婚紗弄髒的!”

“你太過分了!”舒玫紅着眼說。

“我們不會賠款。婚紗是你弄髒的,憑什麽扣到我們頭上?”喬伊站起身,冷靜地看着李梅。

李梅好笑道:“幫人出頭?你誰啊你?”

喬伊不想理她,将堆滿雜物的地面清出一塊空地,把婚紗裙擺平整鋪開。

她問舒玫:“有畫筆和顏料麽?”

舒玫一愣,“你要那個做什麽?”

喬伊随手将散發绾了個團子,抽出一根筆在腦後固定好,深呼吸道:“沒辦法了,總得試試。”

舒玫突然懂她意思了,慶幸前段時間會場布置的時候工作人員有用到畫筆工具,現在都放在雜物間裏。

她匆匆拿來。

喬伊用淡墨在白色紗料的裙擺上勾邊,頭也不擡地問:“還有多長時間開場?”

舒玫說:“還有二十分鐘!”

“我需要三十分鐘左右。”喬伊看向一直站在人群中央,懷裏抱着策劃書滿臉歉意的那個女生。剛才是她撞到舒玫的,只是礙于李梅,這女生一直不敢開口。

“你有辦法把出場順序調一下麽?”喬伊問她。

女生慌忙翻懷裏的時間表,趕緊道:“可以的!我可以給你争取三十分鐘!”

“太好了。”喬伊輕聲說。

李梅試圖打斷她動作:“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要是毀了這件婚紗,你負得起責嗎?”

“首先要跟你說清楚,我幫你把這件婚紗處理好,不是因為我怕你,而是單純不想讓設計師的心血白費。”喬伊沖滿臉緊張的舒玫淡淡一笑,讓她放心。繼而冷眼看李梅,“勸你不要太嚣張,現場有監控錄像,你老板不是瞎子,到時候一查監控就知道到底是誰把婚紗弄髒的。”

李梅心虛跳腳:“你——!”

“你——你閉嘴行麽?”喬伊學着她語氣說,“我作畫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我耳邊叽叽喳喳,你再吵,我把你臉畫到婚紗上信不信?”

喬伊用畫筆隔空比劃了一下李梅的五官,啧啧道:“其實也不是不行,就是你這長相,窄額低眉公雞嘴,實在有失美感。”

周圍一衆沒憋住的模特和化妝師都噗嗤笑出了聲。

李梅臉一陣紅一陣白,氣得一跺腳跑出去了。

喬伊沖李梅背影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這一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恰好落進封彥眼裏。

陸沉說:“大小姐嘴皮子挺厲害。”

封彥面上看不出情緒,只淡淡應道:“嗯,挺會頂嘴。”

陸沉看了眼時間:“拔隆達應該到了。”

女孩跪在地上處理婚紗,原本潔白紗裙在她靈活的筆下漸漸有了圖案的雛形。封彥目光收回來,單手落進褲兜,“走吧,我們過去。”

當晚的走秀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加成功。

誰也沒想到,三十分鐘前,那件躺在後臺髒兮兮的地板上,沾滿五顏六色眼影的婚紗,三十分鐘後,變成了一幅靈動逼真的水墨畫,出現在最後壓軸的秀場上。

淡墨化作白鶴展翅,那些紅的粉的眼影,變成了一朵朵迎霜怒放的梅花,銜在喙中,姿态高傲美麗,無比聖潔。

模特仿佛将冬日盛放的雪景穿上了身,走上T臺時,賓客不禁為它驚嘆鼓掌。

拔隆達的女兒對這件婚紗愛不釋手,當即就說要見婚紗的設計師。

穿過晚宴形色各異的賓客和流光四溢的燈火,封彥一眼便看見站在臺後的女孩。

她揉了揉久持畫筆而有些發酸的手腕。松開绾好的丸子頭,烏黑長發便如瀑布般軟軟地披垂肩頭。

剛才情況急迫,其實國畫并非她專長的領域,她也是孤注一擲。

因為緊張,小巧的鼻尖也凝了一層細細的薄汗,映襯得膚色更白,像窯中剛剛捏好的瓷娃娃。

陸沉低聲在封彥身旁說:“大小姐搶了別人的風頭,估計後續會有些麻煩。”

那張面龐過于稚氣單純,不谙世事,所以才勇氣無畏,不計後果。

“嗯。”

封彥極淡地應,語氣不明。只是半晌,他便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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