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鐘衡公布7G上市計劃當天, 股票直接漲到停板。

任何産業領域大同小異, 市場份額有限, 企業家在同一個小圈子裏玩着分餅的游戲;風向早在五年前開始投入7G産品技術研發工作,去年在7G項目投入超過7億美元,研發工作總時長超過六個年限, 總投入過百億……耗費的人力、資源,更是不計其數。

而鐘衡涉及科技産業不過是近兩年的事, 盡管鐘衡已與東歐的科技公司簽署戰略合作協議, 但7G研發工作的進度遠不及風向。

眼下鐘衡在原有的7G研發基礎上直接套用風向的核心技術, 包括質量監測報告,市場調研報告, 上市企劃書,推廣服務、相關産品研發計劃……幾乎完全複制風向的模式。

但,鐘衡要比風向既定的上市時間更早。

在雙方研發産品和上市企劃高度重合的情況下,産品更早面世的那一方, 無疑将占據掉絕大基數的市場份額。

風向在7G項目上的投資,将面臨血本無歸的境況。

股市開盤以來,風向股價持續下滑,市值每天都在數以千萬地蒸發。可想而知董事局的動蕩如何之大。

好歹兩人朝夕相處了三個多月, 喬伊比任何人都清楚封彥的工作安排。她知道這個時間他一定會在家, 她也不打算不告而別。

她知道封彥是個多麽高傲冷性的男人,處事有條不紊, 缜密周全,仿佛任何事都無法脫離他的掌控……但, 越是這樣,她便越想看他發怒崩潰的模樣。

她不在乎什麽鐘衡,什麽石鐘瀚,什麽風向,什麽7G,她就是要氣死他,要他這輩子都深深記得。她要看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從雲端掉進泥地,由他親手把他們的關系撕成碎片,絕不會原諒她的背叛。

她已下決心,今天之後,他們将徹底決裂,不再相見。

可,當她來到他的書房前,與他僅有一門之隔;她看見門縫內瀉出的那一絲燈光,腦海中卻忽地閃過他穿着柔軟的居家服,擁她入懷中的每一幅畫面。

喬伊握上金屬門把,冰涼透過指尖,心髒猛力一顫。

久久沒有打開。

她到底還在猶豫什麽?

Advertisement

封彥坐在書房內,望着門縫底下斜進來的那一抹纖影,眸光寂靜,有一陣在出神。

她在門外足足站了十分鐘,小影子踯躅不前,在門口反複踱步幾回,像咬着尾巴打轉的小兔子,扶上門把的手又幾度收回。

不知過了多久,金屬門把終于開始慢慢慢慢地向下轉動。

封彥目光落回電腦屏幕,手也在鍵盤敲動。

咔嚓。

門被推開。

書房內的人一身整齊裝束,在回複工作郵件,神色平靜,與平時別無二異。

喬伊有一瞬猶疑。7G項目高度保密,非相關高層絕無可能輕易接觸。且她将資料交給石鐘瀚後,隔天鐘衡便公布了7G上市計劃,此間,只有她接觸過這些資料。封彥不可能猜不到是她所為……加之這幾日股市動蕩巨大,董事局對他不滿之聲愈演愈烈,媒體謠言漫天都是,內憂外患,他怎麽還能如此氣定神閑?

封彥目光投向她,如常問:“到家了?”

喬伊站在門口沒動,目光緊盯着他,想從他神情中辨析出一絲故作鎮定的假象……可她看不出任何,他平淡,冷靜,幽黑的眼底無波無紋。

喬伊攥緊了拳,眼睛一眨不眨,“你……你為什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封彥問:“你想看見我什麽反應?”

喬伊指甲摳進手心。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他應該憤怒,失控,為穩定股價和應對董事局焦頭爛額,他此時應該是狼狽崩潰的……絕不該是這般淡然。

喬伊走近兩步,直直盯着他,豁出去了,因為強壓的情緒聲音不住發抖:“你沒看見鐘衡公布了7G上市計劃?”

“看見了。”封彥說。

喬伊因他平靜的語氣更加憤怒,仿佛為了故意激怒他,開始自發揭露自己的罪行:“所有與7G相關的技術資料都是我洩露給石鐘瀚的,是我害得風向在7G研發領域的投入前功盡棄,是我害得風向股價大跌,讓董事局質疑你——”

她話未說完。

封彥仍然靜靜看她,“所以呢?”

