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位好運的朽木氏養女,朽木白哉殿下的義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江戶貴族身邊的高級女官,通常會由服侍的主人重新賜名,多以“松島”“姊小路”“繪島”等名字命名,所以文中名嘉的乳娘油小路夫人,出身是三浦家,但是成為乳母以後改姓油小路。

☆、Episode 4

當年朽木白哉不顧反對将義妹露琪亞接進朽木家時,響徹瀞靈庭、傳播度最廣的流言版本是,這位露琪亞小姐相貌酷似亡故的緋真夫人,故有此好運,被年輕的朽木當家看中,飛上枝頭變鳳凰。

此等流言不僅充滿了對這位小姐的尖刻和惡意,還內涵暧昧直指新繼位的朽木當家,便是名嘉已經幽居別院,也多少聽說了一些。

她沒有見過緋真夫人。朽木白哉大婚時,千熊剛出生沒多久,閑院武藏已決定放棄她做繼承人,轉而為她尋找合适的夫家。

作為四大貴族之一的嫡出小姐,血統高貴的公主,身份家世能與她匹配的,着實不多,武藏第一個看中的,便是彼時還是朽木氏世子的白哉。

然而聯姻的橄榄枝還未曾遞出,便有傳言說這位身份尊貴、克己複禮的世子與流魂街女子過從甚密。武藏自然不信,沒想到不多時,白哉便力排衆議與緋真成婚了。

那是一場不被祝福的婚禮,其簡陋程度與朽木白哉的身份絕不相配。但是就算賓客再少,作為四大貴族之一的家主,閑院武藏也赫然在被邀請之列,就連名嘉也接到了觀禮的邀請函,只是聯姻的意向胎死腹中,為免閑言碎語損了顏面,武藏更加注意不讓名嘉出現在婚儀上,以免被好事人傳出什麽難聽的閑話來,沒過多久,名嘉惹怒了武藏,緊接着伊江夫人病逝,她便前往近江,退出了貴族社交圈。

五年後,緋真夫人溘然長逝,名嘉錯過了唯一一次可能見到她本人的機會。

得信的閑院武藏和織田家主清正快步前來,朽木白哉雖比他們都年輕,按輩分算是他們的子侄輩,但畢竟已經繼任家主,朽木氏又一向地位尊貴,兩個長輩也不敢太過擺譜,态度看上去很熱忱。名嘉随着身邊其他人一起站起身來與這位身份尊貴的來賓見禮,眼角瞄到武藏的滿面笑容,心裏動了動。

觀禮席次是分男女賓設置的,寒暄過後要入座時,朽木露琪亞就不便再跟着兄長一道。她極少出現在這種場合,來之前雖然惡補了禮儀課程,但長長的打褂和貼身的小袖都讓她覺得動作異常不便,加上滿場賓客她都不認識,對着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擺出矜持的微笑表情,她覺得臉都僵了。

雖然跟在兄長身後也不得不謹慎小心,生恐失儀叫兄長嫌棄,可是若要分開落座,豈不是更緊張?身邊連個提點的人都沒有。

“白哉殿下請上座,露琪亞殿下便由小女關照一二,還請不必挂心。”閑院武藏安排得宜,由今日新娘的嫡姐、在場身份最高的女性照看初入社交圈的露琪亞,再合适不過,也足見誠意,但深知武藏為人的名嘉卻也因此了然一事。

她便先對露琪亞行了一禮,态度溫和:“舍妹婚禮,承蒙賞光,請露琪亞殿下随我來。”說完,自然地也對旁邊長身玉立的冷峻男人欠了欠身:“白哉殿下敬請安心,祝您盡興。”

新娘新郎依序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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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都備嫁的一月,名嘉已經聽說了,她這位庶妹與夫婿織田政相識于柏木家的春宴,自此芳心暗許,大約是武藏也覺得織田氏門第教養都可堪婚配,兩方家主一拍即合,才有了今天的婚禮。

政治聯姻的産物,卻有一方先投入了真情實感,名嘉看了看身着白無垢笑容甜美透了絲羞澀的庶妹,垂下眼簾。

倘若織田世子有良心能夠投桃報李,大約還好過些。

神官開始念措辭華美的祈禱文,新人奉玉于神像前,衆來賓舉杯慶賀。朽木露琪亞的坐席被安排在名嘉下首,舉杯前,她敏銳地發現了小姑娘不甚明顯的一絲遲疑。

深知對方顧慮,名嘉也不說破,端起面前酒盞用寬大衣袖遮住,若無其事與另一側的和子夫人攀談道:“如今你有喜事在身,我卻是不好再勸你酒的。”

