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封弋交給她的文件是風向還未上市前, 1987年的年終審計賬單, 銀行流水, 以及她父親姜騰當年名下資産變更情況。

流水顯示,公司賬面存在一筆高達兩千萬的資金漏洞。

當年的風向不比現在,兩千萬對于一個根基剛穩的公司至關重要;而風向當初由封弋和姜泓共同創立, 內部高層都是兩家至親,姜騰作為風向創始人之一姜泓的親生子, 坐在行政總裁的高位上, 他想調動公司資金十分簡單, 只需要一句話,簽個字, 根本沒人會懷疑。

姜騰的銀行流水顯示,在87年間,他頻頻以個人名義打款給幾家民間高利貸,澳門博。彩, 金額不菲;他名下的房産和汽車,也大多轉手變現。

喬伊一頁頁翻看那疊厚厚的賬單,心也一點點涼掉。那時姜家家境雖然算得上富裕,但兩千萬對于當年的經濟環境仍然是一筆巨款。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父親從公賬劃到私人賬戶的金額越來越大, 越來越頻繁, 卻不足以填補他外面的漏洞。

那年她只有五歲,對父母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在她印象裏, 父母關系還算和諧——至少在她面前是這樣。父親很早便接手了CEO的位置,工作繁忙, 很少顧家,從小爺爺和母親陪伴她的時間比較多。

喬伊在網上搜索87年間有關風向的新聞報導,但那時社交網絡并不發達,信息大多依賴紙質媒體,能搜尋到的相關消息寥寥可數。

唯一一條與她父親姜騰有關的報導,是記者拍到姜騰進出澳門賭場的側面身影,标題為:《風向CEO姜騰疑似欠下巨額賭債,近日頻繁出入澳門賭場》是興時報社一名叫杜勇的記者撰寫的。

這名記者追蹤報導了當年風向動蕩最為劇烈那段時間的相關新聞,包括沿海公路的交通事故,姜泓退出風向管理層的事。

喬伊通過興時報社,拿到了杜勇的聯系方式。

咖啡廳內。

“這些是我當年拍到的照片,你可以看一下。”杜勇說。

喬伊拆開線扣信封,裏面全是十五年前的舊照片,像素不算清晰,但基本可以辨認出,照片中出入澳門賭場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父親,姜騰。

財務賬單尚有作假可能,但銀行流水可信度極高,且姜騰坐在行政總裁的位置上,每一筆支出都有他親筆簽名,外加他名下資産變賣情況、個人資金去向、外界新聞報導的時間太過切合,她竟找不出為自己父親辯駁的理由。

喬伊有半刻沉默。

杜勇退休已久,早就不再涉及圈內事。當年風向對媒體的控制力已經很強大,封家不願看見有關負。面新聞流出,他也是頂着各種壓力撰寫報導。沒想到時隔十五年,還有人會追溯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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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面前容貌年輕的女孩,想起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新聞,猶豫問:“你……真的是傳聞中姜泓的孫女?”

喬伊捏照片的手一頓。她并不想自己的身份再引起什麽風波,只道:“不是,就是姜家的朋友。”她從包內拿出裝錢的信封,推到杜勇面前,“你放心,今天我們見面的事,我會對外保密,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聽她這麽說,杜勇便放下心來。

杜勇收了信封,道:“其實姜騰好賭當年在圈內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只是姜家財大,姜騰輸得起,誰也沒多在意這一點,只當是一般富二代的陋習,卻沒想到後來傳出他虧空公款的消息。”

喬伊頓了頓,問:“你還能查到,最早是誰對外放出姜騰虧空公款的消息嗎?”

杜勇面露難色:“時間太久了。誰都知道風向是由姜泓和封弋兩人共同創立的,那時候兩家因為争奪風向核心管理權的事鬧得很大。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媒體捕風捉影的多,這件事在當時幾乎所有大小報社都有報導過,很難查出源頭。”

喬伊有幾秒出神,“這樣嗎……”

杜勇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姜騰虧空公款的消息,并不像外界傳聞所說,是封弋為了阻攔姜泓的上市計劃,故意造謠或者散播的。”

“為什麽?”

杜勇笑了下,“當年我在圈內也算是個小有影響力的記者,姜騰虧空公款的事我也報導過,其間封弋曾托人聯系我,希望我停止後續有關的報導。如果姜騰虧空公款的消息真的是封弋為了打擊姜家發出來的,又何必費那個功夫親自去壓新聞?”

