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從那日兩人徹底撕裂, 喬伊下定決心不會再和封彥扯上任何關系, 回到珠海已有三個月。
離開他, 好像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難。她就像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上網接畫稿兼職,除了吃飯, 絕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着畫板和顏料;從早上醒來到晚上入眠之前, 每一天都安排得密不透風。
她沒有像剛回到珠海時, 抱着蘇娴放聲大哭, 情緒崩潰不能自已;她不哭不鬧了,也沒有多餘情緒, 整個人都浸泡在油畫之中。
她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一樣。
只是那個人已成了她生活中的禁區。她不能提,不能想,更不能看見,否則心口那些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的傷, 會成倍成倍地撕裂開。
蘇娴做好午飯,悄悄透過門縫看了眼卧室,用胳膊肘捅着喬建中,“你女兒又在畫畫, 她這樣不行的呀!你看看, 回來三個月了,家門都沒邁出過, 每天除了畫畫就是畫畫,高考都沒見她這麽用功過!”
喬建中嘆氣:“她想幹什麽就讓她幹吧, 找點寄托也好。”
蘇娴擔憂道:“就怕她心裏還惦記着,怕我們擔心,硬是把事情憋在心裏,憋着憋着就把人給憋壞了。”
喬建中也擔憂喬伊的情況,她實在太乖巧了,和她說什麽她都點頭答應,可她從小嬌蠻任性慣了,現在這樣過于反常。
喬建中想着,心頭那股無名火又升了起來,“都怪那個封——”
喬建中話還沒罵完,被蘇娴迅速捂住嘴巴:“你要死啊,在家裏提那個人的名字!”
喬建中意識到自己差點說錯話。喬伊剛回家那陣子,每天都跟丢了魂似的,導致喬建中想起封家就不爽快,不留神提了句,喬伊頓時就崩潰了,足足哭了一天一夜,差點把天花板掀翻。
從此喬建中和蘇娴兩人都很有默契,對封家那位絕口不提。
蘇娴走過去敲房門:“伊伊,吃飯了。”
喬伊一愣,朝門口望去,看見蘇娴,她慢吞吞地點了下頭,放下手中畫筆,說:“我洗個手就來。”
飯桌上,三個人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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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筷子碰撞碗盤的聲音。
喬伊夾起一塊小茄子放嘴裏,咀嚼,垂下的眼睫無聲乖順,小臉精致細膩,在天光下有種接近透明的白皙。
她安靜不說話時很有乖巧的欺騙性,就像一只逆來順受的小白兔。讓喬建中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養了十多年從小到大最喜歡上梁揭瓦叽叽喳喳的女兒是不是半路被人調了包。
喬建中內心惆悵,滿懷着老父親的擔憂,“伊伊啊……”
他話沒說完,電視廣告時間結束,新聞插播進來。
女主持一身白色西裝,坐在鏡頭前端正播報道:“近日,風向集團總裁封彥接受相關媒體采訪,風向有意投資此次珠海新城區發展計劃……”
畫面切過,是男人在記者發布會上清寡冷淡的臉。
喬伊心頭一顫,手沒拿穩,筷子啪嗒摔在桌上。
喬建中眼疾手快地關掉電視。
他把遙控器拍桌面,擰眉道:“一天到晚的,這電視新聞也不知道播的什麽。不好看,不看了!”
