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穿過前庭花園,轎車駛入車庫,管家在外頭迎接。
夜晚安靜,路燈将黑暗剪開一小圈光明,絨絨細雨被鍍上一層金色亮澤,風吹斜飛,像是一片片漂亮的花蝴蝶。
屋內燈火明亮,五層高的別墅在夜晚像個閃閃發光的珠寶盒子。
整體是歐式的裝修,優雅精致。左手邊二層而下的大躍窗,銅藝彎鈎将窗紗輕輕一挽,玻璃幹淨,外面的人工湖和石亭小路籠罩在朦胧煙雨之中。
梁姨接過封彥的大衣。他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女孩子,屋內的光芒落入她眼裏,像是住着星辰,明亮明亮,正好奇地四處打量。
雨勢雖然不大,她在屋外待得久,總歸是淋了雨,頭發和外套濕漉漉的。
“給她準備一套新的衣服。”封彥說。頓了頓,又開口,“還有姜湯。”
梁姨應是。
喬伊微微一怔,側頭看他。男人神色平淡,與平常并無不同。可屋內有暖氣,很快便化去了身體上的寒冷,漸漸的,心頭也随之溫暖起來。
喬伊脫掉淋濕的外衣,梁姨伸手要接,她不太好意思:“不用了,這個我自己拿吧。”
梁姨:“沒關系的,讓我幫您吧。”
兩人一人拽着外套一角,一來一回,跟拔河似的。
封彥說:“濕衣服穿了會着涼,給她吧。”
喬伊臉頰又是一熱,對他仿佛有種天然的服從,便松了手。
她跟在他身後上樓。樓梯鋪了厚地毯,吸去腳步聲。一路上去,牆上有擺畫,有雕工,龍形和各類花卉的圖紋,手藝精美。細節處盡顯主人的品味。
喬伊一路左顧右看,沒留神身前的人在一扇門前停下,腳下沒剎住車,竟直挺挺地撞進他後背。
Advertisement
男人的後背寬闊溫熱,柔韌有力,她足足比他矮一個頭,她這一撞,整張臉都埋了進去,檀木的香味更加濃烈。
封彥身影一滞,在門前頓住,回頭看她。
女孩子鼻尖撞得紅紅的,連帶臉頰也紅紅的,指着走廊一角慌亂地解釋:“我剛剛在看那個花瓶……沒看見……”
封彥半晌沒出聲,回過頭去,落上金屬門把的指尖稍作收緊,往下一扣,門被推開。
他往裏走,身後的女孩子便也埋着腦袋,乖順地跟在他身後。
直到他拿遙控器開了燈,柔色的燈光溫暖了四方,一張書桌,沙發,椅子,浴室,大床,衣櫃……一絲幽幽谧谧的,與他衣衫上相同的木質香,實在太過暧昧。
喬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跟着進了他卧室!
她原地呆滞三秒,腦袋轟隆一炸,條件反射想轉身出去,可身後的門自動合上了。
啪嗒。
輕輕聲響。
喬伊:“……”
喬伊一時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緊緊捏着自己的衣角。
慢慢地,一層暖色浮上她的臉頰和耳尖。
封彥原本是想回屋處理些事,讓她在外頭自己玩會兒,沒想她無意識地跟了進來。
這屋子隔音太好,關了門外面聲響便聽不見任何。見她緊張得像根立正站好的胡蘿蔔,幾秒無言安靜後,封彥下巴點了點沙發方向,嗓音平緩:“坐吧。”
喬伊不吭聲了,規規矩矩地挪着步子過去坐下。
封彥剛才在外面也淋了些雨,襯衫微潮。他去衣櫃取了衣服,到浴室更換。
過了會兒,男人走出來,身上換了套淺灰的居家服。柔軟衣料勾出他窄腰長腿,鎖骨線條平直,肌肉紋理明晰,身軀修長有力。
他拿毛巾随意擦拭着發,發絲稍亂,柔軟卻蓬松。
換下平日嚴謹齊整的西裝,沒了冷淡疏遠,氣質都變得柔和起來。
他這副私下的打扮,她還是第一次見。她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小秘密,心頭微躁,臉也很燙。怎麽也坐不住了,也不敢看他,幹脆站起來在屋內亂走亂看。
幸好他卧室夠大,不至于局促。
封彥也察覺她的尴尬,沒說什麽,走到書桌坐下,開電腦檢查郵件。
他是個安靜少話的,不開會不出席公衆場合時,能獨自靜坐一天處理公事,哪怕屋裏多了個人,很快便能進入若無旁人的工作狀态;喬伊卻不行,她從小活蹦亂跳得很,跟多動症似的,在一個地方待不住,屁股也坐不久,要是兩個人在一起有半分鐘不說話,尴尬癌能直奔晚期。
她溜達半會兒,實在忍受不了屋內寂靜,沒話找話道:“對了……您說有人想見我,是誰啊?”她眼珠子轉轉,忽然驚恐道,“……該不會是那個泰國人吧?”
封彥頓了頓,說:“不是。”
“不是泰國人……”喬伊追根問底,“那是誰?”
封彥手頭忙着,淡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為什麽要等下?”喬伊不理解,“我現在就想知道。”
“……”
封彥略略無語地看她一眼。
喬伊還要問:“對了,您……”
“Joey.”他忽然開聲。
“嗯……?”
