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封彥獨自站在卧室外, 背倚着牆, 燈光自他發頂灑落, 躍過肩頭,修長身影投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
難得的出神。
指尖撫過自己的唇,那上頭的觸感溫熱柔軟, 像是女孩子半夢半醒中細聲迷蒙的呢喃,她迷離失焦的雙眼, 嬌憨宛如三月桃花般的面色。
仿佛只是無意識的輕輕一觸, 很快便分開。
不知過了多久, 封彥仰頭望向天花板,頸脖線條拉得修長, 男性獨有的緊實肌理清晰流暢,喉結分明而性感。
他擡手扯松了領帶,長長地,籲了口氣。
陸沉上了樓, 朝他這邊走來,見外面只有他一個人,邪邪一笑,“你怎麽在門外罰站?”
封彥直起身, 示意地朝門內看了眼。
“睡了?”陸沉問。
“睡了。”
陸沉打量他半會兒, 覺得他今晚看起來哪裏有點兒不大對勁,眸光松松散散的, 一個平時在任何場合都慣于防備嚴謹的人,現在居然在走神。
太陽怕不是得打西邊升起了。
陸沉琢磨了下, 問:“大小姐沒事吧?”
“沒事。”封彥說。
陸沉抱着手往牆邊一倚,侃道:“看你這表情,不像沒事啊。”
封彥警示地看他一眼,沒接他的打趣。手落入褲兜,人朝外走,淡淡道:“幫我查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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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說:“這麽晚,很重要的事?”
封彥回想剛才卧室內女孩子跟他說的話,“我要知道,風向廣場揭幕儀式當天,我開發布會的那段時間,Joey私下接觸了哪些人。”
藥效見效很快,喬伊當晚便退了燒。
好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的覺了。她抱着被子翻了個身,還賴床不肯起。昨晚下了大雨,今早天空藍得透徹,天光也疏淡溫柔。
晨風撩起落地窗紗,在風裏飛揚。
她迷迷瞪瞪地眨了兩下眼,又打算睡過去。本能搓了搓懷裏的被角,發覺這被子的面料好像跟她以往認知的不太一樣……
睜開眼,屋內是完全陌生的裝修。
喬伊吓了一跳,猛地從床上坐起。
緊接着,臉頰火燒一樣地滾燙起來。
她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屋裏的裝修,還有窗外的景色……是封家。
喬伊嘴裏叼着被子,試圖回想昨晚的事。
她還記得她昨晚做了個夢,男人的懷抱堅實又溫暖,淡淡的木香撩人不散,雖然是在夢裏,男人唇瓣觸感卻清晰得像是真實……
天哪!
她都不知道自己饑渴到這個地步了,不就是發個燒,怎麽對着自己老板做起春夢來了!
門外有人敲門。
“喬小姐,您醒了嗎?”
喬伊崩潰絕望,從被子裏鑽出一只腦袋,頭發亂糟糟的,雙頰也憋得通紅。
是梁姨。
她爬下床,慢吞吞把門打開,腦袋探出門沿,做賊心虛似地左右打量,似乎怕撞上什麽人。
梁姨笑盈盈地說:“您在找封先生嗎?”
聽到他的名字,喬伊渾身一個激靈,讪笑,“是、是啊……”她試探問,“封先生呢?”
梁姨說:“封先生回公司了。”
“這樣啊……”
喬伊松了口氣。看看時間,十點半。這個點數他确實回公司了。
梁姨說:“您要找封先生嗎?我幫您給他打個電話。”
“不用不用!”喬伊趕緊擺手,“我就問問,問問。”
喬伊手忙腳亂的,顧着來開門,拖鞋也沒穿,腳丫左邊蹭着右邊,手撓撓頭發。
梁姨溫和道:“封先生說您這幾天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回公司。”
梁姨給她送了早餐上來。她病剛好,飲食需要清淡,廚房便簡單做了小米粥,三明治和熱牛奶。
喬伊坐在床邊,猶豫地問:“我昨天……怎麽會在這裏過夜?”