“也無妨,我這桌上的是花露,倒是你自己,可別醉了。”和子夫人也以衣袖半遮面,将酒盞一飲而盡。

名嘉見此就也微微仰首飲了一杯,淺笑道:“女賓席上都是青梅飲,這要是再醉了人,就鬧笑話了。”

露琪亞暗暗松了口氣,忙照着兩人的樣子半掩酒盞幹了杯中酒,果然入口酸甜,回味略甘,卻幾乎沒有酒氣。

“露琪亞殿下覺得如何?”并沒有冷落任何一方的意思,入座以來,但凡與和子夫人交談,名嘉也必會言語周到态度溫潤地叫露琪亞也融入進來。此次也是如此,她神态自然,又不會叫人難以回答,既不過分熱情,也不冷淡生疏,正是一個合格的主人招待首次見面的客人該有的禮節,也讓初入社交圈的露琪亞覺得很是舒服。

聞言,她便趕忙放下了酒盞,欠身道:“是,口味甘甜,又回味悠長,正對我的口味。”

“因是披露宴,恐有不勝酒力的女賓,故而沒有備下醇釀,雖是謹慎,卻也有些失禮,露琪亞殿下不怪便好。”

“您說哪裏的話,已是十分周全了。”露琪亞這話說得發自肺腑。她從未飲過酒,方才還擔心自己酒桌禮儀有缺,或是酒水過烈不慎失儀又要如何,只是婚宴這親屬杯環節,又不能不喝,正在猶豫,名嘉與和子夫人的舉止和對話便叫她放下心來,既圓了場,又不動聲色,開宴以來也一點不曾叫她尴尬。

再沒有比這一次的宴席更讓露琪亞覺得舒坦的了,雖然還沒有名嘉這般看上去游刃有餘,但此刻,她已經覺得沒有那麽緊張了。

男賓席位隔了神臺,設在女賓對面。作為身份最為貴重的來賓,白哉的席次正在名嘉正對面,借着舉杯的動作,他的目光不動聲色飄過對面,看見笑容溫和的閑院家公主,和她身邊自己的義妹。

看上去明顯十分放松的樣子,比方才跟在自己身邊時自在許多。

他略略放下了心,眼神就又一次落在了閑院名嘉身上。

閑院家主的席次安排,他心知肚明對方的用意。即便緋真已過身五十多年,當年收養露琪亞時的可笑傳言也依然時有反複。身為朽木家的家主,他可以任性,但不可永遠随性,續娶之事長老會耳提面命了若許年,近來就連祖父也會委婉提及,白哉也确實清楚,這件事不是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

收養露琪亞是他在父母墳前發誓所做的最後一件任性之舉,對再娶妻室的品性,他其實所求也不多。

出身看得過去,品格寬容溫馴,可作一名合格的“賢內助”持家理事,不要随意聽信可笑的流言蜚語,能夠善待露琪亞,這便足夠了。

對方稱職,他自然也會做一個尊重妻子的丈夫,兩人相敬如賓。

閑院家的嫡公主,說實話,是超越了他最初預期的人選。

閑院家早夭的嫡長子和真世子,師從著名的一刀流大師善條康信,是白哉的同門師兄。對于這位頗具才名的前輩英年早逝一事,他也曾有過唏噓,此後,閑院家主将名嘉這個唯一嫡女帶在身邊做繼承人培養,卻因對方是女子之身,要求格外嚴格一些,也不像之前的和真世子一般常出來走動,唯一一次碰面是在父親蒼純的葬禮上。

名嘉是跟着閑院家主同往的,還是個小女孩模樣,周身的氣度已經很有繼承人的樣子,只一雙眼睛明亮得不像話,雖是在葬禮上不便多言,那屬于天之驕女的張揚和驕傲也未見收斂。兩人不曾有過交談,甚至不過匆匆一照面,基本沒在白哉印象中留下過多的痕跡,如今回憶起來,也只記得對方那雙亮若星辰的眼。

跟四楓院家那個同樣作為繼承人的女人一點都不一樣。

起碼,不是那般沒規矩。

這個婚宴,若想避開那些無聊之人的閑言碎語,他原本可以只身前來,像以往一樣,不帶着露琪亞一道,但是,若能由此看清一個人的品格,朽木白哉也絕不是拘泥于手段和方式的迂腐之人。