“以後跟我說話,不需要用‘您’。”封彥看着她說,“你今年二十一歲,我只比你大七歲。”
喬伊慢慢眨了下眼,然後又慢吞吞地“噢”了聲,不知道為什麽,心頭有些莫名的小雀躍。
少了那層敬語的束縛,她說話放松起來,也沒了剛才的緊繃。
她在屋裏溜達着,随口問:“封先生,你為什麽不喜歡吃甜食?”
封彥回着郵件,頭也不擡地答:“沒有為什麽。”
喬伊:“可你是O型血,你為什麽不喜歡吃甜食?”
封彥:“……”
封彥覺得這個問題毫無邏輯:“O型血就一定得愛吃甜食?”
喬伊有理有據:“聽說O型血是甜的,你不适當補充點糖分,怎麽維持身體的甜度?”
封彥擡眸,“甜的?你喝過?”
喬伊歪歪腦袋:“沒呀,你又沒讓我嘗過。”
封彥挑了挑眉。
喬伊說完就想扇自己嘴巴。
她一天到晚這麽大舌頭幹什麽,叭叭的說話比腦子轉得還快。
她自覺說話越了線,悻悻側目瞄他,封彥早已收回目光,專注屏幕上,偶爾指尖在鍵盤上飛快敲動的聲音。微微藍光反射,男人面容平靜,似乎并沒有在意她剛才的話。
喬伊心裏松了口氣。
他在工作,她也不好打擾,就自己在屋內轉轉。
沒走幾步,肚子不聽話地發出一聲咕叫。
房間安靜,這一聲響異常明顯。
喬伊臉一紅,下意識看向他那邊,發現他也正看着她。喬伊尴尬癌都犯了,趕緊解釋:“我不是!我沒有!剛才那聲音不是從我肚子裏傳出來的!”
封彥道:“這屋裏就我們兩人。”
喬伊:“……”
喬伊不吭聲了,覺得羞恥,她是仙女啊,怎麽能發出這麽奇怪的咕叫。啊,真是太毀形象了。
她現在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封彥看了眼時間,梁姨還沒備好晚飯。他想起什麽,稍稍側身,拉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
之前他去德國,那邊有家糖果工廠的老板硬是給他塞了一罐,回來後他也沒在意,随手扔在櫃子裏。
他拿出來,沿着桌面推至她那邊:“愛吃這個?”
瓶身剔透,做成了很可愛的小熊形狀,圓圓的眼睛鼻子,頭頂戴着一只咖色小帽,姿态端坐。裏面裝着五顏六色的糖果,顏色漂亮。
喬伊眼睛一亮,笑起來:“愛吃!”
她拾出一顆放入唇間,草莓甜絲絲的味道在味蕾四散,饑餓感頓時緩解許多。
封彥對糖果這類小零食不大感興趣,按外觀看,這瓶應該是水果糖,各類顏色對應各種口味。
她雖然對各種口味來者不拒,但也有特別偏好的。
見她塞了好幾顆淡紅色的進嘴巴,封彥随口一問:“愛吃草莓?”
喬伊點頭,“嗯,對啊。”
封彥淡淡“嗯”了聲,沒多說,注意落回工作上。
喬伊抱着糖罐子在屋裏溜達,走到一處,發現壁上挂了幅畫。
喬伊停下腳步,端詳半會,輕聲說:“這是意大利畫家阿戈斯蒂諾的畫。”
女人站在海灣港口,回眸一瞬,長發揚在風裏,赤。裸的身體裹在殘破的布中,懷裏抱着一個剛滿月的嬰兒。身後是墨藍色的大海,戰火硝煙充當背景,她眼中有淚,優美又哀傷。
封彥順着她聲音望過去,女孩子站在水晶燈盞下,烏黑的眼瞳光影流轉,像一輪恣意悠然的水墨畫,秀美而安靜。
她右手向後一彎,随意挽住自己的左臂,平直後背收緊,兩片蝴蝶骨在薄薄的襯衫下翩翩欲飛。
聲音很好聽,軟糯而輕,像剛剛織好的草莓味棉花糖。
封彥一時晃神,想起某些往事。那時,女孩子不過五歲,總是喜歡跟在他身後,纏着他講每一幅畫的來歷,故事,他給她講述,她便安安靜靜托着臉頰坐在他身旁聽着。
他問:“喜歡這位畫家?”
喬伊沉浸在眼前的畫中,沒留意男人神情的細微變化。她點點頭,随之又搖搖頭,“這幅是《海上盛景》,也是阿戈斯蒂諾一生中最負盛名的作品。”
畫中的光線和陰影處理近乎完美,襯托出女人美麗的軀體和面龐,神色靈動,起初面世便轟動一時。
她有些遺憾地說:“他原本應該是很有才華和天賦的畫家……在那之後卻終日沉迷煙酒賭博,很年輕就染病去世了。”
在油畫面前,她專注認真,不像平時那般多話而毫無邏輯。
封彥沉吟片刻,忽問:“為什麽想學油畫?”
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對她來說卻有難度。喬伊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說:“我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油畫感興趣的……好像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會畫畫。”
她微微擰眉,試圖回想起一些童年時的事,“我記得,是有個大哥哥教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