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彭筱煙心裏有事,多日不上崗,江帆被她丢在二樓客房,她躲在書房裏逗魚,好好一個都市麗人活得仿佛半截身子入了土。

廚娘抱着托盤來敲她的門,她捏一把魚食兒,頭也不回,問:“那小子走了嗎?”

這是第五天了,彭筱煙每天都不死心地問底下人無數遍,也不知道自己急什麽,愣急得嘴上起了一圈泡。

“沒呢,抱着床不撒手,說自己哪兒哪兒都是毛病。”廚娘邊說邊比劃,“無賴的喲,小圓那夥拿他一點兒招都沒有。”小圓就是那天朝江帆打噴嚏的黑衣保镖,算他們那群人的頭兒,淨身高一米九五,從頭到腳完美诠釋四個字:彪形大漢。

“他那點傷不至于……”彭筱煙撒了魚食兒,看魚缸裏胖胖的小魚們頭擠頭,忽然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道,“讓小圓帶人拉他,今兒必須給我送出去。”

廚娘比劃得更加誇張,“那得把屋裏的東西撤撤!那小子好像懂點拳腳,到時候動起手別糟蹋了屋子……”

這事兒彭筱煙聽江帆提過,彼時她也并沒拿它當回事。可聽廚娘描述,似乎比她想得要棘手得多。她瞪大了眼,張嘴想呵斥什麽,紛繁的信息卻走馬般穿過大腦,她再合上嘴,人已經朝客房去了。

彭筱煙輕易不帶人回家,小圓一衆也很少跟着這位祖宗在屋裏辦公,江帆讓他們破了大例。

跟在小圓身後的小年輕眼瞧着江帆抱着床頭柱巋然不動的模樣,啧啧有聲地嘆,真是個妙人兒。小圓反手狠狠給了那人後腦勺一巴掌。

彭筱煙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江帆着一身寬大分體睡衣,袖子褲腿全挽得老高,單手摟抱着床頭柱,得意洋洋地朝她高薪雇來的保镖們揚下巴抖腿。

……真是一點兒沒變。

沒等彭筱煙開口,保镖們先齊齊鞠了一躬。彭筱煙擺手讓他們出去,目光徑直朝江帆那邊跑,一會兒工夫,江帆就沒了剛才生龍活虎的模樣,腦袋虛弱地靠在床頭柱上,腿也不抖了。

“哪兒不舒服啊?我叫人給你看看。”

“可能是內傷,”江帆說得很像那麽回事,“不用看,得靜養。”

彭筱煙看他那樣,又好氣又好笑,三步并兩步上前掀了他的被,“怎麽?你學醫的?”

江帆全當聽不懂她說什麽,順茬兒接道:“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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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貧。”彭筱煙自覺态度相當和善,她一瞬不瞬地看向江帆,“要靜養我給你安排別地兒。”

“我不……”

兩個心知肚明的人非一起胡拉扯毛線球,彭筱煙最不愛做這種事,她眉頭擰成麻花。客房門板突然“哐哐”響起來。

門被拉開一個小縫兒,江帆在床上跷着腿,看小圓彎腰貼在彭筱煙耳邊說了兩句什麽,他抻着脖子聽,只模模糊糊聽見“弟弟”。

江帆腦子裏進了馬蜂似的,嗡嗡作響,霍地蹦下床,百病全消。

彭筱煙最後給了江帆一眼,跟人說,把這人給我好好看着。

一下子這房湧入好幾個彪形大漢,江帆咂摸着彭筱煙那個動作腔調,感覺自己回到了封建舊時代。再咂摸,又覺得自己非出去不可。

阮祎的屁股坐沒五分鐘就彈起來了,跟沙發上有圖釘似的。

“我姐姐呢?我姐怎麽還不下來呀,等會我眼淚都擠不出來了。”他抱着一杯路上買的奶茶邊嘬邊問,一副年輕人特有的心急火燎樣兒。

廚娘年紀大了,作風老派,看不得這樣的,可無奈又不得不看,慢吞吞開口:“小少爺,別總騙筱煙。”

阮祎不以為然:“您放心吧,她一準兒上不了我的套,我就是心裏憋屈……”

拖鞋“踏踏”踩在木質樓梯上,阮祎先看見扶手上一只白嫩的做了美甲的手,心想他表姐真行,真真切切精致到了指甲蓋。

“嚯,誰敢讓您憋屈啊?”