在流言傳播最快的地方,親見了當事人本身,卻還能不為閑話所動,始終如一待人,足見這位公主眼界之開闊、心胸之坦蕩。原本他還擔心對方畢竟是做過宗女的,性情上難免跋扈,但見整場宴會,她始終舉止有禮,笑容溫雅,除了初見時與自己見了一禮,落座後竟一眼都沒有看過來,而露琪亞顯見與對方相處愉快,連身上的拘束也少了幾分,他遠遠看着也知道是因她态度得當之故,心中的戒備又褪了幾分。

這個義妹他清楚,因為出身和流言,向來有些自卑和拘謹,雖然對貴族社交圈的潛規則不習慣,卻也不是個傻瓜,表面文章的敷衍應酬是絕不可能叫她放下警惕的。如今這般,至少說明這位名嘉公主并非兩面三刀。

想來長大成人,性情也不好再像幼時那般張揚,今番這大家閨秀的矜貴風範,不是一朝一夕便能養成和僞裝。

還不算壞。

☆、Episode 5

一場婚宴,賓主盡歡,露琪亞頭一次覺得禮儀繁多的貴族大宴也不是那麽難熬,分別時,甚至還有了些不舍。名嘉禮儀周全,八面玲珑,關照露琪亞的同時,也未曾冷落任何搭話的賓客,更關鍵的是始終從容,這份本領讓露琪亞羨慕不已。

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千金吧?自己這種半路出家的,無論修煉多少年,也望塵莫及。

浩浩蕩蕩自神社歸家,梳洗更衣畢,待服侍的女中都領命退下,名嘉才緩慢地長籲了口氣。

畢竟離開社交圈久了,長時間維持一種儀态,讓在別院閑散慣了的她也有點累。

更何況,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武藏要她關照朽木露琪亞的用意,不言而喻,這與她之前的猜測不謀而合,而朽木白哉對此舉的默認,幾乎讓兩家的結合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既然出嫁勢在必行,那麽盡量為自己提升一點印象分就很有必要了。她不關心瀞靈庭甚嚣塵上的那個源氏物語的傳聞,也不準備探究真相究竟如何,貴族結親,列為第一考慮要素的從來都是門第和品性,合格的朽木氏主母所要求的,無非是內主中饋,寬容大度,一切以夫家利益為重,恪守本分絕不逾越。

以合适的态度善待這位來自流魂街的大小姐,是其中最難以把握的一環。

宴會上,她與朽木白哉席位相對,從始至終她都恪守禮儀,目不斜視,但也能感受到對面投過來的男人的目光。名嘉知道,對方也有對方的考量,正借着這個機會觀察她的品性,她無意刻意取巧表現,但也想盡量得體,幸而在別院的幾年她沉穩不少,在那般目光之下還能鎮定自若,沒有亂了手腳。

告別時,年輕的朽木當家不動聲色,名嘉也并不忐忑,一如既往,客客氣氣。

好印象固然是錦上添花,但就算沒有這點印象分,其實也不構成什麽障礙。這段婚姻于她,是離開這個對她已不存善意的家族重新開始新人生的起點,至少,朽木白哉人品貴重,她也并沒有想對那位緋真夫人取而代之,彼此尊重相敬如賓,大多數的貴族婚姻也都是如此。對方是聰明人,相信也能滿足自己這種最低要求。

沙都回門時動靜頗大,不僅與新婚夫婿早早上門,還炫耀一般地從夫家帶了滿滿幾車的回禮。織田政親自陪着新婚妻子乘車而歸,兩人聯袂入室,沙都衣着鮮亮,神色嬌豔,就連往日在家中的張揚之氣也收斂了好些,規規矩矩跟在丈夫身後,一副以夫君為要的模樣。

惠理子夫人自不必說,早早便收拾停當翹首以盼,閑院武藏也專門推了四十六室的公事,等在家中,名嘉随大流,用過早膳後也換了衣裳去了會客間。

織田政氣質文雅,年紀比沙都略長,與名嘉同歲,陪新婚妻子回門,禮節周到,行動間對沙都也頗有維護,看樣子,兩人感情還不錯。武藏對女婿的謙遜很是滿意,惠理子見女兒夫婦和睦也放下了心,覺得圓滿起來。名嘉極少說話,安靜地陪坐在旁,面上看着端莊淑雅,神思卻已分了大半去別處。

