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路嘉珩的新專輯《最想和你做的十件事》, 以及他的主打歌《愛》還沒開唱, 就被經紀人陳培沖上舞臺火速叫了停。

陳培怒發沖冠:“路嘉珩!我走開了十分鐘你就給我鬧出那麽大的事, 是想明天人設崩塌上頭條是不是——”

陳培話還沒訓完,餘光留意到舞臺邊上的男人,立刻倒吸一口涼氣, 賠着笑道:“封總,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封彥沒見過陳培, 風象娛樂成立不久, 相關事宜都由娛樂部高層負責, 簽個藝人和經紀人的事,犯不着勞煩他親自會見;但風向背景強大, 陳培作為圈內老牌經紀人,願意擔着巨大風險從原本的公司跳槽,無非是看中其背後龐大的資本,他不可能對封彥一點了解都沒有。

陸沉走到封彥身邊, 低聲提醒:“這位是風象娛樂新簽的經理人,陳培。”

封彥目光緩緩從女孩蒼白的臉上移開,看向陳培,微微颔首, “你好。”

“您好, 您好。”陳培額頭冒了一層虛汗,他想過進入風象娛樂後找個時間正式拜訪, 卻不想撞上今天這幕,要知道路嘉珩的定位一直是高逼格冷豔的公衆形象, 今晚這一出,算是徹底把自己的人設作沒了。

前幾天風象娛樂剛把合同發給他,條款非常讓人滿意,心裏還沒喜滋滋個幾天呢,就出了這麽個事。

陳培擔心把風向老總惹毛了,全行封殺簡直就是動動嘴皮子的功夫,到時他不就得抱着路嘉珩這不争氣的犢子一起餓死街頭了嗎。

陳培挂記着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母和三歲小兒要養,心裏苦得一比,眼淚都要出來了。

而反射弧比珠江還長的路嘉珩完全沒留意此刻顫抖着就差當場跪下的陳培,只知道舞臺邊上多了個比他高,比他帥,看衣着好像還比他有錢的男人……

就連他親粉絲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

路嘉珩寶寶心裏不高興了。

路嘉珩琢磨了一下,今晚這場是內部試聽會,只邀請了一小部分後援團的鐵杆粉,對外完全封鎖消息,也不會有媒體介入。

現場只有保镖,工作人員,粉絲三種生物。

路嘉珩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迅速在心中得出推論,皺眉勸誡道:“這位粉絲,雖然我能理解你見到我的激動心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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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珩還想說,但你他媽能不能不要一身高定西裝腳踏手工皮鞋戴着幾百萬的名表身後跟着整排保镖一臉天上地下老子最酷的表情站在舞臺上搶我風光阻我求愛,親粉絲也沒情面講啊——他話還在喉嚨口,後腦勺被陳培猛地揮了一巴掌。

陳培招來保镖,內心在絕望與崩潰之間反複橫跳,有氣無力地指揮:“把路嘉珩給我架下去,拿襪子塞住他的嘴,以後每天只準他講十句話——不,五句。”

路嘉珩被保镖架出去了。

嘴裏還塞着一條臭襪子,一路上撕心裂肺,鬼哭狼嚎,還未萌芽的愛被經紀人狠手扼殺,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終于把路嘉珩這犢子弄走,陳培重重松了口氣,理了理領口,恢複成平日的專業嚴肅,“不好意思封總,讓您見笑了,其實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家藝人都是很正常的,他今天只是因為剛好大姨夫來了,您也懂的,男人每個月總有這麽幾天,心情不暢,思維混亂,言行無狀……”

封彥的良好涵養讓他始終維持着平靜禮貌,唇角官方的淡笑無懈可擊,不會給人難堪之感。

“能理解。”他說。

陳培如獲大赦:“封總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

封彥淡淡一笑。目光卻沒什麽溫度,重新落回女孩子垂低的腦袋。

陳培在圈子裏摸爬滾打多年,察言觀色的功夫總不至于太差——這位人物不和他計較只是因為真的懶得計較,他們算個球,要摁死動動小指頭就可以了。對方心思不在他身上,某種無聲的低氣壓正在他禮貌溫和的表象下快速凝聚,識相的,就該在他親自開口前主動滾蛋。

陳培搓搓手,忙道:“您今天來一定還有其他事,我就不打擾您了。”

說完陳培便夾着尾巴溜了。

見狀,陸沉也借尿遁火速撤離了現場。

喬伊:“……”