喬伊話語一滞。

她不可置信:“你……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封彥凝視她發紅的眼,半晌,他說:“洩露商業機密給同行對手,知不知道如果我追究起來,你要坐牢?”

喬伊亦和他對視,反問:“你會追究我嗎?”

封彥頓了一秒,說:“不會。”

“你當然不會。”喬伊竟笑了下,“對外,我是你公開的女友,為了維護你的商業形象,你總不至于自降格調與我打官司,淪為全行笑柄;對內,我好歹陪。睡這麽久,無功也有勞,封總落落大方,分手費總該付吧?”

封彥清楚這人越是憤怒,口齒越是淩厲尖銳。他從來不吃激将這一套,回以淡笑:“長大了,懂得分你我了。”

他說着起身,朝她逼近。男人身軀高大,寬闊肩膀頃刻便遮住了所有的光,陰影将她籠罩,女孩的身軀襯得愈發纖弱嬌小。

喬伊心髒一緊,本能朝後退了一步,又馬上站定,仰頭,倔強與他對視。

封彥無聲打量她,仿佛想從她的神情之中判斷出什麽。可他只從她眼裏看見憤怒,憎恨,諷刺,隐隐快要撕裂的情緒。

他說:“所謂商業形象,只是用錢和輿論創造給大衆的假象,今天我可以是貼近地氣的創業型企業家,明天就可以是走在高端行業裏的商務精英……你恐怕小看了風向在國內對媒體的控制力,我想給自己塑造什麽形象,一切只随我高興;7G項目帶來影響超過上千億美元,這件事追責起來你怕是得把牢底坐穿。你真以為我不追究只因為這些?”

喬伊羞憤交加,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她那套故意想激怒他的小把戲被他拆了個一幹二淨,他總是這樣,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一切,不費吹灰之力,便将她看透。

她已無理智去深入思考他此番話的真正含義,滿心只有他對她的欺騙,對往事恨意的積累,統統都在這一瞬爆發。

她冷笑,徹底撕破彼此最後一層遮掩的紙窗:“當然不止因為這些。1977年,我爺爺和現在的董事長共同創立了風向。沒有我爺爺就沒有現在的風向,這是你們家欠我的,你應該要還給我。”

封彥看着她,目光有幾分讀不懂的情緒。

“都想起來了?”

提起往事,喬伊歇斯底裏起來:“對!我都想起來了!風向是我爺爺一生的心血,可十五年前,你們為了阻攔我爺爺的上市計劃軟禁了我,逼迫我爺爺簽股權轉讓書,後來又在我媽媽連夜帶我離開時派車追逐,”喬伊怒得渾身發抖,聲嘶力竭道,“車禍那天你也在現場對不對?你親眼看見我們滾落山崖,是你們害我父母死在了那場車禍裏!”

“你滿意了?現在風向在你手上,我就是要看你不高興,看你失去7G項目,讓董事局質疑你,就是要毀掉你最在意的東西——”

她眼睛通紅如血,一口氣将胸腔積聚的怨憤全都沖他發洩,嗓子喊得幾乎啞掉。胸腔劇烈起伏着,像極度缺氧的患者,痛苦,嘶啞。

封彥一動不動,站在她面前,靜靜等她這一輪情緒崩潰過去,開口道:“我在意的是你。”

喬伊身體一顫。

封彥說:“當年的事,是我們家對不起你……車禍發生時我的确在現場,但不是因為派車追逐。你爺爺也不是被迫簽下股權轉讓書,他是自願退股。”

他從書架抽出一份文件。因置放太久,膠面已積了薄灰。

“姜老先生臨終前留下遺囑,他名下所有資産都會歸你,這件事我原本打算緩一緩再告訴你……就是不想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封彥打開文件,沿着桌面推至她面前,“另外這份,是姜老先生親筆書寫的退股協議書,已有律師公證,可即時生效。此事風向一直沒有對外公布,如果你想拿回股份,我可以……”

他話未說完,喬伊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份文件,時間太久,她無法辨識爺爺的字跡,但上面确有姜泓的簽章。律師事務所公證有效。

她看看那份文件,又看看面前的男人,後退了一步,搖頭喃喃道:“不可能……我爺爺那麽在乎風向,怎麽會親筆寫下退股協議書。是你們逼他!”她沉痛地看他,目光破碎,“事到如今,我要怎麽相信你?!”