蘇娴也膽戰心驚的,觀察着喬伊的反應,趕緊道:“就是,一點都不好看,你看看這人,長得就不像好人,眼睛像開了花兒似的,一看就不專情;鼻峰太高,生性太涼薄;嘴唇太薄,性格偏執不好相處,總體就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樣子……”
蘇娴實在編不下去了,咳了聲道:“男孩子長得好看不能當飯吃,回頭我讓二姨媽給你物色個老實的男孩子,啊。”
一秒。
兩秒。
三秒過去了。
喬伊安靜無聲。
喬建中和蘇娴警惕地咽了口唾沫。
喬建中私底下扯了扯蘇娴衣袖,壓低聲道:“你說那麽多幹什麽,上回我就不小心說了個名字,家裏天花板都差點保不住了。”
蘇娴:“……”
蘇娴糾結猶豫,想要安撫:“伊伊啊……”
喬伊回過神,拾起桌上的筷子,沖她勉強地笑笑,“我沒事。”
說着,她又夾了一塊小茄子放嘴裏,慢吞吞地咀嚼。像沒事人一樣。
蘇娴知道她是在強裝,嘆了口氣,道:“伊伊啊,你會不會怪爸爸媽媽瞞了你那麽多年?當年姜老先生把你交給我們照顧,他希望你遠離往事紛争,無憂無慮地成長。所以這些年,我們也一直沒有和你提過以前的事。”
喬伊聽着,搖了搖頭,輕聲說:“你們也是為了我好。”親生父母去世時她還很小,其實已經對姜騰和溫慧沒有太多印象,這些年喬建中和蘇娴視她如己出,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缺失過什麽。
她胃口不是太好,只吃了小半碗飯便覺得很飽。
喬伊放下碗筷,看向蘇娴,眼尾微微發紅,“至于那個人。媽,你放心,我以後都不會再和他見面了。我和他……已經徹底結束了。”
吃完飯,回家三個月以來,喬伊終于破天荒出了趟門。
蘇娴和喬建中在家裏欲言又止的擔憂神色讓她覺得心裏難受,可她又不能在他們面前表現。索性背着畫板外出寫生。
六一兒童節,公園廣場到處都是搭建好的充氣玩具城堡,大人牽着小孩子從長長的滑梯滑下,彩色氣球飛揚,到處歡聲一片。
喬伊發覺自己真的太久沒有出來,和周圍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支起畫架,炭筆在紙上随意勾勒幾道,前邊跑來一個到她腰際高的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看她:“大姐姐,你是畫家嗎?”
喬伊被小孩子眼裏童真稚氣的崇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食指撓撓臉頰,“算是吧。”
“哇!!!”小男孩非常捧場,真誠地問,“那大姐姐,你可以給我女朋友畫一張畫嗎?”
喬伊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她看着面前的小蘿蔔頭,懷疑是不是聽錯了,“你女朋友?”
小男孩指着廣場旁邊一個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悄悄湊她耳邊說:“就是那個,全場最漂亮的,雖然她暫時還不是我女朋友,但我相信十年以後肯定會是的!”
原來是單相思啊。
喬伊哭笑不得。
她很快便畫好,把畫交給小男孩。小男孩抱着畫,開心地說:“大姐姐,你畫得好漂亮!”
喬伊目光溫和下來,笑說:“是你的小女朋友漂亮。”
小男孩在褲兜裏左摸摸,又摸摸,掏出一把糖果給她,“大姐姐,這個給你。”
喬伊疑惑:“給我的?”
“嗯!”小男孩鄭重點頭道,“我偶像說過,不可以白拿別人的東西,可我還沒有零用錢,這些糖果是我攢了好久的,我都舍不得吃,大姐姐的畫太漂亮了,我決定全都留給大姐姐吃!”
糖果可是小孩子最珍貴的寶貝呢。
喬伊原本不打算收,但小男孩堅持,她便象征性地拿了一顆,好奇問:“你偶像是?”
小男孩挺直胸脯,非常自豪地說:“就是全世界最帥最酷炫最霸道最性冷淡的路嘉珩哥哥!”他說,“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做像路哥哥那樣又酷又帥的男人!”
小孩子說話總是沒什麽邏輯,把肚子裏僅有的那點形容詞全都堆砌起來。喬伊大致聽懂了,這孩子是追星呢。
小男孩沒有在這邊逗留太久,捧着他的畫歡天喜地地找他小女朋友去了。
到了下午,文化廣場愈發熱鬧。除了帶孩子來游玩的家長,還多了許多年輕的男生和女生。
好像是有明星在這邊路演,為了應節,大明星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裝扮成人偶熊的樣子,給孩子們派發糖果和氣球。
喬伊內心只有王傑倫,對其他明星不大感興趣,低頭看了眼時間,準備再畫一幅便離開。
廣場上排了長龍,三只人偶熊在給游客派發糖果,那位大明星混在其中,大衆不知道哪個才是本尊,紛紛猜測起來。
剛才找她畫畫的小男孩也在隊伍裏,還牽着他的小女朋友。人群擁擠,小孩子的身高不具優勢,沒留神,不知道是推撞了那男孩一下。
小男孩腳步踉跄,眼看要從臺階摔下。
喬伊心一驚,下一秒,正在派糖果的人偶熊彎腰抱起了那個孩子。
小男孩驚魂不定,愣愣看着抱住自己的人偶熊,随後眼睛一亮,高興道:“謝謝路哥哥!”
