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兩人頂着碩大的黑眼圈起床。

洗漱過後,倪嘉予借用陸晔的電腦買票回校。當天直達的車票顯然是賣完了,幸好是在京滬線上,多花幾十塊錢買始發站上海的票,中途上車也是退而求其次的無奈之舉。

陸晔下樓時,尹慧芬剛給陸建平盛了碗粥,看見他伸着懶腰坐下來,不禁笑了:“今天是怎麽了,放假還不睡懶覺?”

陸晔趴在桌上,悶聲道:“你不是總說睡懶覺可以,吃完早飯再睡嗎?”

尹慧芬也給他盛了碗綠豆蓮子粥:“我說幾百遍了,就沒見你聽過。”

陸建平笑着幫腔:“你是我們家最有話語權的,你說的話我們敢不聽嗎?”

“算了吧,父子倆一個德行。”

陸晔喝完粥,又拿了兩白饅頭一個白煮蛋,準備給樓上那位暗度陳倉。尹慧芬驚訝道:“沒吃飽?”

“啊……對,不知道怎麽了,今天特別餓。”陸晔可不敢說他房裏還藏着個女孩,那誤會就大了去了。

尹慧芬嘀咕:“在哪吃不都一樣嘛,還非要回房間吃。”

陸晔無言以對。

陸建平想到昨晚的事,突然問他:“倪昊的堂姐回家了嗎?”

沒回,在樓上呢……

陸晔急中生智:“昨晚跟倪昊說了,他還沒告訴我後續呢,我去打個電話問問。”手機在卧室,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他三步并作兩步奔上了樓。

尹慧芬想起幾年前登門拜訪的女孩,有些惆悵,“我要是有這樣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兒,肯定得寶貝死,哪能放心她大晚上出門……”

引産的孩子是兩人心裏的痛,陸建平唯恐她多思傷身,趕緊把話題岔開:“你可以期待陸晔拐回來一個聰明漂亮的兒媳婦。”

“哎喲算了吧。”尹慧芬可不敢信這大餅,“咱們家的傻兒子啊,能有姑娘肯要他就不錯了,我就怕他和倪昊一起打一輩子光棍。”

“那也成,就當養了兩兒子。”陸建平一向想得開。

尹慧芬往他碗裏添了個煎蛋:“等他成家立業,起碼還得五六年,現在好好吃飯吧。”

“欸,得嘞!”

拿個早飯就跟諜戰一樣,陸晔太久沒幹壞事,業務不熟練了。

将早餐碟子遞給倪嘉予,他看了看尚未關閉的網頁界面:“唔,中午十點的火車啊……我爸既然在家,吃完早飯就會被我媽當苦力拉出去買菜,等他們走了我送你去車站。”

倪嘉予點頭:“謝謝……嗯,白饅頭居然還能加葡萄幹?”

陸晔挑眉:“不好吃?”

“好吃!”倪嘉予眼睛一亮,“哪家買的?”

“我媽做的。”

“……真幸福。”

陸晔把昨晚鋪了一地的席子墊子都收拾好,說:“幸福吧?幸福就對了。成天想着不開心的事,你快把自己愁成個小老太太了。以前寫作文時,老師常說我們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現在不寫作文,不用酸溜溜地編故事了,你倒好,給自己挖了個苦哈哈的坑,跳進去就蹲坑底不出來了,你說你是不是沒事找事?天底下有那麽多好吃的,你偏偏要去找回憶裏再也吃不到的那個,多傻啊!”

倪嘉予剝着雞蛋,瞄了他一眼:“陸晔,我發現你最近特別愛給我煲雞湯。”

陸晔将枕頭放回原位,坐在床上撐着下巴看她:“經本人長期研究,有理由相信,雞湯這玩意互相灌比單方面灌更有效。你給我打打氣,我給你點個贊,你說今天的陽光真好呀,我說窗外的花特別好看,這樣才能世界和平,活得開心。”

倪嘉予皺着眉将蛋黃擠出來,吹毛求疵地挑他的錯:“你聽過一個科研的段子嗎?當我們在論文裏寫‘有理由相信’時,真正想說的是沒有足夠多的有效數據來證明此觀點、然而迫于學術要求必須發論文。”

“虛僞,太虛僞了!”

兩人拌嘴打發時間,過了一會兒,卧室門忽然被敲了兩下。

倪嘉予悚然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向陸晔,無聲地做口型問他:“怎麽辦?”

陸晔指指衛生間,她火速拎起箱子躲了進去。

陸晔開了門,将吃完早餐的碟子遞過去。尹慧芬接過來,向房裏掃了一眼:“你在跟誰說話?我好像聽到了女孩子的聲音。”

陸晔晃晃手機:“剛在看電影呢。”

尹慧芬點點頭,說:“我和你爸出去買菜,今天想吃點什麽?要不要一起去?”

“随便,你做什麽我都愛吃。”陸晔笑嘻嘻的,“媽,我等會要去找倪昊,開你的車行麽?”