封彥試圖走近她,“Joey,你聽我說……”

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肩,即将碰到她的一瞬,喬伊赫然醒神,觸電般大力拍開他的手!

啪——!

喬伊眼淚落下,崩潰地對他喊:“你不要碰我!我不會再相信你了!當年你們家軟禁我是事實,拿我要挾我爺爺簽協議書是事實,如果不是你們,我父母不會出事——你有什麽幹不出來,你為了利益收購宋氏,害得宋百誠去世,外面的人說得沒錯,你根本沒有感情,你就是個殺人兇手!”

她又悲又怒,口不擇言了,她的心支離破碎,痛不欲生,也斷然不想他心裏好過……可真當她極盡言辭恨不得把話鋒像刀一樣插進他胸口時,她竟看見封彥眼裏閃過一絲真切的痛。

話已出口,她意識到自己真實地傷害到了他,也終于看見他常年如冰山冷靜的面容有了裂痕;她窺見他此刻的痛楚,心頭有報複成功的快意,可轉瞬,是更多的後悔和心痛。

可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他們走到今天……已經沒辦法再回頭了。

從最開始,她愛上他就是錯誤的。

封彥臉色很難看,下颌線條繃着,閉了閉眼,壓下快要潰散的情緒,“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當年我們都以為你也死在了那場車禍裏,直到姜老先生去世,我們才得知你的下落,這麽多年過去,我爺爺一直心裏有愧,也想過要補償你……”

“呵,補償?”喬伊怔然失笑,臉上挂着斑駁淚痕,她覺得這一切都可笑到了極點,命運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忘記了當年的事,回到這座城,與他相遇,相戀,掉進一個美妙至極的夢裏,現在夢醒了。卻發現這只是一場笑話。

她已徹底失去理智,話語愈發尖銳:“所以呢,你對我也是愧疚,想要補償我?也是,像你這樣的人,什麽都計算得分厘不差,對我又怎麽會有真感情,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你心裏好過?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們,我就是要看着你愧疚,難過,這是你們該受的懲罰!”

她字字如刀,恨不得當着面把他的心肝掏出來!

封彥看了她很久,無聲承受着她的歇斯底裏和瘋狂發洩。然後,他說:“一開始,我對你的确是因為愧疚。”

“直到後來我發現,這份感情超出了我所預料的。Joey,我……”

他眸光深深,仿佛想說些什麽,喬伊微怔,倏然靜音了,眼淚懸在眼眶,一眨不眨地看他,期盼他說下去,又害怕他說下去。

封彥抿了抿唇,話語無聲,只低頭慢慢地靠近她,想親吻她的眼淚。喬伊大腦有一瞬喪失反應的空白,男人深邃情深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少有這樣毫無掩飾的時刻,将自己的情感全都暴露給她。可現在的她,已不敢再去相信。

喬伊側過臉,避開他的吻。聲音顫抖着,“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我要離開你,我要回家……”

她轉身要拉門出去,手腕卻被身後男人攥住,她敵不過他的力氣,被他牢牢束進懷中。

男人身上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将她包裹,喬伊心頭更加顫痛,好像每一絲呼吸都牽連着渾身的痛苦。她用盡全力在他懷裏掙紮,“你放開我!放開我!”

封彥只是抱着她,“不放。”

她哭得更厲害,捶打他的胸膛,嗓音也啞了,“放開我!我不要和你這種人在一起!”

封彥一動不動,任她捶打在懷中撕扭。

“我不會讓你走的。”他說。

無論她怎麽掙紮,他始終沒有松手,身前的領帶和襯衫被她揪得淩亂不堪,衣料被眼淚濕透。

喬伊哭得虛脫無力,漸漸人也站不住了,仿佛快要暈過去,弓身往下蹲。

她哭了很久,最後意識不清了,也失去了掙紮的力氣,眸光渙散破碎,喃喃聲嘶說:“你就是個騙子,壞人,什麽貝沙島,什麽可作案,什麽喜歡我,全都是騙我的,騙子……”

她渾身冰涼,身體一直在微微發顫,封彥将她抱得更緊,仿佛想要給她溫暖。他親吻她淚痕斑駁的臉頰,低聲說:“我對你是認真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喬伊依然維持着被封彥抱在懷裏的姿勢。脊背弓着,倔強地背對他,像一只防備的小刺猬。

昨夜哭鬧得太厲害,她此刻已是精疲力盡,無力掙紮任何,也發不出一句聲音。

她呆呆望着窗外,眼睛沒有絲毫神韻,像失去靈魂的木偶。

封彥比她早起,洗漱穿戴整齊後,喬伊還在床上,始終背對他,不肯看他一眼。

他走到床邊坐下,“我讓梁姨把早餐送上來?”