舞臺一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封彥沒動作,她心頭卻是一個激靈。

外人不了解,她難道還不了解麽,這人表面維持着斯文寡淡,卻不代表他不會秋後算賬。

試聽會中場取消,宴會廳的人也漸漸散去,喬伊左手不安地扣在自己右腕上,她原本就沒打算再碰上他,此刻心亂如麻,更是打定主意裝死。

粉絲離場,她也趕緊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等他回應,喬伊匆忙跑下舞臺,悶頭鑽進粉絲群中,快步朝外走。

怕他追上來,她拐角跑進洗手間,足足在裏面待了半小時,感覺外面人都走完了,才趴在門邊上,偷偷朝外探出個腦袋。

樓道空空。

那人應該已經走了。

喬伊無聲松了口氣。

她放松警惕,腳下剛往外挪了一步,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

“打算躲我躲到什麽時候?”

長廊空曠無人,男人低沉的嗓音回蕩着,格外明晰。

喬伊脊背一僵。

回頭,對上那雙幽深清冷的眼。

喬伊腦袋頓時警鈴大作,五根手指摳成拳頭,原地石化呆住,喪失反應力幾秒後,求生意志讓她的逃跑速度一秒抵達巅峰。

她腳底打了個旋,才轉身,身後的人卻更快一步,攥住她的手腕。

封彥推開安全樓道,将她扯進去。

“你放開我!放開我!”喬伊奮力掙紮。男人身軀高大強硬,将她堵在牆角,封彥一手攥着她兩只手腕,往腰後一束,像提一只小兔子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前。

男人的氣息近在咫尺,身體溫度緊貼着她,呼吸好像也變成了熾熱火舌,極近地舔舐她臉側。

喬伊扭開腦袋,門外有服務生經過,對方像是留意到什麽,透過玻璃朝樓道內望來,她身軀被男人壓着,心頭有種被人撞破奸情的羞恥,匆匆将臉移開另一側。

距離太近,她的唇輕輕擦過他下颌。

兩人身體同時一僵。

樓道內的感應燈暗下。

四周陷入一片不安的黑。

喬伊潛意識屏住了呼吸,男人低沉的氣息熨在耳畔,她心跳快得幾乎彈出喉嚨。

身體被壓着,一動不能動。

封彥盯着她局促的模樣,感覺她在懷中掙紮,他束在她腰後的手便收得更緊,不給她絲毫逃跑的餘地。

“看來這三個月,你比我想象中過得更加逍遙自在。”他說。

喬伊臉頰滾燙,心頭憋着一口氣,仰頭瞪他:“那當然了!沒你的日子我不知道過得多開心!要是你今天沒來我就更開心了!”

樓道燈光應聲亮起,男人冷峻緊繃的面容倏然被照亮。他每一絲細微的情緒變化都近在眼前,壓迫感極強。

漆黑眼眸冷冷盯着她,顯然是被她剛才那翻話惹怒了。

喬伊感覺到危險,心頭一緊,在他懷裏拼命掙紮。

“你放開我!”

封彥扣住她的腰,低頭逼近她,“這裏只有我們兩人,你喊破喉嚨也沒人聽見。”

喬伊眼睛赫然睜大,雙腿被他卡在中間,小腹貼住的輪廓漸漸硬朗,她不敢亂動了,臉燙得像火燒。

封彥審視她羞怒的神情,她掙紮着,拒絕他的親密和靠近。忽地,封彥竟涼笑了下,“口味變了,喜歡上小明星了?你是吃準了無論你幹什麽,我都不會與你計較。當然,我不會拿你怎麽樣,但你就沒想過,我要是真生氣了,那小明星會因為你從此消失,這可怎麽辦哪。”

喬伊脊背一涼,不可置信:“你要對他做什麽?”

封彥沒應她的話,目光很深,“你很在意他?”

喬伊咬牙,被他扼制威脅着,怒道:“你要對他幹嗎?”

她越是掙紮反抗,提起那個男生的存在,便越是引起他心頭的不悅累積。封彥冷哼,“三個月的功夫,我看你這犟脾氣沒改,還多了個喜新厭舊的本事。”

喬伊臉上一燥,這話說得,好像她故意背着他偷情一樣。喬伊瞪圓了眼,條件反射道:“什麽喜新厭舊!你也知道你舊了!我愛和誰在一起,你管得着嗎?再說我們本來就分手了!”

她話剛出口,心下又有些後悔,怕把他惹得更怒,要找她麻煩。這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他要把她皮扒了都沒人知道。

喬伊心跳飛快,小心翼翼地盯他,打量他反應。但這男人情緒管理向來極好,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眸光沉了一道,“我說過我不同意。”

“為什麽非要你同意?你這人怎麽……怎麽這麽霸道?”她被他緊緊壓着束在懷裏,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她極力掙紮,手腕被他扼得太緊,吃痛皺眉,“好痛!你弄痛我了!”