她無意搶沙都這個新娘的風頭,來會客時身上織物選的都是諸如淺紫、銀灰這類淡雅的色調,也未上大妝,跟新婚妝容濃豔、衣飾鮮亮的沙都比起來,更顯得容貌端麗,清新脫俗。織田政入室以來一直規規矩矩目不斜視,偶然與身旁的妻子說話偏了偏視線,正看見名嘉用折骨扇遮着下半張臉偷偷打了個無聊的小哈欠。

其實動作是極細微的,折扇擋着,也看不見她實際的樣子,壓根稱不上失禮。只是一雙眼睛似蒙上了些霧氣,原本紫晶石般明亮的雙眼就變得潋滟氤氲起來,一瞬間,讓織田政覺得呼吸都輕了下來,生怕驚擾了她一樣。

他驚豔了幾秒鐘,恍然意識到如此這般盯着自己的妻姐是一件極不禮貌的事情,慌忙移開了目光,耳根卻一片通紅,心也跳得厲害,竟好似做了賊一般。身旁沙都覺察到丈夫的異樣,借着寬大衣袖的遮掩扯了扯他的袖子,他這才勉力鎮定下來,安撫地對妻子點點頭以示無礙,目光掃過妻子濃重的妝容,不知怎的,心裏就膩歪起來。

仿佛那些脂粉是塗在他的臉上,叫他毛孔裏都覺得被脂粉堵着一般。

而分明昨夜,他還覺得這位新婚妻子長相甜美,頗是個美人的。

織田政其實為人正派,并不是那種纨绔公子哥兒,于女色上也并不沉迷,故而才發覺自己的想法,便愈加羞愧起來,覺得生出這種龌龊念頭的自己很是不堪。這種感覺令他如坐針氈,幾乎要立刻起身奪門而逃,不敢再與名嘉和沙都共處一室,只是岳父閑院武藏還在座,他只能深深地埋下了頭,再不敢擡眼。

這點異樣被武藏盡收眼底,沙都也頗覺疑惑。二人都不明緣由,只看見織田政突然就目光閃爍,語氣也虛弱起來,武藏又與他攀談了兩句,見他依舊是這副樣子,就有點不耐煩,神色莫名地看了沙都一眼。

聽惠理子說,是沙都在柏木家的春宴上先相中了織田政,他這才試探織田家的意向的,原本看着這位年輕的世子還好,怎麽如今才照面沒一會兒,就這般小家子氣?這是什麽家教?沙都什麽眼光?

不滿之心一起,武藏就不願再浪費時間在內宅,遂離席去了書房,名嘉緊接着也識趣告辭,把說話的機會留給惠理子夫人和她的女兒女婿。

織物摩擦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織田政緩緩松了口氣,才發覺自己緊張之下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憋得心口都有點痛起來。名嘉離席時經過他身邊,衣物上也不知熏得是什麽香,清淡雅致,導致人現在早就走遠了他仿佛還能嗅到似的。

這念頭簡直都稱得上是亵渎了!織田政急得滿頭大汗,越想把這想法趕出腦海越做不到,良心接受着嚴厲的拷問,連惠理子與沙都說話都沒聽見。

這讓沙都更不滿意了,她在家受寵日久,生母又掌權,一貫有些跋扈的,只因如今新婚,又心悅于這個夫君,才願意收斂脾氣做出溫馴的模樣來,如今深覺織田政這表現丢臉,氣惱之下語氣也不好起來。

“你怎麽坐立不安的?要是嫌煩,就院子裏散散去吧,我和母親說會兒話。”

幾乎像逃跑似的離了會客間,織田政大步跨下回廊,朝屋舍後面的庭院走去,沙都望着丈夫的背影,有些委屈起來。

“剛才還好好的呢,突然就跟惡狗追在後面似的。”她皺着鼻子和自己的母親抱怨,被惠理子夫人鎖着眉頭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怎麽說話呢?哪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瞪了女兒一眼,惠理子夫人不滿道,“那是你的夫君,女子出嫁了當以貞靜恭順為要,豈可對着夫主大呼小叫?便是織田世子再怎麽樣,你也不該那般講話,也太過忤逆了。”

“我又沒說錯!”沙都心虛地頂了一句,到底也有點後悔,想了想還是不解,“好端端的,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惠理子夫人回想起自己收入眼底的蛛絲馬跡,心裏隐隐有個不太好的猜測,又不敢随便跟女兒說,生怕這個性格急躁的女兒聽了這話就要跟女婿吵起來,新婚夫妻反倒生份了。

反正,沙都到底是已經嫁到織田家了,日後無事大約也不會經常回來,名嘉也總要出嫁的,這事兒不說出來也就慢慢淡了,何必叫女兒無端心塞?