彭筱煙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往外蹦,阮祎蹿得老高的氣焰,就這麽跟着一截一截地滅。他縮着脖子,像個小鹌鹑,一時悲從中來。

未語淚先流。

“賀品安把我趕出來了,哇呀!賀品安他趕我出門!”

樓上樓下全是大佛。

彭筱煙讓他哭得頭皮發麻,血壓跟着那把“嗚哇嗚哇”的嗓子一路飙升。

“這事兒稀奇嗎?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嗚哇嗚哇。

“賀品安他不是人啊!”阮祎也不介意他姐姐亂站隊,打着哭嗝罵,罵完擦擦眼睛,不忘正事,“美麗優雅的彭筱煙女士啊,暫且讓您年僅二十一歲的可憐弟弟住進您舒适寬敞的大別墅吧。”

阮祎正發愁自己幹澀的眼睛擠不出水,二樓忽然“丁零當啷”一陣響,吓得他以為他姐請了拆遷隊來。

“出去——讓我出去——”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阮祎登時換了張八卦臉,“好哇表姐,你家裏藏男人!我要告訴姑姑!”

剛還蔫兒巴得不行,這會跟踩了風火輪似的,彭筱煙眼睛還沒跟上,阮祎就跨上樓梯了。

客房忽然嗚啦啦擠出一堆人,把阮祎吓退了半步。江帆那條白在一片黑裏十分紮眼。

阮祎站在原地兩手并用搓眼睛。

“江帆……學長?”

名是叫對了,可這人江帆不認識。

原來“弟弟”說的不是杜君棠。

江帆滿腦子漿糊,攪和半天,直等到看見後上來的彭筱煙那張鍋底一般黑的臉才略略清明。

管什麽認不認識呢!不認識也得認識!留下來要緊!

“啊……學弟呀!快、快進來敘敘舊。”江帆把着阮祎的手就往屋裏帶,跟待自己家似的,無辜的小圓一衆卡在門外,不敢拉人,不敢開腔。

彭筱煙跟着進去,反手摔上了門,摔得保镖們直跟着揪心。

“江帆!幹嘛啊你?”隔着門板,保镖們都能聽見硬從門縫裏擠出來的大老板的喊叫。

一剎沉靜。像是積郁已久,那些沉在烏雲上洶湧的水汽,一朝落下。

“他忘了你,你在我這兒賴着有什麽用?他不會來的,知道嗎?你見不着他!別在我這兒費功夫了……”

門裏,雷雨交加。江帆松開抓着阮祎的手,驀地定住腳步,回頭卻緩慢。他垂着頭,像個無計可施的倒黴蛋,“我知道——我知道又能怎麽辦?”他沙啞地吼叫回去,“我還能怎麽辦?”

他慫着肩膀,攥緊拳頭,一副戒備的模樣,倔強道:“我撐到今天,走到這裏,誰也趕不走我……你不行,他也不行。”

彭筱煙看着眼前的傻小子,忽的覺得自己手腳發涼,心亂如麻。

她果然還是無能為力。七年前和七年後,歲月湧動下的礁石分明裸露,危險又兇猛地矗立一方,任誰都要拼命避開——可發生過的一切又由不得她不信,無論多少年過去,多少四季輪轉,總有人願意義無反顧地一頭紮向南牆。

他和他都是,都是一樣的傻子。

阮祎夾在二人中間,再蠢也琢磨出了幾分不對勁,未及多想,他姐就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出去,讓門口的去我辦公桌上取文件。”

他乖乖去了,好奇心讓他多看了兩眼文件內容。平平無奇,不過是一家公司的入職表。

阮祎他家是跟着他姑姑一起做醫藥的,他眼熟那個公司名,應該是他表姐在杜家那位竹馬近些年搞起來的,規模不小。

阮祎不敢進門了。文件是小圓遞進去的。他站在門口,看見彭筱煙将那張入職表甩給了江帆。

“拿走,別煩我了。”

“總要過他那關的……成不成我沒法保證。”彭筱煙疲憊地撩了一把稍長的劉海,她鮮見地猶豫了,卻還是将話說了出來,“如果他要你,你就留下,他不要你……你也別再招惹他了。”

“他确确實實,已經把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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