封彥動作一滞,稍稍松開束着她的力度,喬伊抓住機會間隙,雙膝往下一蹲,飛快從他身前鑽出,朝外跑。

指尖剛扣上門把,肩膀被身後男人握住,再次摁壓。

哐!

他身軀将她逼迫在門板上。

喬伊逃不掉,又氣又急,眼眶都紅了,“你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封彥盯着她發紅的眼睛,話語有一秒凝滞。再恢複過來時,他語氣輕了,試圖哄道:“我們好好談一談,好麽?”

喬伊一怔,嘴唇倔強地抿緊,眼淚花在眼眶直打轉。她望着那雙幽深的,她深深迷戀的眼睛,有那麽一瞬,她想服軟,也許只要他對她說出那句話,哪怕他只是在騙她,她也心甘情願。可……

手機鈴聲猝不及防地響起,撕開了她內心的掙紮。

像是有什麽,突然在這一刻碎掉了。

封彥原本不想管,那鈴聲一直在響,吵得人心煩意亂。他從褲兜摸出手機,喬伊餘光看見來電顯示。

竟是韓嫣。

封彥把電話掐掉。

然後按了關機。

喬伊只覺得心底那道好不容易快要開始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一道更深更痛的痕。她眼睛發酸,心裏一時什麽情緒都有。

“我不想談,也沒什麽好談的。要說的我上次都說完了,我不會原諒你們。”

說完,她用力一掙,甩開他的手,拉門飛跑出去。

到了酒店外,喬伊坐進停在路邊的的士,匆忙對司機道:“麻煩您,開車,快一點!”

逃亡般狼狽。

汽車啓動,四周安靜下來,只剩自己紊亂的呼吸聲。

喬伊虛脫倒進椅背,閉上眼睛,試圖平複亂七八糟的心跳。

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握住,擰緊,鈍痛感陣陣襲來。

她忍不住嗚咽了一聲,別開臉,額頭磕上玻璃車窗,用冰涼的溫度讓自己冷靜。

窗外夜景繁華璀璨,高架下的江河蜿蜒通向城市四方,流光彩虹般倒映水面,仿佛一片籠罩在水晶球裏的美好夢境。

喬伊怔怔望着,燈光照亮了她臉上的淚痕。酒店建築被遙遙抛在腦後,直到再也看不見影子。

她留戀這座城,卻無力再給自己尋找留下的理由。

算了,就這樣吧。

她對自己說。

第二天早上,喬伊洗漱完換好衣服打算回校。她想盡快處理好學校的事情和遺産手續,然後就回珠海。

清晨無人,馬路空曠一片,喬伊看了眼手機,距離下一趟公交車到站還有十分鐘。

有點後悔出門早了。

她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雙臂撐在身側,雙腿蕩秋千似地無聊晃蕩。

一輛黑色轎車由遠至近開來。

在她跟前停下。

保镖下了車,繞到後座,為裏面的人拉開車門。

封弋杵拐緩緩走到她面前,他雖然已年過七十,兩鬓斑白,但人看上去仍然很精神。

他說:“孩子,給我點時間,有些話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包房內,服務生沏好茶便退了出去。

喬伊局促端坐,看了眼冒着熱氣的茶杯,又擡眸看面前的老人,沒動。

對方面容和善慈藹,很容易便能讓人放下心防,如果不說,不會有人知道,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是當初一手創立風向商業帝國的傳奇。

但因為往事,喬伊心中有隔閡,做不到與他相處自如。

封弋拿起紫砂茶壺,稍有聲響,喬伊脊背便不由一繃。

封弋溫和道:“別怕,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讓保镖都撤了。”他點了點面前茶杯,“喝茶吧。”

喬伊保持着高度警惕,又抵不過面前老人的溫和語氣。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極淺一抿,便重新放下。

熱量減緩了緊張。

封彥看着她,神情之中溫和,愧疚,是對往事的深深遺憾。

他沙啞開口:“孩子,你心裏一定很恨我吧。”

喬伊放在膝頭的指尖不自覺地蜷了蜷,沒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封弋慢慢說:“我們上一輩的事,原本不該把你們牽扯進來。年輕的時候争強好勝,總覺得沒有什麽比做好一份事業更加重要,做過很多對的事,也做過不少錯的事。這些年,我每一天活在後悔和煎熬裏。”