喬伊沒動,眼睛空洞出神,如若無聞。

封彥說:“多少要吃一點。如果沒有胃口,我讓廚房給你準備草莓酸奶布丁?”

她沒有回應。

“Joey……”

封彥喊她的名字,伸手想撫摸她的腦袋,指尖剛觸上,床上的女孩卻猛地一縮,渾身顫抖起來,掀起被子将自己整個蒙住,拒絕他的靠近。

封彥動作滞在半空。

她這副反應,他再熟悉不過。她打定主意逃避不肯面對他,便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封彥靜靜看她良久,沒有任何動作。過了會兒,他起身走到書桌,從最下方的櫃子取出一份文件,輕放在床頭。

“我今晚回來。”他說。

等感覺他漸漸離遠,聽見卧室的門打開又被關上,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喬伊才慢慢掀開被子,從裏面出來。

她眼睛腫的像兩只小核桃,頭發亂糟糟的,心已如死灰。喬伊動作緩慢地爬起身,空茫地看向床頭那份文件。

打開。

是股權轉讓書。

雖然姜泓已留下親筆書寫的退股協議,但只要她簽名,風向那22.3%的股份仍然是她的。

風向記者招待會。

那日他們在餐廳外被媒體拍到,即使風向已經在第一時間壓下新聞,但喬伊就是當年風向創始人之一姜泓親孫女的消息不胫而走。

加之鐘衡提前公布7G上市計劃,這幾天有關風向的負。面新聞呈爆炸式增長,風向又受鐘衡提前發布7G上市計劃之事影響嚴重,股票連續多日下滑,外界流言紛争不斷。

一進會場,封彥便被多家媒體包圍。

“封總,請問傳聞您的女友就是姜泓親孫女的事是不是真的?”

“當年一直有傳風向董事長軟禁姜涵,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為什麽鐘衡會突然公布7G上市計劃,而且核心內容如風向高度重合,是不是風向有人對外洩露機密?”

“現在鐘衡旗下7G産品即将上市,風向是否會作出相應對策?調整産品方向,提前或者延期上市?”

“風向股價跌到歷史新低,對得起一直以來支持風向的股民嗎?”

“封總,封總,請你回應一下……”

……

閃光燈此起彼伏,在眼前交織成刺眼光海。保镖在前開道,男人仿佛不受任何輿論影響,維持着一貫的清寡冷淡,走到臺上,平靜望向席內衆人。

“今天很高興在這裏與大家見面,關于最近外界對風向作出的揣測,首先要感謝大家對風向的關心。我希望借今天的發布會和大家表明,風向原定研發的7G産品仍會如期上市,不會因外界因素提前或延後,至于外面媒體的失實報導,本人将保留法律追究的責任。”

“此外,本人将會以大股東的身份,增持風向股票,由原本的35%增加到40%,我相信這樣能穩定風向股價,亦會恢複投資者對我們的信心。”

他嗓音沉緩,有條不紊地道:“最後我要強調,風向財政穩健,即使多年來外界流言不斷,也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影響,謝謝。”

三言兩語,便将媒體和大衆的質疑清掃幹淨。

封彥從招待會下來,循例接受幾家媒體采訪。陸沉走到他身邊,遞上一份文件,“這是大小姐剛才托人帶回公司的。”

封彥垂眸,目光落在文件夾的黑色膠面。心中已有預感,是他今早留在床頭的那一份。

打開,股權轉讓書右下角的簽名處一片空白。

他有些意外,卻又好像不那麽意外。

文件夾的最後一頁,多了一個信封。

封彥拆開,就看見A4紙最上方的四個大字:辭職申請“本人喬伊,任職風向集團總裁助理三個月以來,承蒙封總厚愛,栽培相助,心懷感恩。但因能力有限,無力協助封總工作更上一層,心感愧疚,故此請辭。當您看到這封辭職信時,我已經不在了,萬望封總不要挂記,江湖不見。