“鑰匙在鞋櫃上,自己拿。”

他開車一向規矩,尹慧芬不擔心,下樓前突然腳步一頓,轉身瞪了他一眼:“不許看亂七八糟的小電影!”

陸晔:“……”

什麽叫為了圓一個謊、必須說無數個謊,陸晔算是嘗到這滋味了。他關上房門,木着臉拉開了衛生間的門,果不其然看見倪嘉予靠着洗手臺笑成一團。

見他進來,知道危機解除,她笑得更加放肆。

“小電影哈哈哈哈哈……阿姨知道得真多!”

“笑笑笑,有那麽好笑麽!”陸晔把她拉開,“一邊去,我要洗手。”

倪嘉予連連嘆氣:“唉,陸晔,我似乎喪失了學姐的尊嚴……你現在越來越不講禮貌了,‘你’來‘你’去的,連聲‘姐姐’都不肯叫了。倪昊要是敢這樣,是要被我打的。”

陸晔轉身把水珠子撒在她臉上,吓得她一下蹦到了外面,氣呼呼地瞪他:“喂!”

陸晔說:“吃我家的饅頭,睡我家的地板,一會還要坐我家的車,好意思跟我提尊嚴?嘉予姐,識時務者為俊傑。”

倪嘉予聳肩:“哦,我喜歡當俠女,不喜歡當俊傑。”

“倪大俠,拿好你的行李,我們要去車站了。”

半個小時後,陸晔開始後悔。

如果重新選擇一次,他一定會叫輛出租車,而不是累死累活地當司機,副駕駛上這位乘客太煩人了!

“車頭擺正,開中開中,哎哎——歪了!”

“剛才路過斑馬線,你點剎車了嗎?沒人也要點呀!”

“慢點慢點,前面有人!離得遠怎麽了,萬一他走得慢呢?”

陸晔忍無可忍:“你閉嘴!再煩你來開。”

倪嘉予手癢得不行,正中下懷:“靠邊停車,換人!”

換就換。

陸晔挑了個車流量較少的地帶,和她換了個位置,剛系上安全帶,車子簌一下飛出去了。原計劃四十分鐘的車程,二十五分鐘就到了車站,居然還沒超速!他直到車子停下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一個女司機開出來的車。

說好的女司機是馬路殺手呢?

說好的女司機不敢踩油門呢?

為毛這女人連車速都雷厲風行到令人發指……

倪嘉予松開安全帶,愛不釋手地摸了摸方向盤:“好久沒開車,太爽了!”

陸晔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你帶駕照了嗎?”

“呃……沒有,忘家裏了。”

“沒帶駕照你還敢開車!”

倪嘉予堵住耳朵,縮着肩膀心虛地看向窗外。過了一會兒,見他不生氣了,才好聲好氣地保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改天讓倪昊幫我回去拿。”

“你還真不打算回家了?”

倪嘉予的笑容淡了下來,神色漸漸恢複平靜:“嗯,不回去了……回去也沒意思。”

那裏有父有母有孩子,是完整的一家三口,少了她也無傷大雅。

陸晔替她發愁:“那你經濟來源怎麽辦?”

“有獎學金啊,還有本科時做家教攢的錢。”倪嘉予笑了笑,“你就別瞎操心了,我這麽大個人,有手有腳的,還能養不活自己嗎?研究生一個月的補助和導師發的工資加起來也有一千多呢,省着花也夠用了。”

她下了車,從後備箱裏拿出行李,對跟着下車的陸晔說:“現在車站查得嚴,過安檢就要查身份證和車票,沒條件玩朱自清的《背影》了,你快回去吧,不用送我進去。”

陸晔無奈:“別說得跟相隔天涯似的,最遲一個月,還得在學校碰面。”

“那可不一定!”倪嘉予嗤笑道,“學校那麽大,有些人啊,見了我就躲,一年半載見不到是常事。要不是想求着我開後門,估計要玩四年的相逢不相識呢!”

陸晔雙手合十深深彎腰:“求求您了,快進去吧。您就是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我把你供起來行麽?”

兩人說笑時,總是不自覺地戲精附身,等陸晔直起腰時,倪嘉予已經排在了準備取票的隊伍裏。

保安過來趕人:“這裏不許停車,要停去地下停車場。”

“哎,這就走。”

不送了,讓她一個人清靜會兒吧。從夜幕降臨到旭日東升,生活境遇改天換地,哭過,笑過,現在怕是只剩下累了。

他自知沒多大能耐,不可能一句話就讓她解開心結。日積月累留下的沉疴,必然只能由時間去化解。旁人多說一句,或許可以消弭一時半刻的郁結,但不可能連根拔除。

等她再次一個人的時候,少不了還會難過。

他只希望,往後無論遇到什麽,她依然能堅強地走下去,依然是那一抹溫柔又讨厭的亮色,是他和倪昊永遠都要仰望的“別人家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把陸爸爸的名字寫成倪爸爸了……改一下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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