更興許,還是自己看錯了呢!她這樣安慰自己。

離了會客間,名嘉并不想早早回房。在別院時,她長日無聊,除了念書練字,就是與斬魄刀對話,練習斬術,可是自從歸家,考慮到武藏的态度,她一次都沒去過道場,甚至沒有握過刀,委實無趣,難得武藏去了議事廳,惠理子母女又陪着女婿,她便決定在庭院裏散散步。

出了環游廊,石階下就是一片白砂、山石為主的枯山水景,站在回廊上望去,細膩的白砂就如同流水潺潺的海灘,繞過盡頭的大塊石屏,入目就是閑院宅标志性的大片火紅色刺桐與層林盡染的楓林。那仿佛籠罩着整個閑院宅的紅楓與刺桐花正如閑院氏力量的來源雙殛一樣,絢爛奔放,如盛夏的驕陽般熱烈。名嘉幼時最喜歡偷摘了花圃裏的刺桐去插瓶,在大得堪比迷宮的楓林中習學瞬步的精髓。

她在花圃邊的山石旁站住,輕提着打褂的前襟,望着深深淺淺如火的刺桐微微出了神。

如果當初不曾被寄予厚望、成為宗女,那麽後來的一切,是否可以被原諒?沒有閑院武藏的雷霆之怒,大約母親,也就不會去得那麽急,她與武藏多年的父女之情,也不至于一夕之間就毀于一旦了吧?

☆、Episode 6

作為未來的繼承人,名嘉不缺天賦,雖是女子,但斬拳走鬼各方面絕不輸男子,于政事上的觸覺也頗為靈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相比早早便擁有了強大火系斬魄刀“業火”的胞兄和真,名嘉直到即将從真央畢業都沒能悟刀。

閑院氏歷代肩負着管理雙殛的責任,其力量也與雙殛一脈相承,宗家嫡系全部是火系斬魄刀,血統越純正,天賦越高,與雙殛産生的共鳴就越強大。故而作為宗主嫡女,閑院氏的繼承人,前有才名卓越的胞兄對比,名嘉的壓力可想而知。

伊江夫人已經痛失愛子,被丈夫寄予厚望的女兒又遲遲不能悟刀,她心病難除,憂心忡忡,纏綿病榻,而此時,側室惠理子卻再度有孕,懷胎期滿後如願為閑院氏産下一子,便是千熊少主。

當初名嘉以女子之身承嗣,為确保閑院氏嫡脈的血統傳承,武藏為名嘉選了自己的近侍豐崎宗盛為贅婿培養,若非名嘉遲遲未能召喚出斬魄刀,兩人恐怕早已成婚。然而,千熊的出世讓武藏對名嘉徹底失去了耐心,他雷厲風行将豐崎宗盛舉薦至遠征軍中,開始着手挑選聯姻對象。

年底,纏綿病榻多年的伊江夫人終于病入膏肓。她青年喪子,女兒命運又一波三折,最終失了繼承人之位,也耽誤了姻緣,府中唯一的男嗣不是自己親生,為此側室坐大她也無能為力,點點滴滴都耗空了她的心血,勉力支撐也不過是放心不下名嘉。

可是最終,她卻連死,都背負着罪孽。

武藏甚至将她的娘家片桐氏視為眼中釘。

“殿下。”随侍在側的女中小聲提醒,将名嘉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微微側頭,看見從石屏後面轉出來的織田政。

雖有些詫異對方為何會在這裏出現,但多年教育已成習慣,念頭閃過的同時名嘉已略微後退了一步,讓出了甬道,向着對方行了一禮:“織田大人。”

“不知道名嘉殿下也在此處,是在下唐突,請您勿怪。”織田政老遠就低了頭不與名嘉對視,這樣的态度無可挑剔,名嘉也不以為意,客氣應道:“您多禮了。”

宗法上而言,織田政是名嘉的妹夫,偶遇之下也不好晾着對方不理,名嘉收起了短暫的感性回憶,應酬起來:“沙都與惠理子夫人呢?您怎麽獨自出來了?”