梁姨說:“昨晚您發燒暈倒了,是封先生帶您回來的。”
喬伊怔了怔,“他帶我回來的?”
“是啊。”梁姨笑說,“還是封先生親自抱您進來的,您當時不知怎麽了,不肯讓人抱,還勾着封先生的脖子撒了好一會兒嬌。”
等等!
撒嬌?!
勾着他脖子?!
他把她抱進來的?!
喬伊絕望道:“梁姨,你在開玩笑吧……”
梁姨說:“您也不相信吧。我是看着封先生長大的,他從小性格就不好親近,對旁人都冷冷淡淡的,我也是頭一回見他這麽有耐心哄女孩子。”
喬伊:“……”
喬伊确實不太相信。
梁姨走後,喬伊捧着牛奶喝了一小口,人處在呆滞模式。
她還記得昨天接到經理電話後,匆匆趕到游艇會,那時海水倒灌已經很嚴重,她人泡在水裏,冷得幾乎要失去知覺,找畫時無意間碰倒了風帆,是那個人幫她擋住了。
那風帆足有十幾斤重,就這麽砸在他身上……
喬伊捧牛奶的手頓了頓,指尖刮過杯壁玻璃,心頭泛起一絲說不清的異樣。
她糾結半會兒,還是決定給他發條消息:【那個……你手臂沒事吧?】
喬伊慢吞吞地敲着手機鍵盤,想起梁姨說的話,猶豫補道:【昨晚我真的對你……】落在“發送鍵”的指尖猶豫摁不下去。
不對!
不能這麽問!
要是他其實根本沒放在心上,就是老板對普通員工的關心,她還刻意提起,不就顯得她很在意昨晚的事了嗎?
而且那個亦真亦假的夢……本來就是個夢吧。
對,絕對不能問!
喬伊又把剛才輸入的文字逐個删掉,改成禮貌敬語:【封先生,你的手臂沒事吧?】
點擊發送。
喬伊指尖一下下飛快地點着手機外殼,像不安搖動的小貓尾巴,小腿搭在床頭踢踢蕩蕩,等着那頭消息。
等了五分鐘,沒反應。
估計是在忙。
喬伊也不知道自己在擔憂什麽,心裏暗暗和對面那個沒有馬上回複消息的人較勁,悶悶吐出一啖濁氣,丢了手機,幹脆專心吃早餐。
把三文治牛奶和小米粥全都消滅幹淨,喬伊鑽進浴室洗漱,一套功夫弄完,時間已過去半小時。
她開了吹風機吹頭發,看見床頭手機信息提示燈在閃。
喬伊眼睛一亮,立馬丢了風筒,一個筋鬥翻過去跳上床,抓起手機,解鎖,點開微信——
那人回複簡單明了,隔着文字都能想象出他打字時冰冷的撲克臉和公事公辦的語氣:【沒事,你好好休息。】
喬伊:“……”
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滿腔熱情滋啦熄滅,只剩下屢屢青煙飄散。
好!
很好!
就這麽公事公辦!
喬伊咬牙切齒,回也不回,啪叽把手機拍在桌面。
再主動找他她就是狗!
在別人家裏打擾一夜,加上梁姨太過熱情,喬伊總覺得不太好意思,吃完早餐便準備離開。
她給游艇會打了電話,海水已經退潮,游艇會也恢複了正常營業,對方經理多次向她致歉,和她商量補償辦法。
游艇會的事倒好解決,只是托馬斯的畫……昨天倉庫幾乎整個被淹,裏面的存放物無一幸免。那幅油畫才剛剛運到,還沒來得及清點入庫,就放在外面,受損最為嚴重,鐵定是沒法搶救了。
況且風向舉辦的慈善拍賣晚會……這樣的級別,拍賣品肯定都是大有來頭的,托馬斯雖然年輕,但他在國外名聲不菲,算是他那一輩中最為傑出的。一時間想要聯系上和他差不多水準的畫家恐怕很難。
要不試着再去聯系托馬斯?