喬伊微怔,“你的意思是現在風向的董事長,曾經親自去壓過外界的輿論?”她抿了抿唇,艱澀道,“可……那時候兩家人因為風向,不是應該分裂很厲害嗎?他這樣做對自己有什麽好處?”

杜勇說:“确實,封弋雖然是風向的大股東,但姜泓與他一起創立風向,在企業內部地位很高,如果姜泓要脫離風向,願意追随姜泓的人也不少。”

“封弋的确是忌憚姜泓的,否則當年不會為了阻攔姜泓的上市計劃,鬧出個軟禁姜泓孫女的消息。”

喬伊記起往事,心頭一緊,點了點頭。

杜勇道:“但我做記者這行這麽多年,接觸過不少商圈的人物,對封弋的人品還是有一定了解。他經商多年,為人看重情義,商業利益是一回事,風向到底是他和姜泓共同創立的,什麽大風大浪沒一起經歷過,就算因為上市計劃而鬧不合,關鍵時候,他還是維護着姜家的面子。”

喬伊有半晌沒說話。

公賬上那筆足足兩千萬的漏洞,有銀行流水作證,又有姜騰的親筆簽名,私挪公款的罪名無從抵賴。如果真要追究,免不了要坐十年以上的牢獄。

但此事當時就這麽無聲無息地翻了篇。

是封弋自己出資填補了這筆漏洞,後續不管外界輿論如何,謠言如何,他也未曾出面解釋過一句。

竟然是,為了維護他們家的顏面。

親生父親當年的所作所為颠覆了喬伊年幼時的全部印象。她一時難以接受,大腦混亂空茫着,人也怔怔的。

她忽然意識到,那晚封彥和她說的話或許是真的。爺爺臨終前留下的那份退股協議書,不是遭受脅迫,而是因為內心愧疚。

最信任的兒子出任公司行政總裁之位,卻因一己私欲,濫用職權私挪公款,險些将所有人共同建立起來的心血毀于一旦。

而他當年聽不進封弋的勸說,執意要将公司上市,甚至為此不惜撕裂雙方多年情誼。可後來市場證明,封弋的堅持是正确的,那年受到股市動蕩影響,上市的公司幾乎無一例外清盤收場。

她爺爺是一個多麽自尊驕傲的人,又怎麽能接受這樣接二連三的失敗。所以臨終前才會決定留下退股協議書,算是還了當時封弋為他們填補那兩千萬空缺,對外保存他們家顏面的人情。

因為往事,喬伊一直認為是封弋的決定間接害死了她的父母,心中有怨,也有恨;可到頭來,孰是孰非,她竟一下分不清楚了。

杜勇電話那邊在催促,他趕着去接孫子放學。

“喬小姐,要是沒什麽其他問題的話,我就先走了。”

喬伊回過神,點頭說:“我也準備離開了。”

她起身,手背不小心擦碰到桌面,信封滑落在地,遺落的照片從內斜出一角。

喬伊彎腰拾起,“這是……”

是十五年前,沿海公路車禍現場的照片。

小少年被救起時已經失去了意識,渾身被海水浸泡濕透,昏迷不醒。四周圍滿急救的醫護人員和警車。

她怔了怔,雖然畫質不清,但那小少年的模樣異常熟悉。

喬伊心底一顫。

她問杜勇:“你去過當年沿海公路的車禍現場?”心頭莫名的預感讓她整個人都緊繃了,“你知道照片裏的人是誰嗎?”

杜勇看了眼,時隔太久,他算是第一批趕到事故現場的記者,印象還算清晰。

他回想道:“封家那位小少爺?就是現在風向的CEO,他當年也在車禍現場,人不知道怎麽搞的掉海裏了,救上來的時候都快不行了。說起來他也是命大,再晚個幾分鐘,估計也是沒救了。”

喬伊脊背發寒,牢牢攥住杜勇的衣袖,“他為什麽會掉進海裏?”

“我不知道啊!我是記者,哪兒有大新聞我就往哪去嘛,哪能都知道這麽清楚?”杜勇撓撓後腦勺,回憶道,“不過沿海公路這場車禍确實奇怪的很,姜家那一家四口足足死了三個,外界都說是被封弋逼的,可出事的司機後來接受采訪,說是他當時已經打了方向盤避讓,眼睜睜看着那女司機自己撞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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