“她們母女難免有些私房話,在下不便在場的。久聞閑院氏的楓園乃屍魂界一大奇景,故來此一睹為快,不想擾了公主清淨。”織田政說話時仍是垂着臉不擡頭,就算隔着一段距離,名嘉也能感覺到他周身的肌體都處于一種緊繃的狀态,一時有些疑惑。

婚宴上這位妹夫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如此拘謹之人。

“舍妹往後,便仰賴織田大人關照了。”她不再費心思猜測其中原因,只這般客套了一句,暗自決定,再陪伴片刻便告辭離開。

再是親戚,也畢竟男女有別,該避諱的地方還是要避諱一些。

名嘉不再說話,織田政才敢慢慢擡頭,用眼角瞄着對方的側臉。

方才他轉過石屏為滿目火紅的楓林和刺桐驚嘆,然而更驚豔的,卻是立于刺桐花圃邊,衣着淡雅的名嘉。

沒有在會客間禮節性的微笑,那個時候的她,面無表情,紫晶石般剔透明亮的雙眼望着開闊的花叢,冷淡的神情卻透着寂寞。

襯着絢爛如火的刺桐花,織田政那一瞬間覺得這位天之驕女的名嘉公主寂寞得非常悲傷,這股悲傷,令她的容顏都帶了一種蝕骨銷魂的凄冷豔麗。

但是她的女侍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緊接着,名嘉公主也看了過來,自然地對他行禮,重新端起了微笑。織田政卻不敢擡頭,在對方的視線中,他覺得自己全身發熱,額角都滲出汗水來,心裏卻有一絲覺得遺憾和不甘。

若沒有他的出現,方才那副幾可入畫的美景是否可以多留存一些時候?此等絕色,日後又是誰有福氣坐擁?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對那個未來十分幸運的男人有了一絲輕微的嫉妒。

年初柏木家的春宴上,上級貴族中禦門氏的女眷大出風頭,織田政見過同去赴宴的家主中禦門信恒的小女兒,的确姿容豔麗,據說享有“屍魂界第一美女”的美譽。然而與閑院名嘉公主的氣度容顏相比,中禦門家的女子,終是有些失之輕佻了。

這位名嘉公主的美,遠非簡單一句“容貌秀麗”可以形容,怎麽此前,只聽說過這位公主的慧名,卻未聞其美麗動人之語呢?閑院家,有這樣的嫡公主,怎就沉得住氣讓這般人物在別院清居多年,完全退出社交圈,直到如今也未有關于聯姻的只言片語流出?

自己那位岳父,閑院氏的宗主武藏大人,又打得什麽主意?

沙都夫妻臨近傍晚時才告別,織田政陪着沙都上了車,車簾剛一放下,沙都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悶悶地坐在一邊不說話。初時,織田政還以為她是不舍與生母分別,但是回到織田家用了晚膳要就寝時,沙都依然說話陰陽怪氣,脾氣古怪,終于讓織田政覺得反常起來。

“你究竟是怎麽了?”受不了新婚妻子開口閉口不陰不陽,織田政覺得有點頭疼。他與沙都成婚日短,彼此也才開始了解幾日,但是前幾日沙都卻頗為溫順,又長相甜美,對此織田政也是滿意的,本以為今日回門見了父母能讓沙都高興幾天,結果自從離了閑院宅她就莫名其妙陰陽怪氣,織田政就是再好脾氣,也有些火了。

瞥一眼丈夫,沙都氣得直咬牙,見織田政還一臉無辜她就更是忍耐不住火氣,不禁就把惠理子的警告扔到了腦後,背對着丈夫一扯被子蒙上了臉:“你自己做得好事倒來問我!”

莫名其妙被妻子責備,織田政原本不想深究,此刻也不禁認真起來,見沙都這般姿态,不由冷笑道:“倒要勞累夫人說個清楚明白。”

沙都緊閉雙眼,死要牙關。

一想起在庭院裏看見的那一幕,她胸中的妒火就要把她燃燒殆盡。

名嘉站在花叢旁看花,旁邊的織田政一雙眼睛卻都黏在名嘉身上!