……估計他經理人那關就過不了。一位畫家有多珍視自己的作品,付出了多少心血,她也是學畫的,不會不清楚。托馬斯要是知道他的畫剛運到國內,還沒來得及登上晚宴就慘遭報廢……估計氣得立刻搭飛機過來把她剁了的心都有。
喬伊沒敢多休息,離開封家便搭車趕回風向。
回到辦公室,貝思南在和旁人商量着善後細節,見她回來,知道她生病的事,主動言語關心。
喬伊回想貝思南臨走前的千叮萬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愧疚道:“思南姐……”
貝思南知道她要說什麽,拍拍她肩,安慰:“沒事,總有解決的辦法。”
話是這樣說,來的路上喬伊抓緊時間聯系了國內外可能出讓作品提供給晚宴作拍賣用途的畫家,但一部分表示作品代理權已經簽去了畫廊經紀,一部分覺得時間太過緊迫,無一都是婉拒。
剩下的大多是些新冒出頭,名聲尚小的畫家,沒有公開競拍的價值。
喬伊嘆了口氣。
她收拾着自己的辦公桌,那天離開匆忙,圖紙還散亂擺着,沒來得及整理。
游艇會給出的處理方案算是完善,加上臺風天氣過去,不會影響晚宴當天。現在就差處理拍賣作品的問題了。
不管怎麽樣……還是得和他交代一下。
理好桌面的設計圖,喬伊走到辦公室前,敲門。
“封先生。”
她那天自作主張更改了場地,設計圖也是自己先開始畫的,還沒拿給他看過。
內心難免有些忐忑。
“進來。”
男人清淡的聲音從門內響起。
她走進去,懷裏抱着設計圖,窗外天光灑入,女孩子的膚質是剔透晶瑩的薄,嘴唇略微緊張地輕抿,端正在他跟前站好。
封彥莫名想起那晚,女孩子躺在床上嬌憨的模樣,臉頰泛着潮紅,乖巧又溫順。
他有幾秒竟走了神。
封彥看着她,“怎麽不多休息兩天?”
喬伊眼睫低垂,聲音也低低的:“還有很多事沒處理好。”
封彥見她滿臉沮喪,淡淡問:“想好解決方案了?”
被戳中痛處,喬伊腦袋垂得更低,心虛道:“……還沒有。”
男人似乎早有預料,沒有責怪的意思。他目光落在她懷裏抱着的設計圖,“要拿給我看?”
“……哦!”喬伊趕緊遞過去,“這是設計圖,你看看,有什麽要改的。”
他拿在手裏,一張張地細看。
其實早上她不在公司,圖紙就這麽散亂在桌上,他經過時看見,雖說只是初稿,但已經很用心。
喬伊心裏沒什麽底氣,又想起昨天倉庫裏男人生氣的模樣,自主解釋道:“游艇會那邊我已經聯系了,給了我解決方案,這次我都确認好了,一定不會再出意外的。”
封彥擡眸看她,“拍賣會的事——”
喬伊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弄壞了托馬斯的畫,才害得現在全世界都在為這件事手忙腳亂。她生怕他責怪,搶先他一步說:“畫作的事我也會盡快處理好的!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封彥眉梢一揚。
麻煩?
敢情她真當昨天晚上是做夢呢,把他的話權當耳旁風去了。
喬伊緊緊張張:“要是封先生沒有別的交代,我就……”
她腳底打了個旋,又要故技重施,人蹬蹬蹬地跑到辦公室門口,手扣上門把想跑,身後高大陰影卻沉下。
下一秒,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摁住門板。
啪嗒。
剛被她拉開一道縫的門又緊緊合上。
男人近在身前,她不得已仰頭看他。
封彥眸子一斂,自上而下地看她,“沒讓你出去呢,跑什麽?”