“我不奢望你原諒我,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提起往事,無疑再次把心上的傷口撕開一道。喬伊呼吸急促起來,有些諷刺地扯了扯唇角,“補償?您要怎麽補償我?您能讓我父母,我爺爺,再次活過來嗎?我不明不白地活了十五年,你們一直把我蒙在鼓裏,當時我年紀小,您要軟禁我,我沒辦法選擇;我父母車禍去世,我沒辦法選擇;我爺爺把我送走,我沒辦法選擇;你們知道我還活着,為了彌補你們心裏那點假惺惺的愧疚,以貝沙島的合作案為借口,讓我加入風向,我也沒辦法選擇;現在我都想起來了,我不願意,請問我有拒絕的權利了嗎?”

她一口氣說完,眼睛通紅,痛苦地盯着面前的人。封弋也同樣痛苦,沉默下來,等她情緒稍微平靜一些,才再次開口:“87年時,你爺爺的确提議過讓風向上市。那時西方股市還處在前所未有的全面牛市,大量海外資本湧入市場,你爺爺當時也是看中這一點,想借這股風潮,把風向推向更廣闊的舞臺。”

“但實際上,那時西方經濟已有衰退跡象,只是人們的盲目跟風還維持着短暫的泡沫假象,這也是我當年反對上市的原因。87年股災,那年上市的公司幾乎無一幸免……我和你爺爺同為風向的創始人,它是你爺爺一生的心血,對我來說也是。”

“在為風向好這一點上,我和你爺爺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你爺爺脾氣太倔……很多時候他決定的事,聽不進旁人的勸。”

封弋指腹緩緩摩挲着茶杯外壁,回憶出神,蒼老道:“當年你爺爺執意要賣掉風向股份,為了阻攔,我只能把你留在封家。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傷害你,卻無法避免,要為自己的決定付出沉痛代價。”

喬伊緊緊攥着拳,顫抖地說:“就算我爺爺決策有誤,您為了阻攔我爺爺的上市計劃,軟禁我還不足夠,為什麽還要對外散播我爸爸虧空公款的謠言,那晚我媽媽帶我離開封家,是您派車追逐——”

她情緒激動,眼睛通紅,“那份退股協議書,也是您逼我爺爺寫的?”

封弋說:“那份協議書,的确是你爺爺在臨終前親筆留下的,律師公證生效,這一點無法造假。”

喬伊不相信:“不可能,我爺爺不會放棄風向。”

封弋深深凝視她,話至唇邊,幾欲不忍,又停下。喬伊身體遏制不住地微顫,“你們到底還有什麽瞞着我?”

沉吟半刻,封弋艱難道:“你長大了,有些事你确實應該有知情的權利。”他從身側拿出一份文件,沿着桌面推至她面前。

喬伊緊緊盯着那份文件,一動不動,心頭卻有股預感在無聲凝聚,頭皮都揪緊了。

“這是什麽?”她問。

封弋沒有回答,只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相信這份東西會給你答案。”他語調緩慢,卻沉重,“孩子,我知道你對你父母去世的事耿耿于懷,你看過這份文件後,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希望你能清楚一點。”

“什麽?”

“他當年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封弋說。

喬伊一怔。心裏清楚封弋口中那個“他”指的是誰。

“人活得太清醒了,有時候不一定幸福。那年你五歲,很多事不知曉,對你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他年紀比你大,在那時也懂得比你多一些,所以會感到痛苦。但即使他清楚,很多我們大人決定的事,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是沒辦法插手的。”封弋緩慢地說,“你出事那天,他也在,他盡力了,你媽媽她……”話到嘴邊,最終只剩下無聲嘆息。

“我和他父母一直忙于工作,在他成長過程很少陪伴,他很優秀,同時他的性格比一般人更不好相處……但這些年,他也很愧疚。”

喬伊不知該說什麽,停頓很久後,眼眶開始發酸。

她幹澀地說:“……他對我也只是愧疚。”

封弋搖搖頭,“他從小性子是這樣,不喜歡把自己展露在別人面前,有些話他不說,不代表他沒有放在心上。”

封弋看向她,目光溫和下來,“我看着他這段時間的改變,起初我不理解,但看見你,我忽然能理解了。”

“一個男孩想要保護一個女孩的心是始終不變的。他不再是當初那個無能為力小孩子,也許就是從你出事那天起,他想要變得更強大,更有能力,去保護自己在意的人。”

“我們上一輩犯下的錯,就讓它停留在那裏吧。不要用我們的過錯來懲罰自己。你們的人生還很長,有很多東西,比起怨恨更值得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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