如果說兩人碰面沙都還能自我開解為是偶遇,可是自己傾心的丈夫卻用那種驚豔的目光望着一向叫她瞧不上眼、已經失寵于父親的嫡姐,這就讓沙都無論如何都無法忍耐了。尤其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閑院名嘉一襲淡色衣衫立在火紅刺桐旁的模樣,的确美得驚心動魄。

那個妖女!

就算是失寵了,就因為出身尊貴,父親大人也不會徹底放棄她,居然還借自己的婚宴給她安排會面!

那可是她一生一次的唯一的婚宴!居然要給這個陰魂不散的賤人做嫁衣!

惠理子勸了她很久,要她不要糾結這些細枝末節之事。她已嫁入織田家,織田政就是多看名嘉幾眼也改變不了什麽,婚宴會面一事更是微末小事,要她不要耍脾氣,以免夫妻失和,故而在車上時沙都一直強忍着,可是如今織田政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仿佛是她做了錯事一般,沙都終于忍不住了。

她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來,轉頭盯着身旁的丈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在我家裏,你為何那般盯着我姐姐?看也便罷了,你居然沒出息到連父親問話都答不上來,到了庭院裏還故态複萌,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織田政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原本還希望對方反駁自己一番,也好讓自己有個安慰,是有什麽誤會,沒想到剛說了一句,丈夫就這個表情,分明是被說中了,沙都一時悲從中來,抄起枕頭就朝織田政身上打過去:“你有沒有廉恥?對得起我嗎?”

自覺有些心虛的織田政一時不察,被枕頭砸個正着,又羞又急,趕忙壓低聲音一手奪過枕頭制住沙都:“你幹什麽?小聲點。”

屋內一時雞飛狗跳。

并不知道披露宴上的小小試探造成了織田家的一場風波,朽木白哉此刻,正剛離開西條氏主宅。

西條家主元實大人,病入膏肓藥石罔醫,據醫官診斷,命不久矣。

西條家是朽木家下“禦三卿”之一,比起地位更加尊貴的“禦三家”而言,卻是與宗家嫡系血統更為接近的。原本,祖輩設立禦三家和禦三卿,就是為了防備朽木氏宗家無嗣時,可從這六家挑選合适的子嗣過繼為養子,以保證朽木氏的傳承。朽木白哉繼任家主之後不久,夫人緋真便病逝,也未留下子嗣,這些年來他一直未有續娶的意願,久而久之,便有各式閑話開始猜測若家主一直無嗣,最終會由誰在家主百年後接過朽木氏的權杖。

其中呼聲最高的,就是禦三卿之首的西條氏家主,西條元實。

論血脈,他還是白哉的堂侄。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禦三家:江戶幕府建立初期,德川家康為确保德川天下千秋萬代,除了繼承将軍位的德川秀忠,又将九子德川義直、十子德川慶家和十一子德川賴房分封為“禦三家”,即尾州家(封地尾張)、紀州家(封地紀伊)和水戶家(封地水戶)。如德川本家無嗣,可從這三家過繼子嗣收為将軍養子,繼承征夷大将軍之位。

2、禦三卿:江戶幕府八代将軍德川吉宗讓自己的次子德川宗武創設了田安家,四子德川宗尹創設了一橋家,九代将軍德川家重讓次子德川重好成立了清水家,确立了“禦三卿”體制,家格僅次于禦三家,同樣擁有将軍位的繼承權。

3、文中化用了江戶時代僅有将軍家才有的“禦三家”和“禦三卿”體制,指代貴族家下與宗家血緣關系較近、同樣擁有繼承權的分家,例如“西條”這樣的姓氏,就是分家為區別宗家所用的“苗姓”,這一點化用的是平安時代藤原家的情況。藤原氏按照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苗姓,這才最終演變為近衛、鷹司、一條、二條、九條這五大公家,又叫“五攝家”,其實原本是一個祖宗的。

☆、Episode 7

“這樣啊……”卸下家主之位後,朽木銀鈴就退居別府,也不再插手宗族政務,當家的白哉時不時過來看望他,祖孫兩人下棋對弈一番,話話家常,平日閑了就侍花弄草,很有些清閑度日的情趣。

聽白哉講了西條家的事情之後,老爺子臉色不變,思索片刻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前些天,相模家的景虎大人也來見我,說孝景大人夜裏受了涼,又病倒了。”

白哉執子的右手一頓,語氣不免有些喟嘆:“半年來,這都第四次了。”

相模氏是朽木氏寄親出身,這一代家主相模孝景與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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