喬伊摳緊了懷裏的設計圖,不敢吭聲。
封彥瞧她半會兒,看她半露在外邊的那一小截白軟耳垂通紅通紅。他想起什麽,忽地,無聲笑了下。
“昨晚膽子不還挺大,這會兒怎麽就知道跑了?”他說。
昨晚上發生的事可多了……倉庫裏的,梁姨口中的,還有那個亦真亦假的夢。
喬伊心跳如鼓,不敢承認,裝傻道:“什麽昨晚……我不記得了啊……”
封彥舔了舔後牙,眸色一暗,心情略微不爽。
挺好。
昨晚還懂得在他懷裏裝乖順讨好,現在病好了,翻臉比翻書還快。
喬伊感覺身前的人目光始終沒有挪移,不敢同他對視,幹脆垂着眼睫,打定主意把裝死進行到底。
她緊張的時候習慣手裏攥着點什麽,摳摳文件夾或攥攥裙擺,小動作很多,那點小心思向來藏不住。
封彥掃她一眼,直問:“有需要我幫忙的?”
喬伊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抱着圖紙的手更緊了,低低糯糯地道:“沒有……我能處理好的。”
“真能?”他顯然不信。
“……真能。我等下就去打電話。”她說。
她不肯順着臺階下來,封彥也沒給她逞能的機會,語調平淡地說:“除去現在國內手上握有知名油畫作品的藝術收藏家,這類人群與風向今年慈善拍賣晚會的主題不符。國內外能聯系的油畫家你應該已經全都聯系了一遍,Nancy也是。這些人大多早在一年前就把自己作品的代理權簽給了畫廊經紀,而讓海水浸泡報廢的那幅畫,托馬斯足足花了三個月才完成。
“現在距離晚宴只剩下不到一周,你應該很清楚,即使托馬斯答應重新創作,時間也無法趕上。”
喬伊無言,知道去求托馬斯肯定是行不通,其他畫家那邊……恐怕也很難行。她咬咬嘴唇,聲音虛虛的:“我……我總能想到辦法的。”
她倔到這個地步也不肯向他求助。封彥人朝她逼近,語氣不明,“我有時候特別好奇,你的天真能值多少錢一斤?”
他嗓音壓得低沉,暧昧又危險,近在咫尺。
喬伊腦袋一炸,本能想往後退,可身後是門板,哪還有退路。
她徒勞地縮了縮肩膀,被吓壞了的小表情,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封彥沉默看了她半晌,直起身,與她稍稍拉開距離,給她喘息的空間。
他手落入褲兜,道:“畫作的事,我已經聯系了我的一位朋友,屆時他會提供他的畫給晚宴拍賣。”
喬伊微怔,“你已經解決了?”
封彥說:“不然你覺得以你自己的能力,能在幾天內找到這件事的解決辦法?”
喬伊不吭聲,明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心裏還是不甘心。
眼看她眼尾委屈得發紅,人也愈發局促。封彥心頭略微有些說不清的不爽快,也沒再深入。轉了話題道:“拔隆達二月中旬回國,他希望在回國之前收到你的作品。”
喬伊心情沮喪着,低聲應:“噢……知道了。”
封彥覺得估計他再多說一句,她眼淚就能啪嗒掉下來。
“……”
封彥默了默,說:“先出去吧。”
喬伊點點頭,慢吞吞地開門出去了。
離開的背影肩膀朝下拉聳着,看起來倒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封彥重新回到辦公椅坐下,人朝椅背一靠,擡手扯了松領帶,眉心蹙着。剛才他話說到那個份上,也不知道讓這小孩兒向他服個軟怎麽這麽難。
外頭有人敲門。
封彥重新理好領結,道:“進來。”
是陸沉。
封彥看向他,“什麽事?”
陸沉指尖轉着只U盤,說:“給你看個有趣的。”
陸沉把視頻傳到電腦上。
是風向文化廣場揭幕儀式當天,休息室裏的監控錄像。
穿着黑色晚禮服的女人把女孩子逼在牆角,俯身在她耳旁說了些什麽,沒多久女孩子便匆匆開門出去。
離開時還在抹眼睛,估計是在哭。
封彥看着,眉頭深皺。
陸沉沿着桌面推過去一份文件,“另外,關于韓嫣這個女人的背景,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