申請人:喬伊”

申請書是手寫的,字跡倉促,尤其寫到他的“封”字,下筆刀刀如刻,憤恨之情溢于言表,簡直把那紙當成他的小人戳着。

格式和措辭更談不上規範,大有小孩子撒潑耍脾氣的性質,但短短一目便能看完的內容,封彥卻看了很久。

指尖撫過紙頁下方那一圈被淚水暈散的墨痕,良久無聲。

陸沉來時路上看過文件,是最先知曉此事的。他說:“我讓人查了大小姐的去向,她訂了最近一班回珠海的高鐵,要不要我派車去攔?”

陸沉看看腕表時間,距離那班高鐵發車不到十分鐘,應該已經來不及。

他說:“或者,封鎖高鐵站?”

封彥眸光始終彌留在她的字跡,指尖摩挲着那頁紙,半晌,他将辭職信重新折合。

“讓她去吧。”封彥說,“她脾氣太犟,決定的事攔不住。”

陸沉猶疑:“那就這樣讓她走?”

封彥沒有回答,只道:“回公司,把接下來的行程安排發給我。”

那天,封彥和往常一樣,回到公司便是例行會議,處理郵件,聽各類報告,和洛杉矶研發基地開視頻會議,一直到夜晚十點處理完所有公事,他才返回。

走進卧室,他沒有開燈,有一刻什麽也沒幹,只是坐在床上。

如他以往二十八年人生中平淡無奇的一天,白天被工作填滿,夜晚回到家中他應該洗完澡,看看書,翻閱財經消息和睡前查閱郵件……每一日重複如此。

這一天,他卻忽然覺得一切變得枯燥乏味,空虛的,像少了些什麽。

被子和枕頭亂亂的,還有早晨女孩睡過的痕跡;他便忽地記起她那極為不安分的睡姿,總是喜歡像一只小考拉一樣,把胳膊和腿挂在他身上,睡夢中喃喃呓語,像只沒有安全感的小獸,一定要人抱着才能睡着,離開她一下就會鬧脾氣。

封彥從沒遇見過這麽愛鬧情緒的女孩子,他習慣了高姿态,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也無須對誰低頭求全,下屬對他的指令必須嚴格執行,誰也無法違抗。

他從來被人奉承,捧在天上,卻把那份唯獨的耐性給了她。

喬伊只帶走了她平時穿的幾套衣物,他送給她的禮服,耳飾,項鏈,高跟鞋全都留在了封家。

就像她信中所說,她已下定決心要與他劃清界限。

封彥拾起床頭那枚淡粉色的栀子花耳釘,在手中端詳許久。想起他們在甲板上彼此相擁的那支慢步探戈,女孩在月色下清潤羞怯的神色,她跌跌撞撞地,落入他的懷中。

畫面猶新,仿佛只是隔日。

他将耳釘放回原處,手背無意碰到桌面某個冰涼的東西。

砰。

玻璃小熊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幸運星灑了滿地。

是她第一次到家裏來,他送給她的糖果罐子,她還一直留着;那日情人節,她偷偷折的星星被他發現,她不肯給他看,神秘兮兮地藏到身後。

女孩的手工并不好,星星們折得歪歪扭扭,還有幾顆已經散了架,紙端垂落在外,借着幽暗月色,上面好像寫了什麽。

封彥拾起一顆,拆開。

上面是歪七扭八的字跡,還有她畫的各種表情:“封先生封先生,好喜歡你哦(づ ̄3 ̄)づ”

“每天想你一次,就變成了天上的星星”

“希望封先生天天開心(/ω\)”

“伊伊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

一顆一顆,直到他全部看完,唇角無意識地浮起一絲淡笑,很快又消失無蹤。

緊接着,心髒泛起一陣不知名的劇痛,像裂開千溝萬壑的冰原表面,再也無法愈合。

他記起那日在風向廣場外。她曾問過他,是否認為錢能買斷一個人的感情和回憶。

曾經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當他第一次遇上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徒勞無力地,想要用那一份股權協議書來挽留她的時候。

他忽然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金錢無法買斷一個人的感情和回憶。

他只知道,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失去她。

《上卷:Bespoke與帆布裙》(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