人偶熊拍拍小男孩的腦袋。
小男孩捏了捏拳頭,發現抱在懷裏的畫沒了,着急四處找。人偶熊彎腰拾起,看了眼,畫中是個坐在秋千下的女孩子,畫技精細,細節十分考究。
右下方是畫師的簽名:Joey
喬伊看見人偶熊把畫還給了小男孩,還彎腰和他說了句什麽。小男孩忽然轉過身,指着她的方向。
喬伊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和人偶熊對視了。
那只人偶熊長得憨憨的,眉眼含笑,臉頰還飛着兩朵小紅雲……看起來有點像她以前那只糖果罐子。
只是幾秒,人偶熊便收回了視線。
天色漸暗,廣場游客也逐漸散去,喬伊收起畫架和工具,在車站等車。
公交站兩面大幅海報,一面是眼下娛樂圈內最紅火的男歌手路嘉珩的代言,男生嚣張的斷眉,銳利鳳眼微微上挑,目空一切;頭發被發膠立成火焰的模樣,戴着皮手套,單腳踩在重型機車上……面無表情,看起來非常酷炫霸道及性冷淡。
一面是知名畫家YAN名為《摘星》的首次個人巡回畫展。
YAN成名多年卻十分低調,從不舉辦個人畫展,此次在全國各地舉辦《摘星》巡回,早就傳聞,是因為YAN弄丢了他最心愛的女孩。
宣傳海報上,大片大片的星空布滿視野,女孩站在游艇甲板之上,踮着赤腳觸摸天空的方向,海風吹散她的長發飄揚,星辰就在她指尖閃耀。
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灰姑娘,他一定會找到她,然後帶着自己最誠摯的愛,為她親手穿上水晶鞋。
海報右下角寫着:
“因為你,我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
毫無預警地,心髒扯過一絲劇烈的痛,像枯涸已久的荒原再次裂開的表面。
喬伊死死盯着面前海報,沒來由的直覺讓她胸腔發麻,雙手也緊攥成拳。
只是一瞬,她又緩緩松開了手,不免暗暗諷笑自己的多疑多思。她不會再相信那個人,也不會再對他抱有任何期望。
只是,只是,為什麽她的眼淚還是沒有忍住?
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
喬伊回頭,是公園裏那只大大的人偶熊。
人偶熊看見女孩流淚通紅的眼,先是一愣,然後非常戲劇性地手忙腳亂起來。仿佛為了讨好她,兜裏掏出一枚氣球。
他擡起碩大的頭套,露出半抹流暢的下颌線條和薄薄的嘴唇,把氣球放到唇邊,用力一吹——
喬伊怔怔地看着對方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動作。
在人偶熊的不懈努力下,氣球漸漸膨脹,心形的,還是非常風騷的嫩粉色。
馬上就要吹好了!
人偶熊深吸一口,準備給那氣球輸入最後一啖仙氣——
啪!
氣球膨脹過度,破了。
喬伊:“……”
人偶熊:“……”
人偶熊明顯被吓了一跳,做出“哇”的吃驚表情,喬伊一愣,竟被他過于誇張的反應逗笑了。
她好久沒碰到那麽好笑的事情了。
笑得她眼淚都止不住。
小小的身軀蹲坐在公交站旁,蜷成很脆弱的一小團,脊背顫抖着,顫抖着。
三個月以來的壓抑,全在這一刻發洩。
人偶熊手慌腳亂,似乎還想從自己的兜裏變出些什麽讨好她。可下午廣場人太多,他準備的糖果和氣球全都派完了。
過了很久,喬伊聽見人偶熊嘆了口氣。
頭頂上方有黑沉沉的陰影壓來。
人偶熊在她面前蹲下。
“不要哭了。”
是道很清潤的男聲。
喬伊微怔。
然後人偶熊慢慢地,慢慢地,取下自己的頭套。
男生微微上挑的鳳眼,嚣張的斷眉,叛逆不羁的頭發……是那張海報上,非常标志的性冷淡臉。
性冷淡酷炫了三秒,對上女孩子懵逼怔然的眼睛,臉上飛快劃過一絲與形象不符的紅暈。
很快,他意識到什麽,又恢複成海報上的招牌式冷漠。
路嘉珩盯着她,自信心十足地說:“怎麽樣,看見我的臉,是不是感覺被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